分家的事已有着落,韩攸和邹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韩嫣心里的大石也落了下来。
孟晶清和刘静娴那边不知如何,韩嫣挂心着这两人,打算去看看。孟庭也得顾着自己的妹妹和表妹。
两人便先与韩攸夫妇分开。
韩嫣挽着孟庭,共同走远。邹氏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忽的就有种酸喜交加的感动。
酸的是她唯一的女儿总也不在身边,喜的是孟庭这个女婿当真是令人满意极了。当初嫣儿和汾阴侯府退婚,邹氏还忧愁着女儿后半生要怎么办。现在看来,冥冥之中,上天给她的嫣儿安排了一份顶好的姻缘啊。
邹氏收回视线,将视线转而落在韩攸脸上,百无聊赖的笑了下:“没听孟庭说么?回去了暗示大伯你病入膏肓,怕要做不了官了,看看大伯是个什么反应。我觉得孟庭这个提议极好,正巧让你亲眼看着,花了你半辈子钱的嫡兄是个白眼狼!”
韩攸一窒,语塞的不知说什么,唯有唤道:“娘子,我……”
“好好擦亮眼睛看清楚!他韩敬就不是个东西!”邹氏嗤了声,又干笑了两下,“不过他是不是东西你也不在乎,本来你养着大房就是为了花容的,大伯也不过是沾了花容的光。”
“娘子,你……”韩攸面色一变,忙道,“哎呀娘子啊,我们马上就能离开江平伯府了,你就不要再想大嫂了好不好?”
邹氏冷笑着道:“我可不想她,是谁想她谁心里清楚。”
“不是,娘子……”韩攸语结万分,急得不知所措。他看着邹氏脸上浮现出一道凄楚的笑,心里又是一紧,“姗姗!”
邹氏却不再理他,径自走了。
韩攸惶急的追上去,边哄道:“姗姗,姗姗我错了。我们马上就能分家了,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我在努力啊。姗姗你不要不理我……”
听到“努力”二字,邹氏步子停了停。
她想着这些日子,没错,韩攸是在努力。
打从他们从孟府回来,她和韩攸之间的一切就摊开在明面了。
韩攸知道她将往事告诉了韩嫣,而她虽然没有对韩攸表达什么,但两人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邹氏的多年隐忍已经差不多到头了,一旦韩攸做出任何让她失望的事,两人间便是和离收场。
韩攸遂决定要分家。而这些日子,他也在努力的争取,始终没有对董太君服软。
邹氏何尝不知道,韩攸如此坚决的要分家,亦是在努力和过去的他做个了断。邹氏知道,韩攸是想和她搬出去,好好的过日子。他想告别过去那个痴恋花容的自己,想要从此去到没有花容的世界。
可是,或许韩攸内心深处痛不欲生吧,为了他痴恋二十年的花容而痛不欲生。
邹氏每每想到此处,便难受的仿若心肝脾肺都绞在一起,绞得鲜血淋漓。她的相公就算带着她搬出去,又能真正斩断过去的自己吗?只怕还是会念着花容吧。
平心而论,韩攸对她很好了。他能给她的尊敬,表面上的独宠,全都给了。平日里她发脾气,也都是韩攸低声下气的哄着她。即便哪次闹大了,只要她一哭,韩攸立刻就泄气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却唯独,他从没说过喜欢她。
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喜欢都没有。
泪水浮于眼睫,邹氏闭了闭眼,抬手将眼角的泪滴拭去。
不论如何,这日子是她自己求来的,难过又有什么用!到底韩攸是真的一直在努力,他给了她希望,她还对他耍什么脾气?
邹氏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时她想到一件事:“刚才嫣儿说,孟庭的表妹从老家来到京城,今天也来了这念坛行宫。你说这未婚的表妹住在孟庭家里,怎么就令我有些担心……”
韩攸明白邹氏的顾虑,其实他比邹氏更担心,但嘴上却安慰道:“我看孟庭和嫣儿感情很好,孟庭又为人正直,知道什么时候该避嫌。娘子啊,你就放心吧。”
“嗯……”
邹氏低低的应答声被风吹散,韩攸轻轻揽过邹氏,两个人渐行渐远。
另一头。
韩嫣挽着孟庭,往人多的地方走。
不远处就是念坛行宫景色最好的湖景,那边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韩嫣忽然道:“孟郎,谢谢你。”
孟庭偏头看向韩嫣。
韩嫣朝着他俏丽的笑:“谢谢你出的主意,我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孟庭道:“旁观者清罢了,只要找出董太君不允分家的根本原因,反其道而行之,便可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韩嫣若有所思:“嗯……”
分家这事,她只想着和董太君硬碰硬,看谁先撑不住;孟庭却洞悉全局,找准本质,巧妙设计。
他这么一算计,董太君和江平伯便是吃了个哑巴亏,不敢赌,还不能把爹咳血的事说出去。
韩嫣无比深刻的认识到,她嫁的男人和她的思维方式、处事方式差距莫大。对旁人来说,他心机深沉不好惹,但对她来说却是令她无比安心的家人。
韩嫣不由就盯着孟庭看起来,笑容甜美,瞳中都像是有亮光。
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不怀好意的念头。韩嫣突然就着挽孟庭的姿势,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下。
脸上犹如被羽毛温柔的拂过,孟庭顿时就僵了,脸板得像是又冷又硬的石头。
韩嫣亲完他后,抱着他的胳膊扭了扭身子,娇嗲道:“妾身的孟郎真是厉害,妾身好崇拜呢!不知孟郎可否看在妾身如此崇拜的份上,赏妾身一个吻?”她说完就加了一句:“我要唇吻!”
孟庭板着脸看韩嫣。猝不及防就被她偷袭了,然后她撒娇发嗲,搞得他浑身血液都开始不安分。身体里那颗心,更是被她搞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偏偏又抗拒不了她的请求,这会儿竟先幻想起了她红唇的甜美柔软。
她唇的滋味,他是尝过的,不过都是在夜深人静红绡帐暖时。除了上次在翰林院蜻蜓点水的一吻,他们还没有在白天好好亲吻过对方。
孟庭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痒痒的,酥酥的。满脑子都塞满了缱绻的画面,定力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了。他皱着眉头,感受到自己的日渐沉沦。
孟庭由着心中的渴望,道:“好。”
韩嫣的心砰砰砰跳起来。
她本来只是逗孟庭玩玩的,她都对这人表白过了,这人还这么闷。这让韩嫣非常想明目张胆的撩他,让他即使尚未回复她的表白,也得被她勾得欲罢不能。要是他能破功就再好不过了,她还从没有见过孟庭因感情而破功的样子呢。
一瞬不瞬的盯着孟庭,心跳的急促。孟庭搂过她,向她缓缓低头。韩嫣只觉得眼前完全暗了下来,她仿佛看不到湛蓝的天空和高挂的太阳,能看见的只有一双染了墨色的眸子,深邃的犹如漩涡,惑着她下陷。
明明还没有被吻到呢,可有股吃了蜜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韩嫣细细的喘息,娇嫩的菱唇不由轻颤,心要激动的飞出嗓子眼了。
偏在这时,不知是谁发出“哎哟!”一声,愣是惊得韩嫣和孟庭停下动作。
两个人齐齐的朝声音的源头望过去。
韩嫣还在孟庭怀里,小手还搂着他。当她看见那个“哎哟”的人时,这瞬间的怔忡也很快散去,她用谴责的目光剜着那人。
什么人嘛这是,打扰人家夫妻培养感情,太不厚道了。
若眼睛里能飞出小鞭子,这会儿韩嫣眼里已经飞出一百鞭子,将那人从头到脚都抽遍了。
而那人此时也是尴尬的,面色甚至还有丁点恐慌。
韩嫣怎觉得这人看着眼熟?稍微想了想,终于对上号了。
这人不就是那个在孟庭被张乾等人打压之时,还坚决跟着孟庭的汪庶吉士吗?
现在应该叫汪编修了。
孟庭对此人的帮扶看在眼里,遂举荐了他,让他从未入流的小官跳跃成为正七品编修。
此次接风宴来的宾客,要么是官位正五品以上的,要么有爵位在身。除了翰林院。
翰林院上至温掌院,下至典簿庶吉士,全都被圣上要求前来。有学士们在,接风宴可以多些风雅文趣,圣上是这么想的,韩嫣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这姓汪的学士竟不开眼的打扰她和孟庭恋爱,韩嫣气鼓鼓瞪着他。
汪编修心里也是慌得紧。
他和同僚们路过此处,是为了去参加湖边的品茶作诗、曲水流觞。
他走在最前面。
哪想就撞见了自己的上官正和娘子亲吻,自己还一个没控制住,弄出声来。
汪编修忽觉得冷风瑟瑟,不寒而栗。他倒不怕孟庭会因此把他从编修的位置上再撸下去,他只是怕自己得罪了孟庭,从此再也没法跟着孟庭做学问。
孟大人可是他最敬仰的年轻学士啊。
汪编修又窘又惶然,额头上都要冒出冷汗了。这时对上韩嫣谴责的视线,心里又是一紧,都不敢直视韩嫣。
这位孟夫人的眼神有些吓人,但这并不是他不敢直视她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此女长得如此风流逼人,灿比琼羽,艳烈不可方物,令人心旌荡漾……
汪编修一个激灵,他在乱想什么?这可是孟大人的妻子!
宛如被泼了一盆子冰水,从头到脚都清醒了。汪编修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忙向孟庭赔礼:“孟大人,下官失礼!”
被下属坏了事,孟庭心里也不大乐意。这会儿面对汪编修,心中委实尴尬。怀里的韩嫣也令他产生一种遗憾不舍的情绪。
孟庭面色清冷如月,淡淡道一句:“无妨。”
汪编修身后,他那些同僚们一个个的到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孟庭正搂着他娘子,这些翰林学士们连忙上前跟孟庭韩嫣打招呼。
温掌院也和这些人在一起。
孟庭放开韩嫣,牵了牵她的袖子。两个人同这些翰林学士们打了招呼,彼此互相施礼,气氛还是挺雅致和谐的。
汪编修见孟庭没有怪罪于他,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抬眼时正巧和韩嫣的视线撞上。
佳人美艳的令人屏息,抹胸上绣着的女性充满了强烈的神性和野性。佳人眉眼动时,念坛行宫的万千风景只如凋谢了一般。汪编修又觉得心里一颤,忙低下头别开视线,暗想怎么会有女子艳的这般咄咄逼人?上次在翰林院时只顾着看她怼人,今日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还需提高定力啊。
温掌院欣赏孟庭,见了孟庭笑吟吟的,道:“大家伙正要去湖边,饮茶作诗、曲水流觞,你可要一起去?”
孟庭温和道:“下官的妹妹和表妹初来乍到,这会儿不知与旁的小姐交流是否顺畅,下官想去看看。”
“这样啊……”温掌院有些遗憾,但他很理解孟庭。
“孟大人是三元及第,作诗的事你若不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个和孟庭平级的翰林侍读说道,说罢他看了看韩嫣,“要不就让孟夫人去瞧瞧孟小姐和表小姐,孟大人你同我们去湖边吧!不知孟大人和孟夫人意下如何?”
韩嫣看着这些翰林学士,他们眼神里都带着渴切,俨然非常想拉着孟庭去流觞曲水作诗。她想了想,孟晶清和刘静娴那边有紫巧带着,那两人又不是没分寸的,出不了什么事,自己一个人去她们那边看看就可以了。孟庭的话,还是陪他的同僚们去湖边的好,这也是同僚间加深情谊的机会,有助于孟庭在翰林院吃得更开。
韩嫣思及此,扯了扯孟庭的袖子道:“我觉得可以,我去找晶清和静娴就好啦。她们定是和年轻的夫人小姐们在一处,你一个大男人过去,也不是太方便。你还是和温掌院他们去湖边吧。”
孟庭默了默,道:“好。”见韩嫣笑得善解人意,他猜到韩嫣是顾着他和同僚们的感情。
心中熨帖,他抬手抚了抚韩嫣的头发:“去吧。若是晶清和静娴一切顺利,你也可以来湖边找我。”
韩嫣笑得眉眼弯弯:“好。”被孟庭抚摸头发时,她有种触电的感觉。
韩嫣向在场之人福了福身:“望诸君玩得尽兴!孟郎,我们待会儿见。”
“好。”
韩嫣转身刚走了两步,又猛地想起一件事,立刻又快步回到孟庭身边,凑在他耳边说:“欠我的一吻,回去补给我!”
孟庭心里蹿过一阵酥痒,他道:“好。”
韩嫣怎么觉得孟庭把这“好”字说的跟承诺似的。承诺好啊,非常完美。
韩嫣满意的离去。
翰林学士们见孟庭肯和他们去作诗,都高兴的簇拥着他。一伙人朝湖边去,韩嫣也往夫人小姐们聚集的桂花林走去。
隐约听见有学士诗兴大发,声音带着轻狂渐远:“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一笑白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