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晶清紧跟着刘氏的。刘氏神态有异,孟晶清很快就发现了。她忙问:“娘你怎么啦?”
刘氏这才回过神来:“娘没事。”
刚才刘氏那片刻的闪神,不是为着别的,而是韩嫣那张美艳逼人的脸让刘氏想到些不堪的过去。
刘氏是青州府临淄县令的庶女,她爹临淄县令除了纳过刘氏的生母外,另有一个妾室。
那个妾室与刘氏的生母不对付,偏偏那妾室是个受宠的,总是欺辱刘氏母女。
刘氏从小都活在那个妾室的阴影下,她曾经因为抑郁而落下心疾这事,也和那个妾室的种种作践脱不了关系。
那个妾室,长得非常艳丽,艳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那种。
就像是韩嫣似的,乍看之下,两个人俱是相仿的气质。
故此,刘氏在看清韩嫣的样貌时,控制不住的生出一种抵触感。
接着刘氏就在心里谴责自己:又不是同一个人,她怎么能因为别人的缘故而抵触对自己有恩的韩嫣呢?
如是想着,刘氏努力压制心中的不适,去直面韩嫣。
刘氏尽量慈祥的笑出来,但不能否认的是,心理阴影仍旧给她造成很大影响。她看着韩嫣,实在难以摒除内心深处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直到韩嫣开口说话,刘氏这种不适感才缓解了一点。
只见韩嫣向着孟祥和刘氏行礼,她的动作轻巧而俏皮,礼节却是规矩到位的。
“孟老爷、孟夫人好!”韩嫣落落大方,问礼罢了,又给孟晶清行了一个平辈的礼节,“孟小姐好!”
到底是官家的小姐,纵使性子再与众不同,该学的礼仪也学得十分到位。韩嫣平常不像是闺秀,但真到她表现闺秀身份和教养的时候,她做的很好。
孟祥刘氏和孟晶清相继回礼。
刘氏心中的阴影不觉散去一些。
那个妾室是出身青楼的,再怎么学习官家女子的仪态,也终究带着股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味。
她永远学不来韩嫣小姐骨子里的气韵,又怎能与韩嫣小姐相提并论?
刘氏为自己初始的以貌取人感到可耻,但心里仍旧残留的不适感,却不是她能控制的住的。
刘氏心里的滋味当真矛盾。
这时孟祥说道:“韩嫣小姐,我们进屋说话吧?”
韩嫣福了福身:“好,孟老爷和孟夫人先请。”
几人前后进了屋中,刘氏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些时下的瓜果和糕点。
瓜果和糕点此刻就静静摆在八仙桌上。
韩嫣等刘氏先坐在桌子旁,然后她才和孟晶清一起坐下。
三个女人围着这张八仙桌,而孟祥和孟庭则坐在旁边的榻上。
刘氏笑着对韩嫣道:“我听庭儿说,小姐喜欢吃零嘴儿。我就备下些糕点还有时令的水果,正好我家清儿也喜欢。”
“谢谢孟夫人。”韩嫣笑容很甜美,说话时眼中仿佛有星子闪烁,璀璨夺人。
韩嫣又说:“孟夫人您不用称呼我小姐,直接叫我韩嫣就好!”
刘氏犹豫着道:“这……这怎么行……”
怎么说韩嫣都是从三品朝廷命官的女儿。论身份,她是在自己之上的。
韩嫣见刘氏有些谨小慎微,便主动提议:“真的,您直接叫我韩嫣就好。要是您不嫌弃,我也直接叫您伯母好吗?”
瞧见韩嫣主动拉近关系,表现的十分诚恳,语调也甜甜的,刘氏被说服了。
“好,好。”刘氏笑着点头。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孟晶清已经先吃起水果了。
刘氏瞧见了,略有责备的看向孟晶清:“清儿,看你韩嫣姐姐都还没吃呢,你怎么能先吃起来呢?”
“啊?我……”孟晶清略窘,要放下水果。
韩嫣连忙说道:“没事没事,这有什么的?晶清还小呢,偶尔贪嘴也是正常。”
刘氏好笑的摇摇头:“她可不小了,过了年就十四,再过了年就及笄了。就她这样子,我都害怕将来许不到好婆家。”
“不会的啦。”韩嫣看向孟晶清的眼神充满信心,“晶清现在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眉眼间已很标致了,再过两年必定能长成大美人。到时候求娶的人肯定不少!”
夸奖的话谁不乐意听?何况韩嫣说话时朝气蓬勃,落落大方,便使得她的话听起来更加顺耳。
刘氏越发觉得,自家爹那劳什子妾室除了和韩嫣长得一样艳之外,什么都不是。甚至,那妾室艳归艳,可真要论及美貌,照韩嫣差了一大截。
这边孟庭和孟祥都静静听三个女人说话。
孟祥眼底原本还有些忧虑的,渐渐的,忧虑淡化了。
而孟庭则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浅笑来,视线在韩嫣和刘氏脸上来回挪动。
这位韩嫣小姐,看起来与他娘相处得不错,甚至,他能感觉到刘氏正在慢慢对韩嫣增加好感。
这时候韩嫣站起身,退了两步,向着几人欠了欠身。
刘氏等几人不解韩嫣这是要做什么,却听韩嫣笑道:“我要谢谢伯父伯母请我过府,我来得匆忙,只草草准备了几份礼物给伯父伯母和晶清。还望你们不要嫌弃。”说罢就喊道:“紫巧!把礼物带过来!”
刘氏倍感受宠若惊。她本以为,以韩嫣的身份,来他们家做客就是不带礼物也没什么,哪想韩嫣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刘氏急急的说:“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这些日子你给我送了那么多补药……”
“那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伯母言重了,其实那些药材放在我们家也是摆设的。”韩嫣这么说着。
正好紫巧也抱着礼物过来了,韩嫣让紫巧把礼物放在旁边的一张桌案上,随后韩嫣一样一样的拿起来。
先拿起其中一个二尺见方的长方形锦盒,韩嫣捧着锦盒,来到孟祥跟前。
孟祥略倒吸一口气,惊喜的看着韩嫣。
韩嫣当着孟祥的面把锦盒打开,盒子里赫然盛放着一本书。
这书不同于平常的,孟祥曾是临淄官办书院的主持,总与书打交道,他一眼就看出这本书的特别之处。
这是一本古书,不管是封皮的质地,还是装订所用的线,都彰显出这本书的历史。
只粗粗一看,孟祥就能判断出,这本书至少是一百年前的。
再看泛黄而微微起毛的纸张边缘。这种泛黄和起毛,并不是人为造成的,而是时间自然消磨的。
孟祥又倒吸一口气,这本书,大概是两百年前的!
韩嫣笑靥如花,说道:“这是前朝大儒萧其斌的诗集原稿,是他亲手写下的,可说是孤本。我偶然得到,可惜自己欣赏不了此等高雅的东西,只得束之高阁。我知道伯父您曾经是书院的主持,想来会喜欢它,就将它送给您。”
喜欢!怎能不喜欢?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能得到前朝大儒的孤本真迹,就好比将军在战场上立下旷世大功一般激动无比。
孟祥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欢喜和激荡。
但他也知道这孤本的价值。若把这孤本拿出去竞拍,就是千金也未必买得到。韩嫣却如此爽快的将它送上……
孟祥不敢接受,心激荡而紧张的跳跃着。他将欣喜渴望的目光从这孤本上收回,看向身边的孟庭。
孟庭只淡笑着道:“这是韩嫣小姐的心意,爹收下就是。”
孟祥不知道韩嫣的家底如何,孟庭却是知道的很清楚。韩嫣说这孤本是她偶然得来的,这话不过是说给孟祥听的。
孟庭猜测,这孤本实际上是韩嫣趁着这两天,跑去古董店买来的。
这孤本价值连城不假,但对于韩嫣来说,所花费不过九牛一毛。她想用这孤本拉近和孟祥的关系,孟庭当然要助她一把。
孟祥收下了孤本真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给摸坏了。
韩嫣接着就回到桌案那儿,拿起了第二样礼物。
第二样礼物是个枕头,这是送给刘氏的。
韩嫣捧着枕头,来到刘氏跟前,双手将枕头奉上。
刘氏赶忙起身,受宠若惊的喃喃:“韩嫣小姐,这、这……”
韩嫣笑道:“伯母,这枕头是我专门给您准备的。枕头是我以前绣的,这次我在里面添加了茉莉花、橘子皮、薰衣草、沉香,还添了高丽的红参粉和扶桑的珍珠粉。这些都是安神助眠的。”如数家珍般的介绍完,又说:“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但是我希望这个枕头伯母能枕得舒服,还担心伯母会嫌弃呢。”
“怎么会?”刘氏一听说这是韩嫣亲自缝制的枕头,顿时心窝窝都热了。没想到韩嫣这么关心她的身体,专门为她准备安神助眠的枕头。
这个看起来艳烈风流的小姐,真是个热心又贴心的人啊。
在孟庭鼓励的目光下,刘氏收下了枕头,如抱着宝贝般的抚摸着。
接着韩嫣就把第三份礼物拿来,给了孟晶清。
孟晶清一见第三份礼物的庐山真面目,就惊呼道:“这不是在水一方家的‘秋夕’吗?”
“是啊。”韩嫣点头。
秋夕,是在水一方新出的一款对簪,是纯铜打造的,有着秋日枫叶般的暖黄色。
孟晶清是在水一方的忠实喜好者,韩嫣送她在水一方的饰品,孟晶清自然喜欢的不行。
——哪怕不是送她求而不得的香海雪。
孟晶清万般激动,韩嫣亲手将对簪插.进了孟晶清的发髻里。小姑娘人美又娇俏,教那暖黄色的发簪一衬,愣是生了几分摇曳生辉的风韵。
孟晶清第一时间就跑去照镜子,边照边说着:“谢谢韩嫣姐姐!”
“不用谢。”韩嫣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香海雪的事。
她已经命令在水一方多做出一套香海雪了,到时候,她会把香海雪放进嫁妆里,带来孟府。
这次先给孟晶清一个小惊喜,香海雪那个大惊喜留着出嫁时给。不知道届时孟晶清会激动成什么样。
接下来,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大家一起吃了午饭。
饭桌上,韩嫣和孟家人相谈甚欢。
她不但活泼爱说话,还说得十分中听,表现得恰到好处。
只是,大约是之前那些性凉的水果吃多了,引得韩嫣小腹胀痛。
她忍着痛意,一只手在桌子下捂着肚子,面上言笑晏晏。
刘氏并没有发觉韩嫣的异状。
随着这桌饭吃完,刘氏心底对韩嫣的最后一丝不适感也烟消云散了。
刘氏甚至在心里奇怪,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韩嫣像那个妾室?
她们有哪里相像吗?没有。
那个丑恶的女人就像是一只老鼠,而韩嫣则是美丽耀眼的天鹅。
……
下午时分,韩嫣和孟家人道别。
孟庭送韩嫣出府。
韩嫣的马车就停在孟府门外。两个人走出大门时,韩嫣忍着小腹的坠痛已经很久了。此刻瞧见马车,宛如瞧见了救星,韩嫣不由暗暗长吁了口气。
累死了,痛死了!
只想找个地方瘫一会儿!
被月信折磨得不行,韩嫣也没心力再和孟庭聊别的了。
她径自朝马车走去,没有意识到自己步子虚浮,几乎是拖着一双腿。她的神情萎蔫,身体无力的晃悠,这些韩嫣也没有意识到。
这时候,身侧伸来一只大手,伸到她的小臂下,替她托住无力的身体。
韩嫣讶然转首,望着轻轻扶着她的孟庭。
孟庭神色淡淡,只眼底有一抹探究之意。他询问道:“方才席间,就见你似有不对,可是身体不适?”
韩嫣神色松动了一下,随后嘟了嘟嘴,一脸甚是低落的模样。
她望着孟庭,眼中闪着小鹿般的可怜光泽,扯了扯他的袖口说:“我来月信了,肚子好疼的……”
孟庭身体一僵。
说到肚子疼,韩嫣又觉得小腹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合了一下,好不舒服。
韩嫣疼得不禁弯腰,一手捂住小腹。也就因此没看见,孟庭那张清冷淡漠的脸此刻绷得有些紧。
而孟庭的一双耳朵尖,爬起了一丝尴尬的粉红色。
有片刻的沉默,韩嫣听见孟庭清冷如雪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我扶你上车,你先在车中歇会儿,等我片刻。”
等你片刻,你要干什么?韩嫣疼得想问又没力气问。
她一手借着孟庭的左臂支撑身子,一手揉着小腹。孟庭仔细换了右臂供韩嫣支撑,腾出左臂从韩嫣身后揽住她的腰。
随后孟庭扶着韩嫣,往马车旁走。两人间的姿势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孟庭把韩嫣整个抱在怀里似的。
孟庭为了顾及韩嫣的步子,每一步迈得很小。
紫巧本来打算出了孟府就扶韩嫣的,不料孟庭看出她家小姐身子不适,主动去扶小姐。
紫巧见孟庭扶着韩嫣时动作稳妥而细致,她放心不少。紫巧随即跑去马车下,摆好了垫脚凳。
孟庭扶韩嫣过来,韩嫣踩上踮脚凳,在孟庭和紫巧的帮助下,稳稳坐进了车厢。
孟庭道:“等我片刻。”说罢转身进府去了。
韩嫣疑惑的望着孟庭的背影,这厢紫巧立于车下,动作娴熟替韩嫣整理了下裙摆。整理罢了,孟庭已入了府,紫巧压低声音对韩嫣说:“小姐,奴婢瞧着,觉得孟大人往后必是个宠爱娘子的。”
韩嫣瘫在软软的靠背上,想趁机休息会儿,就没回紫巧的话。
不过心里却是赞同紫巧的观点。
自己之前在席间,已经很努力的表现出无恙的样子了。她瞒过了刘氏,瞒过了孟祥和孟晶清,却被孟庭察觉出异样。
只是不知道孟庭让她等他片刻,是要做什么去。
稍歇了片刻后,韩嫣好些了。其间紫巧给韩嫣倒了杯水。水在带出家门的时候还是热的,这会儿已经有些凉。韩嫣不敢喝太多,只抿了几口。
没过多时,孟庭再度出现。
他手中拿着些小物件,稳稳行到马车边。
紫巧掀开帘子,并提醒了车里的韩嫣。
韩嫣转头,对上孟庭的视线,就见他将几个物件递给她和紫巧。
一个干净的水袋。
一个小陶罐。
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紫巧拿的是水袋,小陶罐被孟庭放在了韩嫣身边,汤婆子则直接送到韩嫣手上。
孟庭淡淡道:“水袋里是烧好的温水,陶罐里装的是红糖糕,你回去路上用一些。”他又看向那个汤婆子:“你在席间吃了不少性凉的水果,用汤婆子捂着小腹,或许能缓解痛意。”
韩嫣微讶,没想到孟庭是去准备这些东西了!
她捧着汤婆子怔怔片刻,低头瞧了瞧。
这小小的汤婆子一看就是给女子用的,看起来像是孟晶清的东西,韩嫣双手正好能捧住。她将汤婆子贴在小腹,顿时温热的感觉蔓入身体,带来一种舒畅温暖的感觉。
一下子小腹就不那么难受了。
韩嫣抬眼回视孟庭,眼中的明亮笑意被马车的昏暗衬托的更为明亮,犹如骄阳。
韩嫣唇角扬起感激的笑意,向着孟庭道:“谢谢!”
孟庭面色淡淡说一句:“不客气。”说罢停了停,又道:“往后若再身体不适,可以提前说,不需要勉强。”
韩嫣揪了揪坐垫边缘的流苏道:“我也没想到这次来得日子提前了,往常都是三四天后才会来的,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哪想到这次肚子这么疼!搞得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毛病,若是为此影响以后生育,那可就不好了。”
她忧心忡忡嘟着小嘴:“我还得时刻准备着配合你要孩子呢。”
她说得自然无比,语调还有点无奈委屈,可听在孟庭耳朵里,心头的滋味就有些难以名状了。
没有哪个姑娘家会这么直白的和男人议论自己的小日子和生育的事,即便这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韩嫣却是想什么说什么,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更离奇的是,听到韩嫣对生孩子的事这么上心,孟庭啼笑皆非之余,心里竟产生了一丝男人的虚荣感。连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再看紫巧,做丫鬟的都有些尴尬了,一双眼睛不知往哪里看,脸皮发红。
孟庭稳得非常好,语重心长道:“以后多注意些。”
“嗯,我会注意的。”韩嫣笑了笑。
就在孟庭示意紫巧落下帘子时,韩嫣又道:“孟庭!你得记着我每个月的月信时间!”
孟庭心底一抽。
韩嫣道:“以后要是刚好在我月信期间遇上狗男女了,你可要表现得特别迁就我!你知道女人来月信的时候脾气会变差,你越是迁就我,越显得我们恩爱!气死韩茹!”
韩嫣说的很认真、很义愤填膺。她是不知道孟庭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看到孟庭这张如沾了早秋白霜的脸孔。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是将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紫巧,先别慌落帘子。”正巧视线挪动时,看见紫巧犹豫着要落帘子。韩嫣出言阻止了紫巧。
紫巧这便答了声“是”,继续撑着帘子。
韩嫣又唤了声等在前头的马夫:“你先歇会儿,我和孟庭再说几句话。”
马夫的应答声随即传入耳中,韩嫣把汤婆子抱得紧了些,传进小腹的热烫感正压制着痛觉。
韩嫣语调肃然了一些,说道:“孟庭,后天是二十日。”
“嗯。”孟庭不知韩嫣提到这个日子有什么意义,他礼貌的应了声。
接着韩嫣就说:“每个月二十日,是江平伯府开家族会的日子。二十日早晨,江平伯府的三家都要聚在一起,有事说事。”
孟庭略一沉吟,不难猜到韩嫣的想法:“你想在那天公布我们之间的事,向韩茹正式宣战?”
“对。”韩嫣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斗志,“我还打听到,汾阴侯府去给韩茹下聘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在二十二日。”
孟庭眼底深了一深,顺着韩嫣的话道:“那么二十二日前,我会将一切准备就绪,在二十二当日去你家中提亲。”
韩嫣不由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真不愧“同是天涯被绿人”!虽然彼此性格习惯喜好品位相差甚远,可是对付狗男女时,真是太有默契!齐心协力不说,还能一下子就达成共识,甚至揣摩到对方的想法!
这样很好!
接下来就由她在家族会上,向韩茹和大房正式宣战。然后孟庭再来提亲下聘,用他殷实的家底压倒汾阴侯府。
这可是她和孟庭第一回 联手反击狗男女,她倒要瞧瞧,狗男女吃了这一瘪,还能愉快成亲不!
只是……韩嫣猛地想起孟庭曾和她说过的,关于聘礼的事。
她纤长的睫毛随着眨动的眼睛,上下扑扇,问道:“孟庭,我记得你说过,要在给我的聘礼里添一件汾阴侯府用尽手段也弄不到的好东西。那是什么?”
孟庭微微笑了一下:“待二十二日,你便知道了。”
听言,韩嫣用狐疑的眼神看孟庭:“为什么连我也要瞒着?”她蓦地双眼一亮:“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了?”
孟庭用公事公办的语调回:“只有瞒着你,待你当日看到那东西时,才能表现出真实的惊讶来。届时你越惊讶激动,对韩茹和曹元亮的影响就越大。”他思忖了一下又道:“对了,到时候记得多带几个兄弟姐妹去点数聘礼,他们也会被那东西震惊的。”
这人考虑得很全面嘛!韩嫣忍不住把孟庭多打量了两遍,一手托腮道:“好,我知道了!不过你这样说,倒弄得我更好奇了。那到底是什么好玩意儿……”
“那并非是一个‘好’字就能形容的。”孟庭四平八稳,老神在在。
韩嫣好奇的想化身为猫,用爪子去挠孟庭,逼他说实话。
倒是孟庭又说:“你这次……月信,”说出这两个字,还是略有艰难,“……身子不适。二十日家族会的时候,还是控制下情绪,不要一时激动与韩茹动手。”
韩嫣一怔,瞪了孟庭一眼。
她知道这人说这话是对盟友的关心,但是,怎么觉得她在孟庭心目中的定位就是个喜欢与人动手的泼女?
仔细一想,上次在八珍楼,她当着孟庭的面揍了那个穿蓝衣服的。这么看,孟庭把她当作一个易发怒揍人的泼女,也怨不得他。
韩嫣干脆骄傲道:“没关系!正巧女人来月信的时候脾气不好,我不趁机大闹一场,怎么对得起月信赋予我的烦躁?”
孟庭未语,面沉如水,实则……算了,随她吧。
四目相对。
片刻后,孟庭道:“回去吧,注意休息。”
韩嫣点点头:“好,那我走了。汤婆子这些东西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回来!”
孟庭道:“好,路上慢些。”
他立于原地,一手在前,一手负后,目送韩嫣的马车离去。
……
韩嫣回到家后,就向爹娘汇报了在孟府的种种。
邹氏听了,对孟家比较满意。
其实韩嫣也没想到这次到孟家做客会这般融洽。
她因长着一张风流艳烈的脸孔,这些年来,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好多人都说,她这种长相和身段不适合做正妻,合该给人做妾。
但是孟家人却对她很亲和。
她能感觉到,孟家人是发自内心的欢迎她的。他们欢迎她,感谢她给孟家送药材。他们既没有因她的身份地位而小心迎合,也没有用刁钻的眼光对她评头论足。
孟家人真的很好,难怪能养出孟庭这样的青年才俊。
再看看江平伯府和汾阴侯府,什么玩意儿!
倒是这一路上因着孟庭给的汤婆子和红糖糕,韩嫣小腹的坠痛缓解了许多。
她回到雪嫣阁后,让紫巧去给她弄了点红糖水,喝下肚去。然后爬上床,美美的睡了一觉。
韩嫣连着歇了两天,养足了精神。
直到——二十日。
每月二十日,是江平伯府固定的开家族会的日子。上个月的家族会,三房没参加。因为那会儿正好是孟庭讹了江平伯雪山玄芝的时候,江平伯忙着借钱,韩嫣和邹氏躲去了邹家,这会自然就开不成了。
按照江平伯府的规矩,家族会都由伯府的老太君董氏主持。这董氏就是江平伯和二老爷的生母,也是韩攸的嫡母。
倒是董氏在几个月前离京,去了安徽娘家,大约要下个月韩茹出嫁那会儿才回来。
故此,这几个月的家族会,都是由江平伯来主持。
韩嫣内心里是相当讨厌这种家族会的。从前每次家族会,她基本是到的最晚的那个,只卡着时间不迟到罢了。
而她每次走进正堂,看着江平伯府的这些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个词——
牛鬼蛇神。
就像此刻,韩嫣一身家常的薄罗褶裙,走进正堂。她挽着邹氏,邹氏另一边是韩攸。韩嫣视线在正堂里已经到齐的这帮亲戚们脸上一一扫过,当真是好些个牛鬼蛇神。
上座那个留给董太君的位置是空出来的,江平伯依旧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他是下首第一个,旁边是他夫人花氏。
韩嫣的视线在花氏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的这位大伯母,真是柔弱美人的极致,不管处在哪里都容易引得别人看她。明明已经是半老徐娘的人了,静坐的姿态还是那样冰清玉洁、柔弱可人。
韩茹在男人面前的那种温柔如水,一看就是传承自花氏的。这种女性太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让人恨不得把一切捧到她面前去。
不过花氏的脾气倒是不错,这一点韩嫣不得不认可。
花氏处事恭谨,不和人争执,姿仪气质有上善若水的味道。韩嫣和她相比,确实显得暴戾了些。
韩嫣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缺点,却绝不会把自己变成花氏那样。花氏的眉眼间总是凝有后宅生活不易的忧愁,对上恭顺,统御妾室们劳心劳力,典型的温婉后宅主母。韩嫣就是出家也不过这种日子。
花氏旁边就是韩茹,韩嫣的视线和韩茹交接时,双方又是一阵无声较量。
韩嫣挽着邹氏朝三房的座位走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对韩茹的冷哼。
韩茹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她嫡兄的。她的嫡兄,也就是江平伯的嫡长子,随董太君到安徽去了,是以座位空着。
事实上韩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才该是她嫡兄的。嫡兄不在,她倒非要往前坐一个,只觉得这样能够更突显自己的尊贵。
按照江平伯府的规矩,妾室和庶子女也要来参加家族会。
江平伯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们全坐在后排。
这群人里为首的,就是宠妾郭姨娘和她的两个孩子,韩云堰与韩芳。
这两个自从上次被韩嫣狠狠怼了之后,近日消停了些许。韩嫣进屋时,他们看向韩嫣的目光十分不善。韩嫣凌厉的回瞪了一眼,瞧见韩云堰犯怂的窒了窒。
再往这母子三人下首去,便是一些不大受宠的姨娘和庶子女。
韩嫣在扶邹氏坐下时,朝着其中一个庶女笑了笑。这是韩嫣自踏入这间屋子起,绽放的第一个真诚笑容。
那个庶女微怔,接着回给韩嫣笑容。她本不爱笑,总是极为寡淡的一个人。这么一笑起来,顿时像是沾染了凡间烟火的仙子。
似是被韩茹发现了两人间的互动,韩茹转过脸,用极其盛气凌人的眼神狠狠剜了那庶女一眼。
那庶女忙低下头来,乖顺而安静,只将一头几乎没有头饰的发髻对着韩茹。
这庶女叫韩茵,是大房地位最低下的。她的生母原是江平伯的通房丫头,后来抬了妾室,却因不能再生育而失了宠。
江平伯府里的女人多,那些女眷们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聚在一起嚼舌根子。她们嚼舌根子的对象除了韩嫣,还有韩茵。
在她们眼里,庶子的嫡女和嫡子的庶女,可不都是一样的尴尬么?
这会儿,韩嫣已经把邹氏扶到了位置上。她和韩攸也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韩攸上首是二房二老爷夫妻俩。
韩嫣坐下的时候,二老爷的儿子韩云阅还和她打了个招呼。他眯着双慵懒狭长的眼睛,翘着二郎腿,挥挥手道:“二堂妹,早啊。”
韩嫣笑道:“二堂兄早。”在面对韩云阅时,韩嫣的笑容也是真诚的,只不过淡了些许。
韩云阅怀里抱着只大花猫,此刻那大花猫正在假寐。韩云阅一下下的抚着它肥嘟嘟的身子,拖着长音抱怨:“瞧瞧我的阿花,这些日子可真可怜。府里穷的揭不开锅,连着阿花都瘦了。”
韩云阅这话说得有些尖锐,至少在大房那些人听来,是很刺耳的。
府里穷的揭不开锅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要筹备雪山玄芝。府里又为什么摊上这种事?还不是韩茹先惹出来的。
韩茹瞪向对面的韩云阅,语调不善道:“二堂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云阅一臂往椅子背上一搭,一脸混不吝的态度:“怎么还不让人抱怨两句吗?瞧瞧我的阿花,多可怜啊,都瘦成什么样了!”
韩云阅是整个江平伯府里除了韩嫣之外,唯一一个敢公开怼韩茹的人。所以韩嫣才能对韩云阅笑得真诚。
韩嫣很乐意见韩云阅怼韩茹,只是,低眸瞅了眼懒洋洋的大花猫……
这猫到底哪里瘦哦?胖的跟个球似的!
这时候屋子里响起几声鸟叫来,众人不由都看向声音的源头——二老爷面前的鸟笼。
二老爷正持着支棍子,逗弄笼子里的鹩哥,一边叹道:“阿花瘦没瘦我不知道,只可怜了我这小心肝,饿得都叫不动了。”
像是应着二老爷的话,鸟笼里那只黑不溜秋的鹩哥上蹿下跳,叫得欢实,压根不像是饿得叫不动的样子。韩云阅怀里的大花猫听见鸟叫,忽的来了兴致,也跟着发出一声悠长的“喵——”。
顿时,正堂里变得好热闹。
江平伯无奈的压了压抽搐的脸部肌肉,道:“二弟,快让你那鸟别叫了,这么叫下去成什么样啊!”
二老爷的夫人朱氏也有点看不过去,遂抓了二老爷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又回头给韩云阅使了个眼色。
半晌,正堂里才安静下来。
韩嫣对二老爷家其实没太多恶感。这家就三口人,都胸无大志,混吃等死。二老爷和韩云阅父子俩不是招猫逗狗,就是遛鸟耍蟋蟀。
单论为人处世,韩嫣和二老爷父子还算处得来。只有一点让韩嫣介意的,便是二老爷家不挣钱,都在靠江平伯的食邑养着。每每江平伯养不起这帮人了,就会去韩攸面前哭穷要钱。
反正到头来,这一大家子还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猫不叫了,鸟不蹦了,人都到齐了。
家族会也就开始了。
江平伯先向自己的两个兄弟嘘寒问暖,二老爷正在看鸟,没答他,便由妻子朱氏答了回去。
轮到韩攸了,韩攸客客气气的答了江平伯。韩嫣听着韩攸的语调,怎么觉得疏离了不少。她看了眼韩攸,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江平伯表现罢了兄友弟恭,这时,韩茹忽然喊了声:“三叔父!”
韩嫣和邹氏相继面色一冷,猜也知道韩茹来者不善。
韩攸一怔,道:“怎么了?”
韩茹一双眸子透着央求,好一对秋水剪瞳,她道:“三叔父,侄女马上就出嫁了。可是府中家徒四壁,凑不出像样的嫁妆。侄女好害怕会因为嫁妆不够分量而受婆家的气,三叔父能不能帮帮我?”
韩茹说完这话,就快速给了韩嫣一道挑衅的眼神。上次在八珍楼,韩嫣害她颜面扫地,还拿菜盘子扣她!这个仇她记着呢!
现在她开口管韩攸要钱,韩攸一定会给。她便要让韩嫣这个贱人看清楚,贱人再怎么蹦跶,也得被大房死死的压住!
全场都安静下来,不少人眼中含着兴味,打算看这场好戏。
邹氏袖子里的手猛地一缩,眼底有愤怒的红光。
韩嫣在听了韩茹的话后,心中一紧,同时一股怒火急急涌上。
韩嫣已经做好正面怼的准备了。她站起身来,握住腰间孟庭给的白璧,打算接招。
谁料这时,她听见韩攸的声音——
“茹丫头,三叔父帮不了你了。嫣儿下个月也要出嫁,三叔父得给嫣儿准备嫁妆。茹丫头,你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