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齐齐露出复杂的神色,望向门口。
韩嫣的爹一进来,看见妻女的眼神,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韩家这一辈的男丁取名是从“文”字辈的,就像江平伯叫韩敬,韩嫣的爹叫韩攸。
江平伯是老大,他和后头的二老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伯府老太君的儿子。韩攸则是老江平伯的通房丫鬟生的。
那通房在生了韩攸后,给抬了姨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病逝了。
韩嫣没听韩攸讲过他小时候的事,但韩嫣觉得,爹一定过得不好。毕竟江平伯根本不是个爱护幼弟的人。
是以她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她爹总是那么敬爱江平伯。
方才邹氏让韩攸去管江平伯讨个说法,这会儿她坐在椅子上,也不起来迎接韩攸。她只看了韩攸一眼,就阴阳怪气问:“大伯怎么说?”
“大哥说,他会好好训诫茹儿。”韩攸语调有些没底气。
听了韩攸的话,邹氏唇角翘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训诫?她韩茹这样欺负我的嫣儿,光训诫就行了吗?”
韩攸窒了窒,说道:“大哥他已经向我道歉了,茹儿也会被关禁闭……”
所以呢?你原谅大房了吗?邹氏和韩嫣一起看向韩攸。
就知道他会是这种答案,母女两个早就习以为常。可亲耳听到爹在这种情况下还对江平伯一家宽容大度,韩嫣心中酸涩,那滋味真不好受。
果然爹是指望不上的,每每她们母女和大房起了冲突,爹总会教她们委曲求全。
韩嫣越想越觉得心中堵了团棉絮,堵得她心气不顺,有隐秘的怒火燃起。
压制住怒火,韩嫣迎到韩攸跟前,扶韩攸坐下,开门见山道:“我要和汾阴侯府退婚,已经同娘商量好了。不求爹出面替我们母女二人撑腰,只求爹别拦着我们!”
韩攸不出意外的动作一僵,看着韩嫣。
他知道韩嫣的性格,她对婚姻之事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她定然想要退婚。曹元亮那事做得太不厚道,韩攸也看不过去,确是觉得那人配不上嫣儿。
可女子退婚,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想再说人家就难了……
韩攸不禁说道:“嫣儿,你别冲动,先冷静一下,想想这事还有没有圜转的余地。”
“才没有圜转的余地!”韩嫣嘟着嘴,斩钉截铁道,“爹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愿,我未来的夫婿待我,须得和爹待娘一样,只有彼此!莫说曹元亮不仅没做到,还做出这么为人不齿的事!”
邹氏在听到韩嫣那句“爹待娘只有彼此”时,眼神微变,藏在眼底的那抹心酸波纹漾开一圈涟漪。
邹氏看了眼韩攸。
韩攸则躲开邹氏的目光,似有尴尬。
因视线角度的问题,韩嫣没能发现爹娘间的异样。
韩攸皱眉道:“嫣儿,爹知道你的想法。只是爹怕你冲动退了婚,往后再说不到好人家了。”
这个问题韩嫣不是没想过,可她不在意。
她反问:“那爹的意思是要我和韩茹共侍一夫吗?”
韩攸连忙尴尬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韩攸素来瞻前顾后,是个保守派的人。当然他的初衷也是为了韩嫣着想,但看在邹氏眼里就变了味道,只觉得这人畏首畏尾,看着就教人来气!
邹氏柳眉倒竖,瞪着韩攸道:“嫣儿就算往后说不到好亲事又如何?大不了我们养她一辈子!就这么待字闺中也好过嫁给个衣冠禽兽!”
“娘子……”
“相公养得起韩家那一大帮子没出息的,还养不起一个嫣儿吗?!”
江平伯的食邑有限,不够大房和二房的人挥霍,他们便挥霍韩攸的俸禄。这事说起来没道理,偏偏韩攸居然还慷慨的任他们挥霍。
此事邹氏和韩嫣都对韩攸有意见,奈何韩攸一意孤行。母女两个只有忍着。
眼下因着韩嫣退婚,邹氏又将这事捅出来,狠狠给韩攸扣了个大帽子。
——怎么?养得起那帮游手好闲的亲戚,还养不起自己的亲女儿吗?
韩攸顿时哑口无言。
邹氏面露怨怼,瞪着韩攸继续道:“当初殿试放榜,一干王公大臣想抢孟庭为婿。你不也动了这个念头吗?要不是你动作慢,让大伯抢了先,现在哪还有曹元亮这破事?”
“娘子……”
“曹元亮是你给嫣儿定下的!他和韩茹这般欺负嫣儿,你不愧疚就罢了,还不为嫣儿的幸福着想吗?”
邹氏说着说着情绪越发激动,拍案而起,狠狠盯着韩攸道:
“韩攸,我不求你对我这个妻子多好,但嫣儿可是你的亲骨肉!你自己瞧瞧你这瞻前顾后的模样,你配当爹吗?!”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我会带着嫣儿去汾阴侯府退婚的,你爱去不去!大不了我直接在侯府撒泼大闹,不就是豁出去脸面么?我们母女没了你照样退得了婚!”
韩攸被吼得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唇瓣几度开合,出口的都只有“娘子……”“我……”“不是……”
韩嫣也有些吃惊,视线在邹氏和韩攸脸上来回移动。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娘这样严厉的指着爹叱骂,而且,她怎么忽然觉得,爹娘间的氛围有点奇怪?
还没来得及多想,韩嫣就听到韩攸沉沉的声音——
“娘子,你别生气,是我优柔寡断了……”
“我毕竟是一家之主,得站出来给嫣儿撑腰。好……我这就给汾阴侯递拜帖,咱们上门退婚。”
……
有爹跟着一同退婚,无疑比娘一个人去更妥当,韩嫣心情轻松了很多。
她了解自家爹,虽然他做事瞻前顾后,但只要不涉及大房的人事,爹还是很护着她们母女的。
很快,韩攸就给汾阴侯府递了拜帖。
韩攸在拜帖里委婉说明曹元亮做的荒唐事,表示会上门退婚。
巧的是,江平伯也向汾阴侯递了拜帖,说要商量曹元亮和韩茹之间的事。
两张拜帖是前后脚送到汾阴侯府的。汾阴侯原本还被蒙在鼓里呢,这下好了,两张拜帖连在一起看,把汾阴侯气得脸都绿了。
汾阴侯这才知道自己儿子捅了多大的篓子。他当即杀向后院,把曹元亮从躺椅上拽起来,劈头盖脸痛骂。痛骂声响彻整个后院,连丫鬟下人都能听见。
侯府里人多口杂,这些丫鬟下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当紫巧把汾阴侯大发雷霆的事告诉韩嫣时,韩嫣正在他们三房的小库房里。明日他们一家就要上侯府退婚了,韩嫣跑到库房来点数曹家给她的聘礼。
她拿着聘礼单子,与聘礼一一核对,核对无误的就用笔在单子上做个标记,免得落下什么。
一旁紫巧给韩嫣端茶倒水,一边说:“汾阴侯发了好大的脾气,对着曹公子拳打脚踢。听说侯夫人赶过去的时候,曹公子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韩嫣道:“活该。”边说,边将点数无误的几个花瓶标注在聘礼单子上。
紫巧刚才还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接着又变成嫌恶:“倒是那个侯夫人,听说特别护着曹公子。她非但不觉得曹公子做错什么,还向汾阴侯申辩说:我儿风流些又怎么了。”紫巧露出些许怒气:“奴婢听说这话的时候,可生气了!没想到侯夫人竟是这样的人!”
奴仆妄议贵人,这事要是放在礼教森严的家庭,这奴仆是会遭惩罚的。不过放在韩嫣这里,韩嫣心里的看法和紫巧一样,她才不会责怪紫巧什么。
韩嫣玩起手里的羽毛笔,笑道:“当初这门亲事本来就是爹和汾阴侯定下的,侯夫人其实并不满意。她私底下嫌弃爹的出身,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汾阴侯为什么要选择和我们家定亲。这句话韩嫣没说,但她和紫巧都心知肚明。
汾阴侯看中的当然不是韩嫣这个人,他看中的是韩攸的官位。
汾阴侯是太常寺卿,掌宗庙礼仪。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许多年。韩攸是掌管礼器铸造的将作监,太常寺每逢操办宗庙礼仪时,都得和韩攸合作。
汾阴侯是想借韩攸的便利做出些政绩,以便离开太常寺,更上一步。
想要最大程度的获取韩攸的便利,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两家结亲了。
韩嫣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被自己儿子妨碍了仕途,我要是汾阴侯,我也生气。”
紫巧点点头,又道:“只怕曹公子不单单是妨碍了汾阴侯的仕途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搅合进去一个孟大状元呢。”
韩嫣忙问:“怎么说?”
紫巧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八卦,偷乐道:“据传汾阴侯是这么骂曹公子的……”
紫巧轻咳一声,踮足凝气,学出一副汾阴侯训斥曹元亮的口吻道:
“混账东西!你找什么女人不好,偏要偷孟庭的未婚妻!他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若参我一本,怕是我连现在的官位都保不住!混账,我苦心经营的前程,全被你给毁了!”
听着紫巧绘声绘色的演绎,韩嫣不由噗的一声笑出来。
对哦,这里头还有个孟庭呢,差点忘了。
那个和她一样被绿了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