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虽然路程一直被拖延一事让罗伯托主教十分恼怒却偏偏无法发火,但这一路他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正如威廉姆斯伯爵夫妇所说,如今整个萨丁森郡都在抢收麦子,尤其是在最近,会看天气的农夫们发现恐怕过不了多久,萨丁森郡就会下雨,而且雨势不小,为了不让剩下的麦子被雨水淋坏,他们得加紧时间,现在就是在天黑之后,地里也有农夫点着篝火收麦子,能快一点是一点。

这样一来,萨丁森郡各处需要工人的工程和工厂都不得不暂时停工,工厂停工就意味着就算教会的人先进去打探情报,也没办法看到任何实际操作,而找人询问,现在大家都忙着收麦,哪有空和人闲聊。

于是就有人假冒外来打工者,跑到麦地里去打短工,帮着干活的时候聊上几句,真自然就能听到不少消息。

最先得到的消息自然就是萨丁森郡今年的大丰收了。

田地的产出是头等大事,不管对谁都是如此。

“他们真的连下等田都能种出一千二百斤的小麦?”听到这个消息的罗伯托主教差点失手甩飞了手里的圣经。

本来准备的马车是教皇一辆,两位红衣主教一辆,现在另一位主教跑到教皇的马车里听他和雷蒙谈论炼金术,罗伯托主教才能独自隔着马车听之前出去探秘的骑士汇报结果。

“确实如此,甚至大部分下等田的产出还还要高于这个数字。”

带回消息的是一名圣殿骑士,而骑士都有自己的采邑,这些采邑大多只有七百英亩,骑士的收入来源大多源于此,他们比真正的贵族更关心田地的生产,也比罗伯托主教这样的高位神职者更加知道这个数字的震撼。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他比罗伯托还不敢相信,所以他坚持在那家农夫的地里忙了一天,累的腰都差点直不起来,也要看着他们把那一英亩下等田新收的麦子脱杆处理后称了重,看到真实数字后才领了工钱离开,为此他还得到了那家人的好评希望他隔天能再来。

当然,他们是注定等不到人了。

“听说今年萨丁森甚至种出了两千四百斤的亩产,这个数字出自那位威廉姆斯伯爵的自留地,而且不是一两块地,而是很大一片的小麦产出都接近这个数字,甚至他的自留地最差的也没少于一千八百斤。”

伯爵的自留地自然都是上等田,但有一些因为过度种植而有退化的迹象,而肥料的使用时间还短,暂时无法完全补上这些地里流失的地力,所以产出多少有些偏差。

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就是了,等再过上几年,自留地的产出差距会不断缩小,到时候平均(英)亩产提高在两千斤以上完全不是梦,甚至只会高于这个数。

当然这些事其他人可不清楚,而对于种地只是个概念的罗伯托来说,上等田的产出两千四百斤这个数字,极大的刺激了他的心脏。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脏都要从里面跳出来了。

他喃喃自语着:“这样的神迹,为什么不是发生在教会……”

教会也有大量的田地,而且面积非常庞大,教会的富裕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们实际上是最大的地主,而这些地教会自己是种不完的,基本租给农奴耕种,虽然大部分的神职者都没有贵族爵位,但他们的生活实际上和贵族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富裕。

罗伯托主教把萨丁森郡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当成了神迹,但这个神迹却不属于教会,他的心情就复杂了。

那骑士却以为他在问自己,继续道:“那些萨丁森人都说今年的大丰收是他们的伯爵夫人带来的。”

在丰收的时候领民们总是很兴奋,乐于开口赞美带来这一切的人,而哪怕大多数的命令都是由伯爵大人签发的,领民们也很清楚萨丁森郡现今的一切真正是因为谁而改变,那些从未见过的新事物很明显不是这块大陆原有的,如果是,他们不可能至今不知道,而他们的伯爵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属于他妻子的功劳,他希望他的领民像爱戴他一样尊敬爱戴他的妻子。

所以不用骑士多方打探,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开口,被他套话的农夫就十分健谈的把魏薇是怎么教导他们种地,又是如何令田地丰收的事情都说了。

只是那些关于肥料杀虫剂之类的重要信息,听得骑士似懂非懂,尤其是粪肥,那样的污秽之物怎么就可以让小麦长得更好呢?

他把自己听到的讯息都转述给了罗伯托主教。

用污秽之物种植粮食?用有毒的药物杀死害虫?

罗伯托主教听到这里时,脑子里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那个不久前惊吓了他们的女人当做是魔鬼的信徒。

只有魔鬼才会使用这种污秽诡异的方法,那个女人定然是个信奉魔鬼的异教徒,是必须铲除的异端。

然后他进一步想到,是不是可以用这个名义迫使萨丁森郡交出他们的秘密,罪证确凿的情况下,即使他们是贵族,教会也有权出动宗教裁判所逮捕他们进行审判,到那个时候……他狠戾的想着,如果对方不愿意说出秘密,那就按照以往的异端审判结果一样处置吧。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遗憾的发现,这并不是个可以实施的好主意。

他们现在并不是在罗马,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可以由教会掌控的国家,而是在普拉迪帝国。

这个国家和教会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这点在他们前不久的王都之行就能感受到,那位国王对教会顶多就是表面友好,贵族们的态度也暧昧不清,私底下或者愿意和他们进行一些交易,但公开表示教会的完全没有。

而这种态度形成的原因,大概在于普拉迪帝国刚刚成立的初期,当时活跃在这片土地上的教会成员们曾试图像过去一样插手这个新生国家的政权,但当时从贵族转变成王族的国王早就对教会总是插手政权的事情非常不满,根本没给他们任何的机会。

在发现无法再和从前一样掌权后,以一位红衣主教为首的神职者们开始煽动其他贵族对王族发动政变,这无疑让当时刚刚成立不久的普拉迪帝国再次引来了风雨飘摇的内乱。

最后他们的密谋并没有成功,普莱迪帝国的第一位国王是个果决而又铁血的人,他在平乱成功后的第一见事情就是处死了所有参与政变的贵族和神职者,期间当时在任的教皇多次写信要求他交出那些神职者由教会处理,他也完全不管不顾,甚至变本加厉的抓走了帝国内所有的教会成员,言行拷问,挖出了这些人的秘密后,有罪的按照罪行监禁或者直接处死,无罪的才得以平安释放。

而能被施放的神职者其实很少,因为在当时的普拉迪一世看来,哪怕是一份说不清楚来历的募捐款也可以被当做是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在监牢里呆上几年,如果不是王都以外的贵族不想和教会闹得太僵,私下里给抓来的神职者放了水,恐怕那个时期所有在普拉迪的神职者都得在监狱里呆一辈子了。

这事发生以后教皇自然大为恼怒,他甚至下令要求其他国家派兵“教训”一下普拉迪,但很可惜的是,教会能够干涉的国家都和普拉迪帝国离得很远,他们要去普拉迪就要先从其他国家经过,而普拉迪周围的国家因为这场叛乱也意识到教会的不怀好意,加上普拉迪帝国这边早一步和他们谈好了交换条件,于是他们对于那些国家提出的过境请求自然是不同意的,甚至自己派兵守着国境,防止这些人强行过境。

不是说这些人就那么看得上普拉迪提出的条件,只是相比对方,显然他们更讨厌当时态度强硬的教皇。

而且那个时候大部分欧洲国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东征上,国内能调动的兵力有限,最后这事自然不了了之。

于是教皇所谓的教训最终没有实施,这也让教会的颜面尽失,很长一段时间里,教会和普拉迪都关系都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直到教皇和普拉迪一世先后去世,两边的关系才稍稍恢复了一些,但也就是面子上看着好一点而已,实际上普拉迪这边由始至终的态度就都是“你传教可以,但要敢插手我们国家的事情,伸哪只手就剁了哪只手,谁来说请都不行。”

而普拉迪的贵族也发现没有教会插手后,他们在各地领地内的权威性更高了,再也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要他们遵守这个遵守那个,斋戒日吃肉都没问题,因为没人敢管啊。

所以他们也乐得国内的教会势力衰弱下去,一直没有帮忙。

不过随着近百年的时间过去,大家都快忘记当年的事情,而教会在普拉迪的势力也一直没有放弃,他们总能找到机会发展起来——然后再被按下去,然后继续努力,一直如此循环,虽然看似艰难,但努力了那么久,多多少少还是恢复了一些元气,到了目前私底下和一些贵族展开合作争取到了一些不那么触及王权底线的权利,不然教皇这次访问的路线根本就不可能添加上普拉迪了。

所以,罗伯托主教想的用异端的名义抓捕威廉姆斯伯爵夫妇的想法根本不可能成功,教会在普拉迪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和势力,甚至很可能宗教裁判所的人才踏上萨丁森郡,就全员被扣留了。

而就他在王都的见闻来看,那位普拉迪国王对萨丁森郡的好感度非常高,如果在教会和萨丁森郡内选择,他定然是站在后者那一边的。

甚至再一想,异端的名头恐怕也放不到那位伯爵夫人头上。

之前他没在意,但现在他回想起来,在王都时他是隐约听说过位普拉迪国王的自留地今年也会是丰收年,而原因,似乎就是因为萨丁森郡把丰收的秘密告诉了他。

如果这个消息没有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把异端的名头放在魏薇的头上,几乎等同于同时给普拉迪国王定下了异端的罪名,那样一来,消息只要宣扬出去,教会在普拉迪的势力恐怕又要被清理一遍了。

罗伯托主教的脑子不过转了一会儿就想明白了这些,而那位骑士才说道:“那位伯爵夫人据说是来自遥远的丝国,她如今教导大家的种地方法也是那个国家说使用的……”

东方,是的,他还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个伯爵夫人是个异国来客,但她的国家可是那个把大蒙古国都打的险些灭亡的强大国家,那位伯爵夫人的身份听说在那个国家还很高,如今她看似独身一人,但东西两块大陆又不是真的完全没有交集不然她也不可能过来。

如果哪一天丝国来人,知道教会做了什么,罗马还能好好存在吗?

那位伯爵夫人或许没有那么重要,但那绝对是个很不错的开战借口不是吗?

在经历过蒙古人的残暴与强大后,差点被打穿了欧洲人对遥远东方的印象都是带着一层阴影的,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能打败大蒙古国的国家,定然只会更加恐怖。

罗伯特主教被自己想象的画面狠狠吓了一跳,再也不敢继续去想陷害萨丁森成为异端的事情了。

不过不敢想陷害的事情,该打探的消息还是要打探的。

他甚至觉得一直以来,他们盯着萨丁森的各种商品产出,却没怎么注意到这里的土地蕴藏着怎样的财富,这点是不可取的。

他示意骑士靠近,吩咐他在萨丁森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的弄清楚萨丁森郡究竟是怎么做到如今的丰产的。

骑士为难道:“这种秘密恐怕很难打听,时间太短,我们恐怕做不到。”

主教果断道:“如果时间不够,那就派人留下来,无论如何要弄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骑士很为难,他们是跟随教皇访问的,团队里都是神职者、圣骑士和雇佣兵,这些人无论谁都不适合一直停留在萨丁森郡,目前萨丁森郡的外来者虽然多,但外国人却少,他们的外貌和口音在这里其实是很显眼的,而队伍里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留下。

别看主教说的轻松,可不管是教皇的私人卫队还是圣骑士的队伍明面上可不归他管,骑士自己也不过是圣骑士中的普通成员,他上面还有队长管着,而暗中投靠罗伯托主教的人里克不包括他们的队长,如果真的有人留下来打探情报,自然只能偷偷进行,而留下的人甚至可能被当成叛逃者被教会通缉,他们投靠主教,也不过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已,谁会想不开因为这种事情放弃大好前程不要,成为通缉犯?

骑士心里腹诽着主教的这个命令有多不靠谱,面上恭敬应了下来,决定先趁着这段时间打探看看,如果在时间之类找不到情报就再说。

之后他发现要得到情报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真的不难。

原本骑士以为那些能让田地丰产的方法应该是被严密保护起来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的,但很快他发现并不是如此,至少在普拉迪,几乎所有的农夫都知道如何沤制粪肥,这事城堡那边本来就没瞒着领民,甚至还往外宣扬过呢,所以他想要获得制作方法,简直再容易不过。

而新款杀虫剂因为毒性大,具体配方只掌握在魏薇和卡玛,他想打探,除非去和这两个人套近乎,但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他平时可以接触到的。

不过弄清楚了粪肥的制作方法以后,骑士自觉也算完成了任务,转头把写好的羊皮纸交给罗伯托主教,罗伯托主教看过以后,虽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但还是决定让人把这份制作方法先送回自己的领地,让农奴们照着沤肥使用。

正巧,骑士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他的采邑里要是有这样的好办法,明年必然也会大丰收的吧。

但不管是心急完成任务的骑士还是对种地一窍不通的罗伯托主教都不知道,肥料是不能乱用的,什么时候用,用多少都是有严格规律的,如果不清楚而随便乱来,地里的作物不仅长不好还可能全死光了。

而骑士打探消息的时候只想知道粪肥怎么制作,再大致知道了使用方法,却忘记问具体细节了。

所以未来他们的土地上,没有经验的农奴们到底能不能种好地,就只能说上帝保佑了。

而罗伯托主教不知道的是,在他窃喜于自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秘密时——骑士为了表功,没告诉他这个秘密在萨丁森基本谁都知道,反而夸大了自己在套取情报时的困难程度——另一位红衣主教却轻松从费利克斯这里获得了如何让小麦丰产的详细步骤。

对于萨丁森郡的大丰收,这位鸽派的翁贝托主教自然不可能没发现,别说他,就是整天醉心于和老朋友讨论研究的教皇都是知道的,只是教皇觉得现在他们还在赶路,自己又实在沉迷和雷蒙探讨研究,暂时不适合去询问这个问题。

而等到了城堡以后,他也定然是直奔实验室去的,就更没时间了。

于是他把这个机任务给了翁贝托主教。

翁贝托主教觉得这个任务难度不大,一路的观察和打听下,他比不屑于同平民们交谈的罗伯托更敏锐的发现,萨丁森人好像都知道怎么让小麦丰产,更有人用异常尊敬与崇拜的语气告诉他,在萨丁森郡,如果田地里出了农夫们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问题,他们可以去找管事求助,如果管事也不知道怎么办的话,就会直接去找伯爵夫人,而只要到了伯爵夫人那里,基本上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

而这些问题在之后不久就会被写成文字分发到各个村镇,宣读给他们听,再有人遇上相同的问题,他们自己就可以处理了。

所以翁贝托很快就确定了他们想知道的丰产方法在萨丁森郡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如果需要,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从萨丁森的领民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不管是教皇还是翁贝托主教在来萨丁森之前就已经私下里商讨过要尽可能的和萨丁森的主人搞好关系,所以他们并不准备从其他方面入手,而是选择直接同威廉姆斯伯爵夫妇交换。

至于交换的东西,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

但就像教皇想的一样,翁贝托主教也觉得赶路的时候并不适合谈这些,于是一直等车队到了萨丁森堡之后,他才同费利克斯表示有重要的事情和他商量。

费利克斯并不认为翁贝托主教说的重要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很重要,但介于对方的身份,以及一路上他都在主动同他示好,所以费利克斯没有拒绝这次的谈话。

翁贝托主教的态度也是非常直白,一点虚假的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关于您的妻子在王都遇袭一事,我有一点线索,想来伯爵大人会有兴趣听一听?”

说到魏薇遇袭一事,费利克斯本来还漫不经心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那件事费利克斯一直非常介意,事后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调查,但除了找到三位嫌疑人外,就在没有新一步的进展了,哪怕他在之后一直有意无意的针对那三个家族,他们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让费利克斯分辨不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让费利克斯清楚意识到他在王都的根基实在太浅了,哪怕他的领地越来越强盛,在王都,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但他依旧没有跃升普拉迪顶层贵族的实力,这是需要时间去慢慢经营和发展的,根本急不来。

但现在,线索自己送上门了。

他目光冰冷的看着翁贝托——后者虽然清楚这份冰冷并不是对着自己的,还是有些心惊:“你想用它交换什么?”

看出了他对魏薇的在乎,本来只想用这个消息换取一些利益的翁贝托突然改变了原本的想法,他微笑道:“教皇陛下和我只是想用这个消息交好阁下而已。”

这话并没有错,他们本来就想和费利克斯交好,而费利克斯刚才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条消息能换到更多的好处。

费利克斯:“我想你知道普拉迪人对教会一向不怎么友好,如果你是想让我站在教会这边,那就不用谈了。”

虽然拿不到线索有些可惜,但他还是分得清哪边更重要的。

反正他早晚自己也能查出来的,他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