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高悬,帷幔重重,自墙角散发的珠光延伸至每个角落,为宴会添上一分柔意。
屏风后悠扬的乐声停下,不知是谁拨动了琴弦,引得一声异响。
以落影为首的一干太玄书院学子不敢多言,座上苏池正神色莫测,一派温柔的柳挽风也收了笑,唯独苏年容坐立不安。
他余光扫过几位师兄师姐,又把视线投向司徒老夫人,心中慢慢浮起忧虑。
她是不是要在宴上揭露阿姐只是个凡人的消息?
可这与他又有何干,纵使如此,爹娘也没有亏待过阿姐。师兄师姐那他可以好好解释。
想到这苏年容反而放下心来,打算将苏慕介绍给师兄师姐们。
也是给阿姐开开眼界。苏年容这般想着,却听老夫人言。
“听闻苏家大小姐仙姿佚貌,就是资质不太好。真是可惜,明明苏城主也是天资之才,怎就生了个资质平平的女儿。”
这话并无他意,偏生句句都踩在了苏池正痛处,叫他不快。苏池正冷声道,“资质天定,好坏怨不得别人。”
“哦?”老夫人似笑非笑着,“苏城主还真豁达,身为一城之主却不徇私,为子女求一剂灵丹妙药,以求洗经伐髓,修仙问道。”
她说完不等苏池正回答,便自顾自续道,“昔年我儿多病,时常去十全谷求医,苏城主若是有需要,老身愿做个顺水人情,给苏城主推荐一二。”
一席话夹枪带棍即便是傻子也听出来不对味,那几位太玄书院学子眼神交流,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八卦。
果然,这种高门大户就是少不了腌臢事。
这场接风宴下半场冷冷清清,司徒老夫人待了没多久就走了,徒留太玄书院学子几人。
她走的轻松,被留下的学子是哪都不舒服,坐立不安。其中一个师妹更是猛戳领头师兄腰身,要他快点想办法。
领头师兄,“……”
好在苏池正也没有打算挽留人,饮过杯中残酒后就让侍女送几人回去。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一个接一个离去。待承文楼再无他人,匆匆赶来的方伯跪倒在地。
“小姐不见了。”
被掳一事道出,苏池正手中酒樽直接化为齑粉,他终是失了态,大骂道,“这个老不死的!”
……
今夜苏家无眠。
落影坐在灯火下,用丝绢拭过怀中琵琶,一向冷淡少言的她此刻多愁善感,不知在想什么。
少倾,门口传来动静。和落影同寝的常沁归来,向提灯的侍女谢过后。她连蹦带跳来到落影身边,迫不及待分享起打听来的八卦。
“张师兄算是下了血本,使了分身之术偷跑出去问的。苏家是有个长女,不过很少见,从未出门。只在苏师弟生辰宴上露过面,资质一般,不得苏城主重用。不过……”
她有意多瞧了眼烛光下的落影,“比起她的资质,这位长女的相貌更加出名。”
落影知晓对方话里的意思,手中动作不停,只细心调整琴弦,朱唇轻启,“那又如何?她生于开临城,我等结果天魔一事后就要离去,此后天各一方,也不会再见,更不会有交集。”
她的声音清冷,加之殊色,宛如高高在上的天女。常沁被烛光一晃,险些失神。待她听完落影所说,忍不住多嘴起来。
“可苏师弟……”
她想说苏年容待落影一片痴心,又想说苏年容身为苏池正之子,早晚要回来继承开临城的。
不过现在苏家这个样子……常沁下意识替落影分析起来,“弟弟求学数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做姐姐的也不来看一眼,估计这两人感情也不好。都说家和万事兴,姐弟之间感情如此冷淡,日后想来也是一团糟。”
她嘀嘀咕咕的,“张师兄还是不行,打听来的都是城中消息,更秘辛的就没了。这些侍女一个个嘴巴严实,半个字都不肯透露。”
落影不再接话,素手纤指按住琴弦,神色莫名。一见落影要弹琵琶,常沁立刻乖乖正襟危坐,摆好姿态。
落影擅长乐道,天资聪颖又肯吃苦。年纪轻轻就能助人调理内息,安抚神魂。正所谓不蹭白不蹭,在太玄书院时,就有不少学子准时准点蹭落影的琵琶。
这会她成了落影的室友,怎么地也得蹭个从头到尾。
可她等了半天,也不见落影练琴。五心朝天的常沁悄咪咪睁开一只眼,就见梨花木桌边的落影有些古怪。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此刻凸显生硬的冷漠与厌恶,恍如另外一个人。
常沁下意识眨了眨眼,再看去时,窗边又是那个三清天第一美人,她拨着琴弦,宛如天籁,叫人如痴如醉。
……
苏慕很难知晓她现在在何处,外头传来青草的气息,泛着腐朽木头味混杂在一起,不是很厌恶的存在,但说不上有多喜欢。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不在苏家。
当时司徒修见她时满脸愧疚,得到回应后,司徒修直接迷昏了苏慕。
苏慕,“……”
她倒是想合作,可惜司徒修没给自己这个机会。
虽然过程不太美好,但至少目的达到了。
她坐在床边,打量起眼下情况。屋里头摆设齐全,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甚至备了好几天的口粮。美中不足的是出不去。
左眼显示的信息告诉苏慕,门口被人下了禁制。
【功法:拘墟之见
状态:已读取
攻击范围:50尺
攻击距离:5尺
所需灵力:80
所属五行:木】
这道法术苏慕在明楼里见过,绘制在符纸上,李行争说多是用作闭门思过的。里头的人难出去,外头的人容易进来。
凭苏慕现在的修为,确实不容易出去。
她放弃了逃走这一打算,等司徒修拿她和苏池正做交易。
今夜月色极好,满月之势,映的城中一片银光。苏慕起身来到窗边,这是这间屋子唯一的光,她抬手掬起一缕月华,感受着灵力从体内穿过。
还是和从前一样,留不住。
在窗边待了半天,也没有人来,苏慕干脆回床上歇息。如果没有推测错的话,这会是下半夜,修行之人无所谓日夜,但好戏总得酝酿一段时间。
……
天将亮的时候,外头有了动静。有人揭下了门上的禁制,过后敲响了大门。
得到苏慕允许后,来人推开了房门。
不是司徒修,是一位白衣少女。
她生的相貌出众,有空谷幽兰之姿,两袖做了处理,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的派头。
但少女的眼神不善,她打量了床边的苏慕一眼,从身后翻出一只药箱,对苏慕道,“伸手,探脉。”
苏慕规矩端坐在那,宛如一个深闺少女,带着懵懂的眼神怯生生问,“你是修哥哥派来的吗?”
这话叫少女脸色莫名难看,她抬头俯视苏慕,神色高傲,“我是十全谷的少谷主,同时也是你修哥哥的未婚妻。”
屋外树随风动,落叶沙沙,屋内苏慕和纪雪对视片刻,过后苏慕笑了起来。
“原来修哥哥也有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呀。”
她放松下来,主动来到纪雪身边,像个听话的孩子,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眉眼弯弯,等着纪雪的下一步。
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也没有猜测中的大吵大闹,少女乖巧到不像样。乃至她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推测对方时,少女也只回了一个纯粹无暇的善意笑容。
为什么?
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紧,她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被对方打败。
修哥哥是她的。
运转的心法助她快速冷静下来,纪雪探出两指,平稳落在了少女手腕上,几息过后,她的表情更加复杂。
“你的灵息呢?”
不是纯粹的凡人,而是灵息被毁后的经脉破碎,纤细的经脉容不下一丝多余的灵力。
这样的人,比凡人还不如。
苏慕没有半点伤心之色,她抚着袖口的花纹,有条不紊道,“姐姐是医者,应该能看出旧伤是何时形成的。我讨厌的人恰好和修哥哥讨厌的人是同一个人,所以……”
少女歪了歪脑袋,笑容恬静,“姐姐会帮修哥哥的对吧。”
此话过后屋内静了一瞬,纪雪陡然起身,草草收走药箱,一言不发离去。
随着大门落下,禁制重新启动。屋内只剩苏慕一人,她单手支起下巴,一改先前的柔弱,颇有兴趣的审视着屋内的一件一物。
物以类聚,傻白甜也是聚一块的吗?
……
屋外,
见纪雪出来,侍女迫不及待上前,问起情况,“少谷主,那人如何?”
还未理清思路的纪雪下意识回道,“她很可怜。”
侍女一听便炸了,“可怜,她有您可怜吗?”
纪雪,“不是……”
横竖周遭没有旁人,侍女也不再顾忌,“您当初为了司徒修离开十全谷,远赴开临城。受尽多少白眼,那些人怎么说的,说谷主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一心给外人作衬。一个亲生女儿,除去拿走谷里的宝贝给司徒家,还会什么。”
这话叫纪雪心乱如麻,她不知是给自己找理由,还是给司徒修开脱。
“不是的,修哥哥身负血海深仇,是不得已而为,再说那人也讨厌苏池正。他们只是暂时的盟友。”
说到最后纪雪按住了胸口,里头是老夫人送她的玉饰,她说。
“修哥哥心里有我。”
她陪了司徒修多少年,司徒修受修罗刀的反噬之苦,她便放下先前专精之道,学起陌生的偏道。他要重振司徒家,她便不顾医者大忌,给他兄妹两人换命。
她付出了这么多,修哥哥都看到了。
“少谷主!”
剩下的侍女没能说出口,因为她看见了赶来的影仆,一身皂衣,沉默寡言。她见了他,想骂又不敢骂,只在心里偷偷唾弃一句。
司徒家的走狗。
有外人在,纪雪抹去方才的踌躇之姿,言行均是胸有成竹,“探过了,她确实被人剥了灵息,而且是陈年旧伤,想来是幼年所受。”
这是原定计划,由纪雪这个十全谷少谷主作证,以苏慕被剥灵息为由,要挟苏家低头。但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
影仆带来消息,天魔攻城了。
“少主让属下带少谷主先行离开,待局势稳定后再做打算。”
域外天魔有神无形,若想发难,多是入侵心境,融合其神魄,从而操控肉身。
人皆有执念,修行者遇上天魔大多难以脱身。道高一尺魔高丈,开临城数年前也遭遇过天魔入侵,当年苏池正之父启动护城大阵,这才逼退了天魔。
如今天魔再现,两家有诸多恩怨,也得暂时放下。
纪雪明白这个道理,让侍女去接苏慕出来,纵使侍女再不乐意,也只得照办。
因天魔作乱,为避免节外生枝,几人不敢飞舟行事,离开的代步工具是一辆马车,青色绿色绸缎做车罩,凡人做派。
被送进去马车的苏慕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看纪雪两人神色,也不曾多问。只沿途掀开车帘一角,窥探外头的世界。
血色天空,偶有剑光划破天空,听得一声千军万马的厮杀。
……
昔日灰冷苍白的城墙下,今日站了一拨太玄书院的学子。领头的是位剑修,他不知杀了多久,鲜血沿着剑槽流下,身上的道袍更是血迹斑斑。
他身后几位太玄书院的学子也是狼狈不堪,一番筋疲力尽之态。落影位于最后方,她弹了许久的琵琶,肩上的鲛纱滑落,却无暇顾及。
“这些天魔疯了。”落影身边绘阵的常沁狠狠道,她的认知里,天魔向来单打独斗,被发现后往往走为上。这也是书院允许他们下山探查的原因。
可现在,一个比一个疯魔。
又一只天魔靠近时,剑修慢了半拍,被天魔得逞,腰间瞬间染红大片,再往天魔身上看去,对方正将撕下的血肉慢慢吞入口中。
他人血肉,彼之蜜糖。得了血肉滋养的天魔力量大增,眼角红纹丛生,几乎要绘满整张脸。
“做什么殊死抵抗。”在剑修又一剑劈下时,天魔硬生生接住了他的剑,借势凑近剑修,好言相劝,“只要尔等投降,莫说留你一条活命。半步金仙都不是易事。”
剑修的回应则是一口碎沫,他往天魔脸上呸了一声,冷声道,“你做梦!”
被唾面的天魔不怒反笑,鳞片包裹的利爪顺着剑锋划过一道火光,他大笑着,“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数十只天魔杀向剑修,几乎将他埋没。
后边的太玄书院学子见此目眦尽裂,“师兄!”
下一刻,修罗刀现,炎火沿着大地一路叫嚣而上,大开大合的刀法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炎火逼的剑修身上的天魔节节后退,还未等他们有进一步动作,一只墨凤自司徒修身后飞出,凤啼声响彻天地,它以疾风之势杀向天魔,利爪一握,当即便有天魔殒命。
趁此机会,红衣青年纵身上前,救回了血泊中的剑修。
见状为首的天魔收回手下,对红衣青年冷嘲热讽道,“怎么,司徒家不忙着报仇雪恨,改一致对外了。”
司徒修只提刀不语,后方苏年容同样沉默。唯独常沁和天魔呛声,“干嘛,你很羡慕?”
“羡慕?”天魔吃吃笑了几声,“我羡慕什么,羡慕你等的垂死挣扎吗?”
“折腾半天也不见苏家启动护城大阵,莫不是要告诉我,区区天魔,不值得苏城主为此大费周章?”
这话一出众人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苏年容,就连司徒修也多看了苏年容几眼。
在这战场上,所有人都顾不得仪容,唯独苏年容一身华服,不沾半点泥泞,一身洁净。眼下却失了风度,被问及的苏年容色厉内荏,“废话少说。”
少年似乎有用不完的灵力,他人笔下耗费巨力才得以出现的灵兽在苏年容这轻而易举。
又一只墨凤杀向战场,众人心中不免艳羡,暗道苏师弟果真前途无量。
他挥墨泼毫时,腰间的银薰球微微发亮,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卡:(已更新)
【昵称:苏年容
身份:开临城继承人,太玄书院弟子
等级:80
血量:7W
灵力:4W(受寸丹加持效果,每分钟额外恢复1000点灵光)
所有物:浮翠流丹(家传绝学);寸丹(卑鄙的占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