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那夜苏慕确实答应了李行争一件事,她只当是什么涉及性命的大事,不曾想是这种无聊的小事。

她与李行争的对话司徒修一无所知,但苏慕视线落在虚空处过久,被司徒修捉个正着,他拿手搅乱苏慕的视线,半是玩笑道。

“这是怎么了,病好了还落得发呆的毛病。”

苏慕收起多余心思,打算等司徒修离去后再和李行争理论,但是李行争不仅要出来,还要对司徒修评头论足,“生这么久的病不来看一眼,现在病好了才来。什么人啊。”

苏慕,“……”

司徒修见少女神色莫名,只当是生了自己的气,向苏慕赔礼道歉,“前些日子我闭关修炼,近日才出来。方才得知你身边的消息。”

祖母言论,血海深仇,叫他心结难解。索性闭关躲避,可心不平修为如何精进。闭关多日不仅一无所获,还险些错过与苏慕相见。

他这厢才说完,李行争便道,“闭关,我也没见你修为有多少提升。”

苏慕,“……”

司徒修说完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包云片糕,被人小心护着,不曾毁去半分。

“上回你所言的我记在心中,用的怕被发现,吃的总归没事。”

李行争哼哼,“我当司徒大公子会送什么绝世珍宝,原来就几文钱的糕点。外头的东西,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难以克化。”

苏慕:……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丢下边上花枝招展的李行争,接过司徒修递来的云片糕,“谢谢修哥哥。”

就这云片糕,苏慕主动挑起话题,向司徒修问起外头种种,比如临近的元宵灯会,司徒修默了会,同苏慕细细道来,“十五会有灯会,细雪落下时,街上的行人提起花灯,行走在花桥上,停驻于水池边。”

苏慕听后双眸发亮,“修哥哥记性真好。”

李行争,“哼。”

苏慕,“……”

司徒修脸上却无笑意,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那日是和纪雪一块出去的。两人还没走完半条街,仆人匆匆赶来,说妹妹又发病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司徒修中断了这个话题,转而给苏慕讲起开临城之外的故事。

这确实也是苏慕爱听的。当讲到三清天最有名的太玄书院时,苏慕问,“修哥哥也去过吗?”

司徒修道,“只习修了三年。”

他功法皆是祖传,书院中的真人对修罗刀法大多只曾听闻,不曾深究。加之修罗刀法的负面作用,仅仅三年他就转去了十全谷。

这些苏慕也不会去追问,她的脸上满是羡慕,演绎着一个没有天赋又卑微渴望那个世界的少女。

“能入书院就很厉害了呀,我听说太玄书院收人非常苛刻,没有慧根的不收,没有悟性的也不收。”

她的眼睛没有月光倒映,使得看起来失去了光泽,那只灰眸更是黯淡无光,昭示着她的身份。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比起背负血海深仇的自己,司徒修更心疼苏慕的凡人庶女生活,他对苏慕说,“并非如此。太玄书院来者不拒,只要过了三垢阵,都是太玄书院的学子。”

他向苏慕说了一个人,林下士。

或者叫叶止卿。

他是个传奇人物,未入道前是夏朝的一位学子,天资聪颖,未冠之年就考中了状元。名气大到一些三清天的修行者都知道。

苏慕,“他与太玄书院的有什么关系?”

司徒修说,“他以凡人之身过了三垢阵。”

叶止卿中状元时,是灵帝在位。那位是有名的无能之君,奸臣当道,百姓民不聊生。叶止卿纵有回天之能,也难挽大厦将倾。

看透官场黑暗后,叶止卿心灰意冷,转而开始求仙问道。

“一般来说,阎浮提和三清天甚少联系。不过叶止卿的名气很大,就有好事者拉了他一把。”

这一帮,就帮出了个三清天的林下士。

天上剑仙三百万,遇我也须尽低眉。叶止卿的狂与傲,淋漓尽致的显露于他的剑中。

赞叹之余司徒修又说,“不过林下士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现身了,昔年太玄书院大战,折损了一干精英学子,林下士也与此战后下落不明。”

前朝旧事,到了今人口中都是江湖传闻。司徒修嗓音偏沉,讲起故事娓娓道来,又因林下士的事迹过于吸引人,苏慕听得眨也不眨,很是投入。

她这副模样被李行争瞧得一干二净,再看司徒修越发矜持的姿态,李行争极不高兴,当即进来搅局。

“讲的再漂亮又如何,也就道听途说,有本事去和人家过几招再来吹牛啊。”

苏慕,“……”

这一晚大抵是苏慕最难熬的,等她送走司徒修,转头就和李行争闹起来。

“李道长!”

苏慕一改与司徒修在一起时的柔弱,漂亮的眼眸直视李行争,微微上挑的眼尾带出几分冷意。

这般凶巴巴的苏慕李行争头一回见,他下意识灭了自己志气,底气不足喊着,“干,干嘛。”

苏慕一只手按在案几上,挺直腰板正视李行争,“你说我要干嘛?”

苏慕这般姿态反而给了李行争勇气,他抱胸道,“是你答应我的,现在找我算账。干嘛,出尔反尔了?”

他说完还扭过头去,脾气比苏慕还大。

苏慕气极反笑,“你简直在胡闹。”

李行争不觉得,他振振有词,“我这是帮你平心静气,免得上那家伙的当。”

“瞧他今日油嘴滑舌的模样,肯定骗了不少姑娘。”

谁管他在外头到底骗了几个人,苏慕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站在司徒修身边,搅得我没法收心。”

李行争完全不觉得自己妨碍了苏慕,他理直气壮道,“为什么?柳挽风也好,苏池正也罢,你从来不怕他们。为什么司徒修就不行?”

“因为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苏慕直白的眼神没有半点多余情绪,少年张了张口,原先的醋意无端消散,反倒生出一种慌张来,最后的最后,他伸手关上窗扉,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更浓的夜色凝结在开临城,司徒修独自一人行走在长街。不远处是热闹的夜市,灯火交错。叫卖声和行人透来,一贯独来独往的司徒修破天荒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这一处人间烟火。

他无端想起在苏家的苏慕,试想起若是带她出来,她会有多高兴。

这番心思回到家中时也不曾散去,他摸着怀里那份新买的云片糕,酝酿的欢喜还未落入口中,就瞧见了黑暗中的司徒老夫人。

“祖母……”

老夫人已经在庭院中站了一夜,侍女本欲提灯,却被老夫人婉拒。她隐匿于黑暗中,枯瘦的手握紧龙头杖,看见司徒修时,她才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问,“回来了?”

那句话并不是在喊司徒修,而是司徒修身后的影仆。

黑影幻化的人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

老夫人慈祥点头,吐出的话语温和且残忍,“说吧,看到了什么?”

影仆顿了顿,道出近日司徒修的种种,“公子去见了苏家长女,两人相谈甚欢,颇为捻熟。”

影仆每说一个字,司徒修的心便越往下沉,当老夫人听完影仆所说,把疑问的话投向司徒修时,司徒修不敢答。

他站在不远处,沉默且无力。酝酿良久,只有不敢直视的目光。

“祖母,我知错了。”

“怎会。”老夫人没有司徒修想象中的疯癫与愤怒,她神色平静,甚至和司徒修夸起苏慕。

“你能和苏家长女联系上,这是好事。听影仆所言,她是个凡人。真是可怜,生在修行世家,居然无半点天赋。这样的人,除去被遗弃的命,便是送给他人做玩物。”

说到此处老夫人停下来问,“修儿,那苏家长女生得如何?”

司徒修嘴唇颤抖,字字艰难,“慕锦,与苏池正有几分相似。”

慕锦两字让老夫人轻笑一声,继而道,“女儿似父,这很正常。苏池正人中龙凤,想来那位慕锦妹妹也是不差。这般好的人家,随便许了凡人可惜,送作大能者当妾可怜。思来想去,竟无一点两全之美法,修儿,你说该怎么办?”

司徒修答不出来,他跪倒在地,向老夫人磕头认罪,“祖母,孙儿知错了,求求您……”

“求什么?”老夫人停下话来,认真问司徒修,“求我什么,修儿,你说啊。”

司徒修答不出来,他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修行之人皆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但司徒修却觉得膝下的青石板极冷,冷到他手脚麻木,心寒不已。

他这番一言不发的姿态终于惹怒了老夫人,龙头杖重重砸在司徒修背上,她大骂着,“混账东西,我司徒家一门节烈,怎想出了你这个孽障。大仇私情不分,你不为父母报仇也就算了,反而还迷恋起仇家之女。司徒修,你对得起我们吗?”

一席话压下来,教司徒修背脊再也挺不起来,司徒老夫人的话更是字字诛心,“你觉得我手段卑鄙,去算计一个凡人。可你也不想想,司徒修,若非你无用,岂会有今日地步!”

屋内屋外寂静无声,最后司徒老夫人起身,拄着龙头杖往外走去,她难得抓住一枚可用的棋子,无论如何,这盘棋都得继续下。

至于司徒修。

“……全凭祖母吩咐。”

……

第一缕曦光落入窗棂时,侍女依次入内,服侍苏慕起床,屋外几个得空的侍女对着海棠树指指点点。过后有人将那院外的秋千取来,重新绑在树下。

“怎么又让绑回来了?”

侍女笑道,“小姐说是为咱们着想,免得被方伯瞧见挨骂。依我看,就是小姐自己想玩,放不下脸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不久后就有侍女在荡起秋千。

这从早上起就没停过的笑声叫树上的李行争没好脸色,他支着腿扫过廊下侍女,想到早上苏慕神色匆匆的模样,臭着脸隐了身形。

过分,之前闹分手的是她,现在发脾气的还是她。她倒好,跑到明楼一了百了,自己就得老实等她。

这不公平。

因这个念头,李行争白天都无心修行,傍晚苏慕回来时,见还是不搭理自己,只和侍女说笑,火气顿时上来了。

夜里,当苏慕寻上少年时,倔强的少年摆起架子,不肯现身。

苏慕低头望着躺在自己手心的枝桠,明白今夜是瞧不见李行争了。

可过了子夜,就是他们分享的生辰了。

苏慕打开房门,将在明楼编好的蚱蜢放在廊下,又寻了石块,将那张罗纹洒金纸压好,入屋熄灯歇息。

待屋中人的呼吸绵长,进入梦乡,海棠树的枝桠才悄悄垂下,取走了阶下的礼物。

草织的蚱蜢栩栩如生,比起上个生辰礼物精致多了。他捻着这只蚱蜢,明白这几日苏慕早出晚归的缘由,心中闷气化为喜意,嘴角下意识弯起。

罗纹洒金纸上的字迹一改常日的娟秀小巧,大开大合,透着主人本来的性情。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末了,又一行,写道。

‘何其有幸,共载韶光。’

延伸的枝桠凑到李行争身边,不知何时鲜花满枝头。李行争见了莫名红脸,他一把扯下粉色海棠,嘀咕着,“大冬天的开什么花,没羞没燥。”

训斥完这不要脸的海棠树,李行争又将目光投向檐下窗扉。

他想,他要给苏慕一份最好的礼物。

……

天将未亮时,苏慕起床探了眼窗外,阶上的草编蚱蜢和罗纹洒金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搁在窗扉边上的一支梅花,它被人用丝带细心系好,下方压着一张笺纸。

上头写道,‘手无余物,唯有雪中枝。’

下角和苏慕一般,也补充了一句。

‘我再去寻寻。’

苏慕见了发笑,将这梅枝收好,起身打算在明楼待一天。

自那件事后,明楼就换了个看守员,是个年纪颇大的老者,对谁都是爱理不理,待苏慕也是一样,苏慕倒是不讨厌对方,原因之一是对方不会监视苏慕言行。

她穿过层层书架,停在明楼深处,日光照不进时,苏慕停下身来,翻起这些旧籍。

这儿似乎被人遗忘了很久,若不是阵法加持。书页上怕是也要落上灰尘。

苏慕慢慢翻着法籍,细读手中每一页。

【功法:日月经天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1000尺

攻击距离:1000尺

所需灵力:2500

所属五行:火】

【功法:太阿倒持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20尺

攻击距离:20尺

所需灵力:1500

所属五行:金】

【功法:蕉鹿之梦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30尺

攻击距离:500尺

所需灵力:5000

所属五行:木】

翻页的手停下,视线重新聚集在这一夜。泛黄书页和其他旧籍没什么不同,墨迹陈旧,书页边缘发软发皱,无法抹平。

‘上古之时,大能者修行修心多于修身,但多数修行者开天辟地演化而来,不曾尝过七情六欲,心境未满,不得大道。后一修士寻得一法,以离恨天之水为引,抽取一缕情魄,投入轮回……’

苏慕看着它,细细读过每一字。

‘肉身消亡时,便是情魄回归时……滴水入溪,江流大海,融于无形,毫无波澜,自是功德圆满。’

楼外最后一缕夕阳湮灭,侍女提灯而来,在书架尽头呼唤苏慕。

“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卡:

【昵称:司徒修

身份:司徒家继承人,太玄书院弟子(已脱离)

等级:80

血量:10W

灵力:1W

所有物:修罗刀(不祥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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