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左眼失明的情况很快被太素夫人察觉,她替苏慕疏通经脉,调养生息。但和过去一样,苏慕体内干涸的经脉千疮百孔,任凭多少灵气流入,都是徒劳。

太素夫人不明白,为什么凡人的一场风寒能夺走苏慕的左眼。

她一次又一次检查了苏慕的眼睛,确认左眼已经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后,这位被称为灵安第一妙手的医者罕见地缄默了。

她把苏慕抱在怀里,极为内疚道,“我很抱歉。”

苏慕伸手拍了拍太素夫人,朝她露出一个笑。

“没关系。”

没关系的,没了一只,另一只还能用。再说了,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和一个不能修炼瞎了一只眼的凡人,没什么区别。

但太素夫人不死心,她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倘若能请到太玄书院的君迁子,或许苏慕的眼睛还有救,她传讯告知苏池正,希望这位父亲想想办法。

廊外的锦鲤吞下太素夫人的尺素,鱼尾轻轻一晃,泛起一方涟漪,转眼便消失在鱼缸中。

鱼传尺素,驿寄梅花。错月山上少了一条锦鲤,苏家正院中多了一簇盛放的红梅,人人追逐的修行妙处,便在于此。

开临城,苏家。

书房外柳挽风接过含霜的红梅,展开后微微笑起来。

失明了吗,那确实可惜。

她转身踏入房门,将这簇红梅置于苏池正的紫檀木案几上,对还在作画的苏池正说。

“太素夫人传讯来,说慕锦的左眼看不见了。”

自错月山归来,苏池正对苏慕的事只字不提,尽管苏慕还在养伤,但苏池正再也没有提起苏慕。反倒是柳挽风会抽空看上一两眼。

如今苏慕左眼失明,不知能得苏池正几分怜悯。

“她想带慕锦去太玄书院,夫君知道的,太玄书院的君迁子是有名的医道圣手。”

苏池正手下不停,他换过手中狼毫,拾起一旁的鼠须勾线,将这朵没骨莲花勾上金边。很久以后,他才开口。

“苏家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瞎子。”

……

养伤的日子终于入冬第一天,立冬那天,苏慕和太素夫人一块下了山,迎接她们的是柳挽风,这位优雅得体的主母告诉苏慕,苏池正还在养伤,来不了。

苏慕神色平静,不为动容。倒是太素夫人多有怒色,对柳挽风也不太客气。

柳挽风很是大度,笑容不曾变过。

不过太素夫人护不了苏慕多久,她在苏家又歇了几日,望着鱼缸里一日多过一日的锦鲤,终是下了决定。

她要离开苏家。

作为一个医者,云游四方救济他人是太素夫人的宏愿,也是她一生所求,她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包括苏慕。

刚痊愈不久的身体无法发出洪亮的哭声,苏慕用双手捧着太素夫人的衣袖,软绵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夫人要走了吗?”

这双凤眼已经没了往日的风采,左眼的晦暗不明让苏慕整个人添了几分阴翳,往日最疼爱她的侍女见了苏慕也是垂头不语。

生者惧怕死亡和伤痛,故而长生不老成了修行者追逐的东西。

太素夫人站在了生死边缘,救活了一个又一个人。她也不怕苏慕,她会折下院中的蔷薇别在苏慕耳边。并可惜着,如果苏慕是自己的女儿多好。

苏慕也这样想过,如果她是太素夫人的女儿多好。

“不能留下来吗?”

她拽着太素夫人的衣袖,将脑袋贴在太素夫人的手上,“为我留下来。”

太素夫人确实有一瞬间的心动,但救死扶伤的念头从来没有变过,她对苏慕说,“我还要去救更多人,慕锦,你得学会习惯一个人。”

她的眼里有苏慕最羡慕的光,苏慕看了许久,最后慢慢松开手,重新微笑起来,乖巧又听话,“知道了。”

她趴在窗边目送太素夫人离去,侍女们在长廊叽叽喳喳着,除去她们外,还有一人同样烦躁。

那夜海棠树上的少年如今半倚在窗边,侧目冷哼,“本来就瘦,这下直接皮包骨了。”

苏慕并不在意少年的说辞,她侧首看向他,平静问,“你也会离开吗?”

被问及的少年没读懂少女话里的悲伤,只是没好气道,“你管我去哪!”

他说完消失在树荫下,被留下的少女坐在窗边,半晌后慢慢垂下眼眸。

都走了。

不过没关系,少女抬头看向那一方小小的天空。

大金还在的。

它一定还在。

……

临行的饯别宴里没有苏慕的影子,柳挽风说她大病初愈,还是少沾风好。

前院张灯结彩,似乎能听见杯觥交错的声音,初雪落在青石阶上,惊起侍女的呼喊,苏慕抱着太素夫人送的医经,隔窗听佳人笑语。

《灵枢经》是最常见的一本医道经书,凡人会用,修行者也会用。太素夫人说苏慕身子骨过于羸弱,若想长命百岁,多学点强身健体的方子为好。

苏慕将太素夫人的话铭记在心,即便她对医道一窍不通,读起来磕磕碰碰,还是整日抱着不离手,读了一遍又一遍。

窗外嬉闹渐渐停下,不多时侍女推门而入,她手中没有昔日冬季用来取暖的阵法,而是不常见的炭盆。

这是柳挽风的吩咐,既然成了凡人,就没有必要再接触修行之事,以免徒增挂念。

最上等的银丝炭在屋中摆了几盆,床铺上又添了汤婆子,榻上的苏慕仍不见反应。侍女们对视几眼,其中一个大胆的上前,小声道,“小姐,该歇息了。”

苏慕摸着医经上一页,想迟点再睡,“还没看完。”

“明日再看吧。”侍女小声说,和从前不一样,今日的话中透着害怕。

摩挲在书页的手停下,苏慕抬起脑袋,懂事说了句好。

屋内的侍女又欢喜起来,忙前忙后,微醺的烛光透着暖黄之色,苏慕安静坐在梳妆台前,两条腿合在一起,足尖倾斜朝下,神色漠然。

给苏慕梳头的侍女是个话多的,又或者是过小的年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碎碎念着,夸苏慕的头皮又细又软,是她见过最好的头发。

苏慕捻着那根枯黄的断发,没有回答。

一盏又一盏明灯吹灭,屋内暗了大半,侍女欲吹最后一盏时,琉璃窗外烟花四起,照亮苏慕的脸庞。

她抬头看了会,指着游走在夜幕中的雏凤,它不似寻常烟花,每一朵烟花勾出它的身形,尾羽划过夜空,凤鸣不绝。

“那是什么?”

几个侍女对视一眼,小声道,“那是公子新学的法术漫天华彩。”

“算不上厉害,彩衣娱亲的小玩意而已。”

“对,我听正院的人说,家主还因此呵斥了公子,说小公子不务正业,惹得小公子一顿好哭。”

黄衣侍女说的眉飞色舞,待说完被旁人一通怒视,这才想起苏慕近日遭遇,顿时讪讪闭嘴,不敢再提了。

被对比的苏慕脸上不见恼怒,她拥着被子看完这场漫天华彩,甚至夸了苏年容一句。

“很漂亮。”

窗边树上的少年俯视着屋内的灯光,所见所闻一清二楚。

最后一盏铜灯暗去,漫天华彩也没后,月华取代一切,它攀在琉璃窗上,赠了一地霜雪。

半刻后,琉璃窗上忽地亮起一道光,它是如此突兀,歪歪扭扭,像是初学者的手笔,断续相接,几番努力后,终于勾勒出一个雏形。

一只粗糙的小凤凰,又或者说像只鸡。

苏慕从凤凰现身看到结尾,等屋里最后一丝光消失,她推开窗棂,朝着虚空说了句谢谢。

被答谢的少年没有现身,他坐在树梢,看着站在窗边的少女,无端生烦。

女孩子真难哄。

……

那一夜过后,苏慕和少年的交流渐渐多起来,又是一日冬日,她拥炉坐在窗边看医经,东风过檐时,少年现身于树下。

“每次见你都是一副病恹恹样。”

他一脸嫌弃着,不出意外见到了少女微抬的眼眸,他还未来得及发作一二,少女很快垂眸,继续研读她的医经。

“你那什么表情!”少年炸了毛,“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提到救命之恩少女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微微挺起上半身,对海棠树下的少年说,“恩人您好。”

这四字说的真情实意,可他就是不得劲,对少女挑三拣四,“道谢也不起身,更没有谢礼,看在你生病的份上,算了……苏慕锦。”

“苏慕。”她打断少年的话,颇为认真道,“是苏慕。”

她顿了顿,又补充说,“我知道这样有些冒犯,但是不再用它的话,我可能会逐渐忘记这个名字。”

可能现在就已在忘记。李行争看着窗边的少女,她规矩的和其他闺中小姐没什么区别,梳着时下城里流行的发式,一身绮罗,说话轻声细语的,进退有度。

“苏慕。”他喊出少女的名字,好似终于把人拉了出来,干巴巴道,“先说好,这是你让我喊的。”

这一声让苏慕眉头稍稍松开,她礼尚往来问,“你呢?”

“李行争。”

这让苏慕疑惑,“像人的名字,我以为你是它诞生的灵。”

附身在海棠树上的少年一脸不高兴,他纠正苏慕的说法,振振有词,“我是人。”

李行争这话说服力很低,他的脸色永远是死人一样的苍白,身形半隐半现,除了苏慕之外,侍女都看不见他。

至于苏池正和柳挽风,李行争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苏慕没有反驳,顺着李行争的话问,“所以是李恩人,李道长?”

李行争欲言又止,总觉得这种称呼不得劲,客套得很,可他又想不到更好的称呼,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允许苏慕喊他李道长。

他嘟嘟囔囔半天,目光又一次落到苏慕身上时,窗边人不知何时阖上眼,随风入眠。

“真是,生了病还这么胡来。”少年抱怨着帮忙掩上窗扉,免得有人再次受凉。

他在原地候了片刻,见侍女捧着汤药回来,方才放下心来。侍女见了睡着的苏慕,动作都轻了几分,半哄半扶将人扶上床后,掩门去了别处,和旁人闲聊起来。

“大小姐真可怜,额头的宝贝被活生生挖了去。”

“就是那点红玉?”

“可不是,之前院子里头草木跟发了疯一样往大小姐屋里头长去。现在一动不动,不是大小姐的缘故还是什么?”

侍女们在廊下窃窃私语着,随意讨论屋内人的生平,她们唏嘘着,可怜着,道完后又羡慕起苏年容院中的好。

李行争皱眉听完,记起前几日正院盛大的宴会,那少年和苏慕差不多年纪,却无苏慕的死气沉沉。一派朝阳之色,双亲围坐他身旁,受尽宠爱。

多少人恭贺道喜,又有谁知晓困于囹圄的苏慕。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卡:

【昵称:李行争

身份:???

等级:???

血量:???

灵力:???

所有物:海棠树(暂时的栖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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