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今年黄栀子一个劲儿求着老天爷可千万别下雪,万一闺女出门儿那天下雪可真不好弄,越是临近日子,黄栀子就越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直接把睡在那头的宋卫国给吵醒了。
“你干啥?就这点热气都被你给弄没了!”
黄栀子在被窝里踢他一脚,先叹一声气,再问:“军子也没给回信儿,月明就要出门儿,你说这家里马上就没几个人了。”
宋卫国冷哼:“马上尽是你忙的事儿,孙子还不够你操心的?咋还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儿?”
黄栀子心里那点伤感情绪,噗呲一声被宋卫国一盆冷水给泼灭了。
夜渐渐深了,黄栀子掖紧被窝准备睡觉,外头呼呼的风声听着吓人,可还没阖上眼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她又踹宋卫国一脚。
“你听见没,外面有人说话?”
宋卫国勉强睁开眼听了听,困倦道:“哪有人说话,没有,刮风呢!”
黄栀子似信非信,等了一会儿再听果然有人在外面喊爸妈,两口子猛地一精神从床上坐起来,披上棉袄拿上电灯就往外跑。
“爸?妈?”
“来了,来了!”
开了门,宋建军凑近一张脸嬉笑着又叫一声爸妈,黄栀子拍着他冰凉的肩膀:“军子,你咋现在回来啦,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让你爸去接你!”
宋建军提着行李进来,解释道:“我给你们写回信收到没?”
“没有啊。”
“那可能是哪儿下雪耽误了,没事儿,我这不是回来了。”
“走走,快进屋。”
家里的动静不小,周边还有汪汪的狗叫,宋建兵推门出来,看到宋建军也惊喜的不得了,陆陆续续的宋建钢和宋月明都出来了,唯一睡的香的就是大宝。
宋建军仔细看看宋月明,浓眉大眼里都是喜意,不住的点头:“月明果然是大姑娘了,幸好我赶在你出门儿之前回来了!”
面对这样一份心意,宋月明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哑声喊一声:“三哥。”
黄栀子匆匆忙忙烧锅给三儿子做一碗鸡蛋汤驱寒,宋建军下了火车到县城,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到家,谁知道走到半路上公交车坏了,他只好徒步走回来,要不然到家还能赶上晚饭。
一家人围着宋建军看他吃饭听他讲回来的经历,黄栀子是忙着再找出来一床铺盖,哥俩儿睡在一张床上容易蹬被子,这大冷天的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建军吃完又把带回来的行李打开,除了他自己一套换洗衣裳,其余都是给家里人带的东西,给妹妹侄子吃的奶糖、孝敬宋卫国的一条烟,还有穿不着的军装,他们兄弟几个身形相似,旧军装给两个哥穿没有问题。
最重要的是给宋月明的一块手表:“你快出门儿了,人家小闺女手上都戴着手表,咱也戴一块看看啥样儿。”
是一块上海牌手表。
宋月明接过来戴上去,纤细白净的手腕配上做工精良的手表,多了两分文气,她笑眯眯的说:“谢谢三哥!”
给其他人也有带礼物,大宝的毛衣,王娟和黄栀子的雪花膏、围巾,还有给宋老太的,林林总总几乎每个人都照顾到了。
“行啦,都拿着回屋里美去,现在赶紧去睡觉!别冻着了,特别是你,月明!”
宋月明吐吐舌,一溜烟儿走了,回房将自己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再杠上,钻到变凉的被窝重新暖热,戴着那块手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宋建军回来的消息又让宋家热闹了一两天,但宋月明连跟他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马上就是正日子,她得出门儿了。
前一天晚上,黄栀子炖了一只鸡,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顿好的,面上都是高高兴兴的,吃完饭,宋建军敲开宋月明屋里的房门。
“三哥?”
宋建军进到东屋,看到摞在房里的新被子,和收拾好的包袱行李,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回来还没见过那个谁,小妹,要是他以后对你不好,你跟我说,我给你出气!”
宋月明抿嘴一笑,点点头:“我知道啦,哥,你放心我肯定会过好日子的。”
“嗯。”宋建军低头从兜里掏出来五十块钱塞给她。
“我就不给咱妈了,直接给你,你自己缺啥买啥。”
宋月明当然不能要,宋建军当兵攒点钱不容易,还要给爹妈寄钱,留在手里的钱都是有数的,何况他也是结婚的年纪,以后用钱的地方更多。
“哥,你不用给我,我手里有钱。”
宋建军很坚持:“你有是你的,我给的跟那不一样,我还有钱,你放心收着。”
“可是……那等你结婚,哥,我给你包大红包!”宋月明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她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被哥哥疼宠的感觉,大哥不是不疼她,就是有了自己的小家,给妹妹的关注有限,宋建钢呢就是个祸害,唯有宋建军能让人产生安全感、依赖感。
宋建军笑笑并不在意,他对家里人大方那是家里人值得,小妹懂事了长大了,他当哥哥的当然要多照顾,要不,等出门儿了,他能做的就少了。
他没在东屋久留,回西厢房跟宋建钢偷偷抽烟、说话。
宋月明躺在床上听着若有似无的动静,迷迷糊糊睡着,总觉得刚闭上眼,门就被黄栀子拍响了,她在里面杠上门,外面没办法打开,眯着眼睛去给黄栀子打开门,又要躺回床上继续睡。
“乖乖,今儿可不能睡了,你要出门儿了,赶紧洗脸刷牙打扮打扮,待会儿你大爷大娘就来了,要是知道你还没起来,肯定要笑话你!”
宋月明勉强睁开眼看宋建军送给她的新手表,才早上五点钟,而且是北方冬天的五点钟,她此生见过冬天五点钟样子的机会屈指可数。
但今天是不能任性的,宋月明用黄栀子给她准备好的温水刷牙洗脸,务必将眼屎洗的一干二净,洗过脸涂一遍雪花膏,抹一遍手油就算完事,没有化妆品就是青春美貌无敌。
至于发饰,有一朵假花,就是小时候过年小闺女别在帽子上、头发上的东西,不过这朵比小孩子的好看些,宋月明没有烫发也就不适合把头发散下来把假花别在耳畔,幸好她会挽发髻,将所有头发梳整齐盘起来,在右耳边把假花放上去,朦胧灯光下模糊看出曾经的影子。
但此时黄栀子已经泪眼婆娑的走出去了,边走边抹泪,也不敢在闺女面前说话,王娟早早起床看到婆婆哭,大致能猜出来是为的什么,不过都不怎么习惯感情外露,她只好扶着腰说:“妈,月明想吃啥,咱得赶紧给她做饭。”
黄栀子想了想:“先给她打一碗鸡蛋汤,把红糖拿过来。”
“好。”
婆媳俩烧火做饭的功夫,宋月明已经换好新衣裳,白色的新毛衣,卫云开送来的红色羊毛褂,黑裤子里面套一条毛裤保暖,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高跟鞋,里面有一层羊绒,这是她和黄栀子跑到县城,逛遍百货商店才买到的,说不上有没有棉鞋暖和,因为此时宋月明已经顾不得去想暖和不暖和的问题,她收拾停当又趴在那一摞被子上睡着了。
结婚前些天会‘拉嫁妆’,大件的桌子柜子都要提前送到魏家,到结婚这天,早上魏家会让人来一趟,把预备好的十来条被子和小件东西带走,转头再来就是来接新娘子了。
黄栀子端着一碗鸡蛋汤进来,还有五六个煮熟的鸡蛋,先给放到桌子上没出声叫醒宋月明,打算放放凉再把人叫醒吃饭。
但宋月明睡的很浅,察觉到有人进门来没出声,立刻惊醒抬头:“妈?”
黄栀子笑笑:“吃饭吧,乖乖。”
这几天,黄栀子已经不喊她名字了,开口乖乖闭口妞妞,百依百顺的。
“都是甜的,嘴里有味儿没?要不要吃点别的?”
宋月明摇摇头,喝一口热的鸡蛋汤,整个人清醒舒服多了,黄栀子不错眼的看着她吃,手上把煮鸡蛋给剥掉壳,掰开一块蛋清觉得凉的差不多了,又送到她嘴边。
宋月明楞了一下,还是张口吃了,低头泪珠子往碗里掉。
“乖乖,别哭,出门儿了还能回来!”
“嗯。”
宋月明努力憋住泪,黄栀子忽然想起来,小声提醒:“我给你的东西你可得放好了,别让人看见!”
“我知道,藏的好着呢。”
前两天,黄栀子背着所有人给了她一只金镯子,两枚金耳环,要她留着以后兑钱花、压箱底。
宋月明没敢喝太多鸡蛋汤,怕到时候找厕所不方便,鸡蛋也只是吃了蛋清,到魏家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吃上饭,也不能饿着自己。
宋卫国顶着还未亮的天色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小半天,终于忍不住走到东屋门口,略略推开虚掩着的门看了一眼,脚步一顿,还是跨进来,自从闺女一个人睡在东屋,他就很少到这儿来,看清梳妆打扮好的闺女竟然有一种全然的陌生感。
“咱闺女好看吧?”
宋卫国重重点头:“好看!”
宋建兵和宋建军也到门口探头看,在他们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见到盛装打扮的小妹:“好看!”
天色渐渐亮起来,宋家门口早早聚集了一些人,宋老太和宋卫民一家子也起了个大早,早早的赶过来,宋家不大不小的院子逐渐热闹起来,天气又冷,就有人在宋家的柴火垛上找到一截树根放到空地上引燃,众人围在四周烤火。
刚刚七点,魏家拉嫁妆的拖拉机来了,车斗打扫的干干净净,下车就给站在门外的老少爷们让烟,散完一圈谁也没点火吸了,都在别在耳朵上准备干活,先让宋月明的侄子、堂侄们把脸盆架、脸盆、暖壶、托盘零零碎碎的东西放上车,再在准备好的地方放大头,这时候接了烟的叔伯大爷大哥开始干活,新棉花做的连铺带盖十条被子、毛巾被、枕巾、床单、小柜子放到车斗里。
魏家派来的主事人就站在车边,负责拿东西的小孩子要给红包,人人都是两毛钱,拿了钱的小孩子欢天喜地,也不在乎大冬天天还没亮就被老妈拉起来时的悲伤。
拉嫁妆的车走了,太阳渐渐升起来,红彤彤的挂在东边,漂亮极了,宋家门里门外更热闹。
宋月明盖着一条薄被坐在床上,黄栀子和宋老太等人都在她身边,每每有人进来看新娘子,她都要在两人的提醒下叫对正确的称呼,脑子里纷纷杂杂基本没把人和称呼对上号。
魏水村和小宋庄离的不近不远,众人都琢磨着这来接新媳妇的魏家人怎么也得快九点才能到吧?
“使不到九点,人家有拖拉机,腾腾腾八点半就能到。”
“那拉嫁妆的和接新媳妇的能是一辆拖拉机?”
“谁知道,不过这家人可以啊!”
“啧,人家搁农机站上班呢!”
“哈哈哈,那以后叫来咱村修拖拉机得随叫随到啊!”
众人说说笑笑,还未到八点半就听南边的胡同口有人探头看看,喊:“来啦!来啦!”
“啥来了?”
“车来了!接新媳妇的!”
“真的假的?”
有人奔过去看热闹,探头一看,嚯,那车越走越近,那走在前头的可不是拖拉机!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宋家院子在胡同内,这条胡同南北都通,也不算窄,拖拉机都能过来,小轿车自然不在话下,可当看见新鲜的人见到这小轿车,只需一声喊,宋家院子里的人就知道,接新媳妇的来啦!
“来啦!来啦!”
黄栀子一听就赶紧的让宋月明下床坐好,宋老太淡淡然的:“慌啥,进来还得一会儿呢!”
东屋里就是一阵笑声,宋月明不自觉的跟着抿唇,脸颊微热,心跳加速。
小轿车稳稳当当停在宋家大门口,送嫁的老少有不少都是第一次见到小轿车、第一次看见小轿车离自己这么近!
“这一回月明嫁的人家够档!”够厉害!有势!
“是哩,这方圆哪儿见过结婚用上小汽车的!”用自行车接新媳妇那是正常,拖拉机接新媳妇那是家里有钱的人,用小轿车绝对奢华档次!没见人家还有娘家婆家离得近,直接两条腿走过去的喽!
卫云开推开车门下来往里走,胸前别着一朵新郎花,黑色的西装穿在身上更显整个人高大英挺,脚上一双黑皮鞋,踩在泥地上走过去,一步一个脚印。
众人都是一阵惊叹,这男的跟月明怪般配哩!
后面拖拉机上也下来一些人,是魏家来的接亲人,他们抬着送到宋家的十六样礼,烧鸡鲤鱼肘子等菜色,以及给宋月明随后还会被带走的纱巾、雪花膏、绑着一块红布的电灯等物。
卫云开走到院中,宋卫国就站在院里,他响亮的喊了一声:“爸!”
挨着的还有大哥二哥以及一身军装回来送妹妹出门儿的三哥宋建军。
“人家月明有这三个哥,女婿敢欺负她都得掂量掂量!”
“是啊,啧,她大爷家还有三个哥呢!”
“真是好命!”
等到黄栀子和宋月明以及宋老太等人出来,人群中又是一阵轻声惊呼,在场大多数人是看着宋月明长大,却不知道她今天这么好看。
“爸,妈,我来接月明!”
宋卫国和黄栀子齐齐点头,拍拍宋月明的手,在数道或艳羡或吃惊的目光中,宋月明被魏家一位堂嫂笑眯眯的牵着手拉到卫云开身边,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新娘胸花,交给卫云开。
卫云开走进一步,低头认真的给她别在衣襟上,视线内宋月明只将这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看的清清楚楚。
主事人高声喊:“新人谢父母!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上车!”
娘家人叼着烟点燃魏家带来的一大盘鞭炮,震天的炮响噼里啪啦,宋月明握着那个从交到她手里就一直亮着的电灯,一步步向宋家门外走,不能回头。
小轿车车门打开,新娘子要坐在副驾驶最显眼的地方,来时便是卫云开开车,此时也不例外,两人齐齐坐上车,又引来一阵善意的调笑。
黄栀子和宋卫国等人都站在门外,目露不舍,宋建兵抱着迷迷糊糊刚睡醒的大宝拿着一把扫帚,亲侄子要给出门儿的姑姑扫车,象征性的呼啦两下,大宝歪着头看到车内陌生的小嫲嫲,很是疑惑不解,今个儿小嫲嫲咋和以前不一样。
宋家人送嫁的是两个年龄相当的堂妹,是宋月明大爷爷家的孙女,他们都坐在后面的拖拉机上,送来的鸡鱼等菜宋家留下一半让人带走一半,所有整装完毕,车子才要动。
宋家三个儿子并宋卫民的大儿子站在小轿车车身四角,手放在车上,随着车动慢慢往外走,他们要送妹妹到路口。
娶亲的车不走回头路,路线是两家提前规划好的,从南边胡同进,从北边胡同出。
车子一路走,门里都有探头出来看的人家,更别说坐在后车座的人还会时不时将点燃的小挂鞭炮扔在路边。
宋月明坐在车内,看哥哥们跟她挥手道别,看路边看热闹的人,听炮响,静静看着前方的路,一时间几乎想不起别的。
等她回过神,又进去另一个村子,同样的是看热闹的路人,同小宋庄的人相比,却多了两分陌生。
魏家的房子离村口不算远,门前路也宽阔,还未到达就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车子停下,卫云开先下车,但打开车门的是王宝珍,牵着宋月明的手,笑呵呵的说:“闺女,下车把。”
宋月明不假思索的下来,脚还未沾地就听到一阵笑闹声,下了车就要进门,一路从大门走到新房子,昔日看过的三间空荡砖瓦房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新家具新用具,宋月明被送到卧室休息,匆匆扫一眼才看清里面的布置。
双人木床的床头床尾都贴着红双喜,床上堆满的是嫁妆新被子,下面也铺着一套新的,大红的被面,牡丹花开的粉红被单,她就顺势坐到柔软的床上,迎接各种打量的目光。
到新房来看新媳妇的都是女人,大姑娘小媳妇老大娘,还有凑热闹的小孩子,包括八月十五走亲戚见过的卫云开的侄子侄女们,哦对,现在也是她的侄子侄女啦。
魏春华也被人推搡着进来了,新进门的嫂子要在婚礼当天送给小姑子一双袜子,宋月明早早就有准备,魏春华倒是比她还要害羞。
作为新媳妇,宋月明走完给小姑子袜子的流程用很‘害羞’的坐那儿等待婚礼开始。
人群中,倒还有个脸熟的面孔,有两面之缘的姑娘,目光审视的打量她,宋月明泰然处之,大好的日子不用把这人放在眼里。
到十点,新媳妇被请出去和新郎官并肩站着,这时不兴旧习俗,但也要给来参加婚礼的亲朋鞠躬感谢,宋月明听着并不认识的人名麻木的跟着卫云开一起鞠躬,但心底并不厌烦。
幸好此时青春年少,若是再等几年结婚,光这一个鞠躬礼就让人吃不消。
魏家亲戚多,这鞠躬礼也多,中间倒是有几人善意的扶着他们不让鞠躬,但总体上完成的七七八八,终于等到开饭!
宋月明的饭单独在新房堂屋摆一桌,稍微吃两口垫垫,卫云开来了,他们要出去敬酒。
宋月明跟在他身边,低声问:“我也要喝酒吗?”
“不用,你喝茶就行。”他侧首匆匆看她一眼,从早上到现在,都是这样借机看他的新媳妇。
“那就好,我可不会喝酒。”
宋月明眉宇间有一闪而过的愉悦庆幸,透粉的脸颊淡淡的笑容,灿若朝霞。
敬酒也很规矩,魏家准备的菜色不错,来吃酒席的人们不说吃的特别好,但绝对能吃饱,喝酒的更是寥寥无几,大多是口头感谢一番,着重被打趣的是农机站的同事,他们看向宋月明的目光从好奇到了解,怪不得多少人给卫云开介绍对象他都无动于衷,人家相中的是这样的品貌!
“来来,你俩得喝个交杯酒,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你们!”
两三个未婚的小伙儿纷纷起哄,这大概是能开玩笑的最大限度,也是参加婚礼逗新人的乐趣所在。
卫云开扭头看向宋月明,等待她的反应,宋月明抿唇一笑,大大方方的抬起手,周围叫好声更盛,几乎婚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里——
“快喝!”
两人手臂交叉,但身高差距明显,即便宋月明穿上高跟鞋也比卫云开矮一头,卫云开微微弯腰,等她喝完才圈着她的手喝下去。
“云开疼媳妇啊!”
“就是,就是!”
“再来一个!”
“对,再来一个!”
两人推辞不过,只得又喝一次交杯酒,才脸红红被放过,而这群同事还带来一份惊喜,让两人并肩站在新房门前,照下两张合照,宋月明这才想起来,在宋家似乎就有人捧着相机咔嚓,这已然足够的风光,也让她认识到,卫云开此人比看起来的还要复杂、有趣。
热热闹闹的宴席吃完,亲朋都逐渐散去,宋月明的两个堂妹也被魏家安排人送回家,婚礼到这儿算是圆满完成。
不过,宋月明也没在魏家久待,下午,新媳妇会被人请走去魏家亲近人家里坐坐,都觉得这样会自家沾沾喜气,在小宋庄论亲近谁也比不过宋卫琴,宋卫琴早就让魏秀红盯着这边,人一走,就来请宋月明去她家里说话。
等后面再来人请新媳妇,王宝珍两手一摊:去她姑家啦!
到宋卫琴家,宋月明总算能松口气,嗑嗑瓜子喝喝茶,总觉得还没过多久,卫云开就来接她回去,不仅如此,手里还拎着两条炸好的大鲤鱼。
宋卫琴推辞不要:“你妈都给我送过大鲤鱼了,我咋能再要。”
卫云开是背着命令来的,一定要让宋卫琴收下,即使今天宋月明没来这儿,他也得把鱼送过来,这是礼数。
推辞半天,还是宋月明开口,宋卫琴才不大好意思的收下,两人并肩走出去,路上遇到人,卫云开会先开口喊人,宋月明跟着学就成。
魏家家里已经收拾干净,家里办大事,碗盘桌子都有邻居帮忙收拾,就大门口还挂一条红双喜的被面,门两边插着松枝,门上贴着红双喜,才能很明显的看出是办喜事的人家。
这已经是傍晚,王宝珍在厨房做饭,不是有句话么,新媳妇不喝剩面条光下新的,虽然是一句笑话,她也不能让新媳妇吃剩饭,婚礼剩下的菜留着慢慢吃都中。
“妈,我帮你做饭吧。”
“不用不用,你去坐着,哪能让你动手。”
王宝珍手脚麻利,醋溜白菜,芹菜木耳炒肉,一人一碗米汤,白面馍随便吃,吃完也不叫宋月明帮忙收拾东西,赶他们去新房。
“你们去收拾收拾,待会儿还有人来呢!”
闹洞房吗?
宋月明沉默无言的跟卫云开回去,脚还未踩到堂屋的地面,就听外面有人高喊:“开哥,吃饭没?”
“新媳妇在家不?”
宋月明有点紧张,怕玩出格的游戏。
七八个人就进来了,都是和卫云开差不多大的男青年,一个个倒还算正派,况且还有跟着来的小孩子,人家进门找凳子坐下,宋月明和卫云开并肩坐在一张长条登上,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盘苹果,五六个红通通的秦冠苹果,皮厚但果肉还算香甜,还有一股浓浓的苹果香气。
“哟,这有苹果?”
魏拥军许久没吃过苹果了,算了算给俩人用一个还能剩下五个,数数人头先不客气的掰开分吃这五个,剩下一个最红的用线绑好,悬在两人面前。
宋月明看看面前的苹果,再看盯着他们的吃苹果群众,保持一颗害羞的心,玩吃苹果的游戏。
当然,吃苹果群众是不会轻易让两人吃到苹果的,纯粹是看俩新人蜻蜓点水的偶然亲密,宋月明毫无意外的在游戏中奉献了初吻,差点咬到嘴唇,以及牙碰牙头碰头。
不过幸好王宝珍心里有数,还没到八点就来哄人走:“都回家睡觉去吧,天都黑了!”
“婶儿,天早就黑了!”
“那也得回去睡觉去,再不走,婶儿以后见着好闺女也不会说给你!”
单身男青年们得罪不起每一个能做媒人的大婶大娘,每人分一把糖,说说笑笑出了魏家家门。
宋月明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王宝珍跟她交代:“恁厨屋里有一锅热水,想洗洗就洗洗,明个儿不用早起,随便睡,吃饭我叫你们。”
“知道了,妈。”
王宝珍摆摆手走了,走时还想连同两家院子的那道门给关上了,整个人松一口气,这也算完成了老首长的托付了!
……
梳洗过后,宋月明找到了新镜子和新梳子,都在带到宋家又转一圈带回来的荆条篮子里,拆开盘的结结实实的头发,再用梳子慢慢梳头发,按摩头皮,目光偶尔瞟到门外又收回来。
但时间过的飞快,卫云开很快洗干净回来,把堂屋门杠上,吹灭堂屋的煤油灯,缓步走到卧室来,并未关上卧室的门,但外面呼啸的风声已被挡在门外,新盖的房子密不透风,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床上的新被子大概是被王宝珍收拾过都给塞到大衣柜里,床上留着两床新被子,枕巾和床单都整整齐齐的。
卫云开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宋月明的手渐渐抖起来,头发散在脑后用一根皮筋松松的绑起来,挖一块雪花膏慢慢在手上涂抹开,转过身看向他。
卧室只有一盏光线不足的煤油灯,昏黄灯光下,似乎都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其实……”
静谧的空间里,宋月明声音轻轻地,仿佛风一吹就散。
卫云开抬头看她,眸底满是不解。
“其实,要不是你当初救了我,被传开谣言,我们也不会结婚,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
宋月明无意识的将手上雪花膏涂开,一双手都是软乎乎湿润的,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意止不住的向上涌,声音愈加柔弱、颤抖。
昏黄灯光下,她眼睛里覆盖了一层水光,“要是你不喜欢我,我们不适合一块过日子的话,过几年我们就可以离婚,我不会有意见的。”
卫云开的不解转为诧异,他站起身,犹豫着走到她面前来,脚步轻轻的,说话声低缓沉稳,却铿锵有力:“你嫁给了我,我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他刻意压低声音说完,又故意咳嗽一声,目光飘向卧室北面那堵墙。
仿佛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一道不大清晰的喷嚏声传来的,外面顿时哄笑一片。
“拥军你咋关键时候掉链子,咱还啥都没听见,就被云开发现了!”
“开哥,你弄啥嘞,俺都冻感冒了!”
宋月明腾的一下脸色爆红,她刚才在想什么!
卫云开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随即朝外呵斥:“都给我滚蛋!”
“这大冷天的,开哥你肯定是故意的!”
外面的人说话声音偏大,引起一阵狗叫,冷风一吹还有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守在墙外听墙角的几人彻底死心回家,感冒了可没人给他们买药吃!
卫云开站在原地等待片刻,才起身往卧门前走,要关门,宋月明唉了一声,他回头看过来。
“我还想去倒水喝,等会儿我关吧。”
卫云开点点头,直接跨出门,将暖壶和新的搪瓷杯拿进来放到了桌上,随手倒好一杯开水,放在桌上,而后关上门走到床边,宋月明背对着他,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
宋月明都把雪花膏给搓干了,终于等到开水能入口,但一杯水总有喝完的时候,喝太多也没啥好处,她磨磨蹭蹭吹灭煤油灯,室内一片黑暗,她短促的啊了一声。
很快,有一道微弱的光亮起来,是早上她拿着的电灯,刚才似乎放在枕头边,如今正被卫云开举在手里。
借着这缕灯光,宋月明一步不差的走到床边,脱掉鞋子上床,卫云开躺在外侧,她只能跨过他往里走,等坐在自己的地盘,宋月明弱弱出声:“你把电灯关掉呗。”
卫云开从善如流,宋月明摸黑将厚衣服放到床尾,刚刚拉着被子躺下,就察觉自己枕头上横着一条手臂,她刚挨着,身侧的人翻身压过来。
……
冬月的天气最让人意外的就是推开门看到一片雪白,昨天还是晴朗明媚的,早晨看到快到膝盖的雪还以为眼睛出了问题,天地间一片云妆素裹。
宋月明迷迷糊糊的就觉得冷风吹,睁开眼一看,暖被窝的人没了,卧室门还开着,堂屋肯定被打开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冷,她摸索着找到衣服就往身上套,昨天的衣服今天还能穿。
脚踩在实地上,她不由自主咝了一声,没睡好就算了,浑身都疼,最重要是肚子饿。
但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赶紧梳头准备洗脸,同时还在打哈欠,不过,一个哈欠还没打出来,就见人走进来,打哈欠的动作一顿,差点把下巴卡着。
卫云开轻笑:“起来了。”
“……嗯。”
“外面下雪了,妈刚起来要做饭,不用急。”
“好。”
他进来似乎就为说这两句话,转身又出去,院子里很快传来沙沙的扫雪声,宋月明梳头发的同时还在思考,结婚就不能梳麻花辫了,头发只能简单的绑个马尾,其实散开围在脖子里更暖和,但出门见人有点不庄重,还是梳起来,她还有围巾呐!
宋月明梳好头发没再躲在屋里,迎着冷风出门,就看到新厨房里有白烟冒出来,卫云开难道还会做早饭?
此时,堂屋门口的雪已经被扫干净,通往厨房和大门的地方扫出来两条小路,卫云开还在拿着一把大扫帚扫雪,偶尔停住,不自在的动一动肩胛骨的位置。
宋月明瞟见了,走进厨屋才把双手指甲放到面前看,哼,活该!
厨房的大铁锅还在不断冒着白气,但并没有早饭的香气传出来,掀开锅一看,是半锅滚烫的开水,宋月明这才想起来,农家早晨要喝上热水,必须在做饭前烧开,再把开水灌到暖壶里,剩下的开水夏天放凉是凉白开,冬天就用来洗手洗脸。
宋月明的嫁妆里有崭新的洗脸盆,她找出来先用热水烫一遍,再把洗脸架放好,倒上开水再掺点凉水,正好温热。
宋月明先洗脸,洗完擦擦脸回房抹一遍雪花膏,等出来,卫云开已经把雪扫干净堆在大门前。
“你去洗脸吧。”
“好。”他将大扫帚放好,大步走到洗脸架旁,直接伸手进去认真的洗脸。
宋月明剩下那句话就给憋回肚子里了,她用过的洗脸水还没倒掉呢,算了,就算是用过的洗脸水也很干净。
反正,他也不嫌弃。
两人都收拾好,精精神神去老院子,王宝珍刚把饭放到锅里,扭头看见两人并肩走过来,满意的点点头,宋家这闺女不算差,确实很配云开。
魏根生也在扫雪,他只扫出来两条小道,毕竟看这天还会下雪,卫云开跟他夺过来扫帚,开始扫雪。
魏春华正站在堂屋门口梳头发,见到新嫂子,害羞一笑:“三嫂。”
“哎。”
宋月明清脆的答应一声,进厨房给王宝珍帮忙。
“没事儿,都弄完了,不用你干!”甭管是谁家,新媳妇刚进门一定会好生对待的。
宋月明就陪婆婆站在厨房里,跟她说两句话,忽然间王宝珍一拍大腿:“闺女、月明啊,你去拿几个鸡蛋,给你奶奶炖上,她回来了,就爱吃炖的鸡蛋!”
魏根生的老娘还活着,前段来没见到是被闺女接走住着了,卫云开结婚才回来,宋月明也就昨天匆匆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上。
宋月明去堂屋里拿过来鸡蛋,顺手就做了,鸡蛋磕在碗里用筷子搅散,不必很讲究,加点温水加点盐,筷子和搪瓷碗碰撞声叮叮当当,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