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梁连着说了三句话,句句都是承诺。
别说魏夫人,连盛卿卿听着都有些惊讶起来了。
她的目光反复扫视着魏梁背后那十几人的队伍,又扫过青鸾如临大敌的神情,才道,“魏大人恐怕没这么好心吧?”
魏梁顿了顿,他在盛卿卿嘲讽的注视中点了点头,“我要带走你父亲留下的那笔钱。”
盛卿卿无声地笑了一下。
魏夫人紧绷着身躯,盛卿卿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愤怒到了极致的颤抖。
“这对你而言也是好事。”魏梁冷静地解释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沈湛和皇帝都想要这些钱,你此后投向孟珩,一来不需要横财,二来这对孟珩而言也弊大于利,不如让我带走。”
“然后魏大人可以拿着这些钱远走高飞、东山再起?”盛卿卿反唇相讥。
“我不是没有私心。”魏梁道,“但这于你我都是个好决定——你让孙晋带人在外等候时机,是不是?我来时已同他们碰过面了。”
盛卿卿心中一紧,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封信送出去到现在都没响应,而魏梁更是能穿过孙晋等人的封锁来到这处宅子。
看来魏梁原本所带的人远远不止身边这十几个。
“你虽然有人质在手,但仍处于劣势。”魏梁没有多看一眼将嘴唇咬出了血的魏夫人,“不如就此言和,你可以离开,我承诺你伺此后会离开汴京,再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盛卿卿没有立刻接话。
理智上,她知道魏梁的提议此时对她来说是应该接受的。
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放魏梁离开。
“我知道钥匙不在孟珩手里。”魏梁又开口说道,“你不是个乐意让他人为自己分担危险的人,应当自己将钥匙藏了起来——你藏得很好,我至今不知是在何处。”
盛卿卿抿紧嘴唇不语,小巧的匕首紧紧卡在魏夫人的咽喉附近。
钥匙当然是她自己收着,若是交到孟珩手里便等同于将危险转嫁给他,盛卿卿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魏梁能将这一切猜得分毫不差,令盛卿卿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在头脑飞快运转着思考出路的同时,盛卿卿张嘴便下意识地想要转移魏梁的注意力,话头毫不犹豫地直接往他的心口里捅,“倒真看不出魏大人是个长情的人。”
魏夫人像是愤怒到了极致似的挣扎了一下,盛卿卿险些没能按得住她。
魏梁对魏夫人的动作视若无睹,他稍稍垂了垂眼,像是做了片刻的思考,而后才道,“上次见面,我对你说了谎。”
“魏大人对我说谎的事情可不止那一件。”
“我这一生钟情之人只有孟云烟,江陵那时……我本准备好要将她带走,她那日本该出门买药,却因故留在了家中。”魏梁的眼神长久地停驻在虚空中的一点,短暂地陷入了回忆之中,“我派去的人没能找到她。”
盛卿卿记得江陵城破那几日全部的事情,它们曾连番地在她每日的梦中出现,像是要强迫她找出一条那日能成功救出家人的办法来。
——母亲身体不适,出去买药的是盛卿卿自己。
也正是如此,家中被砸成废墟之时,盛卿卿幸免于难。
“我没想过要带走她的孩子。”魏梁的视线重新聚焦起来,他的话语里带着凉薄,“因此城破之后伤亡惨重,我立刻将人撤走,不知你还活着。”
“做过的事,总会留下影子的,魏大人撤得再快也没用。”盛卿卿意有所指地说道。
魏梁闻言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毛,但他没有深究盛卿卿这句话中的意思,而是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若是我不同意,魏大人准备怎么办呢?”
“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魏梁语气平和地说道,“这么大一个汴京城,你来了半年,交了多少朋友?”
他说的仿佛是事不关己的话,盛卿卿却瞳仁猛地一缩。
她在这瞬间几乎有些后悔自己在汴京认识结交了那么多人。
若是没有一个弱点的话,也不必在这时候被魏梁要挟——
盛卿卿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将这个阴暗又见不得人的念头压了回去,方才再度睁开眼睛,“魏大人说唯一爱过的人是我母亲,那魏夫人呢?”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魏夫人也幽幽抬起眼来盯着魏梁,等待他对此做出回答。
魏梁沉吟了片刻,他道,“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明媒正娶,她会与我同甘共苦一世。”
盛卿卿不可思议地盯着魏梁。
而魏夫人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笑声,破碎不堪,几乎辨别不出是哭还是笑。
几息之后,盛卿卿便知道了答案。
魏夫人整个人好似都被抽去了主心骨,往地上软绵绵地倒去,双手掩面呜呜哭泣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充斥着扭曲的绝望与狂喜。
盛卿卿不得不飞快后退了一步才没让匕首脱手、又不至于一个手滑抹了魏夫人的脖子。
魏梁倒是没动手,他甚至抬手阻止了手下的动作,对盛卿卿重复道,“半个时辰。”
孙晋杳无音信,魏梁看起来又不会立刻对她动手,盛卿卿自然不介意多出这一个时辰的思考时间。
她仍旧没有放开魏夫人,看着魏梁带人退出门外之后,才将匕首谨慎地换到另一只手里,擦去了先前那只手掌心里几乎让匕首打滑的汗水,冷静地思考起脱身之法来。
实在不行,便只能暂时同意魏梁的提议了。
*
孙晋带人一路跟着盛卿卿上的那辆马车,七拐八绕跟到郊外,才刚刚准备上前将宅子四面包围,就同一队人数更多的人马迎面撞上,迸发了一场遭遇战。
双方撞上的瞬间,孙晋就辨认出了人群中的魏梁,双方甫一交手,孙晋这方便因为数量劣势陷入了苦战。
而魏梁显然是带着目的而来的,他很快便毫不犹豫地下命令将人手分成两组,一组多的留下同孙晋等人缠斗,另一组才十几人的便跟在他身后直奔宅子的方向而去。
猜到魏梁早就知道盛卿卿在那宅子里、目的也正是她时,孙晋的头皮都炸了。
他压根不敢想象若是盛卿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来得知此时的孟珩会有个什么反应。
心中迅速权衡过双方人手的差距后,孙晋不得不咬牙点了个机灵的士兵跑回城内找援军,一边痛恨自己为什么出城时为了低调而没多带点人。
他就是中了邪才会听盛卿卿的计划行事,现在捅了篓子,连后悔都来不及!
——毕竟又有谁知道魏梁竟大摇大摆到带着这么一大群全副武装的人出城来?又有谁知道魏梁能得知盛卿卿的计划?
孙晋心中不得不怀疑起来那密信根本就是魏梁自己送到盛卿卿院子里的了。
遭遇战的地方离城门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骑马驰骋也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能堪堪跑个来回,孙晋隐隐觉得要糟,在被围攻的情况下还连连分神关注宅子的方向,心中将满天神佛都拜了个遍,希望他们能保佑盛卿卿平安无事。
被派出的士兵差点将坐骑抽得口吐白沫,直奔汴京城最近的那道城门时,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城门口处的守城士兵神情不太对劲,看着十分恍然。
士兵陡然直觉地勒住坐骑,低头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干脆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守城的士兵眼神还带着点惊悚和茫然的混合,他喃喃道,“我见到孟大将军了。”
传信士兵顿时精神抖擞:有什么援军比孟珩来得更为有力?他立刻追问,“大将军去哪里了?”
守城士兵恍恍惚惚地摇头,“他将其余人甩下,自己一个人骑马走了,看样子好像是有急事?”
传信士兵略一思考便明白了过来:孟珩要么是去孟府找盛卿卿,要么是回自己的大将军府,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这里,传信士兵不再犹豫,道了声谢便直奔孟府,赶到时从门房口中得知自己正好和孟珩前后脚错过了。
门房好心道,“大将军进去走一趟便又很快出来,看样子回自己府上去了。”
传信士兵:“……”那是当然,因为盛卿卿是偷偷出府,孟珩到孟府自然是扑了个空。
孟珩或许还会寻找在孟府周围警戒的孙晋,却也是找不到的,多半已经猜到是出什么事情了。
他只得赶紧掉头再去大将军府,这次比前次好上一些,看见了孟珩策马疾驰而去,长刀扣在身侧,背影都卷着要毁天灭地的杀意。
传信士兵原本正要再度去追,却正巧看见秦征一阵风似的从大将军府里追出来,赶紧下马行礼,“秦副将,大将军去何处了?”
秦征手里还握着一封信,他满脸的焦急几乎能化作火焰烧起来,“去魏家了——孙晋保护盛卿卿保护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难道不知道没了盛卿卿孟珩会比从前更疯吗!”
传信士兵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口水,迅速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对秦征解释了一遍。
秦征顿时觉得自己手里这封盛卿卿亲笔写的信更烫手了,他望了一眼孟珩早就消失的背影,咬牙道,“你带人去找孙晋,我这就进宫面圣。”
传信士兵领了命,又下意识追问,“秦副将去面圣做什么?”
“孟珩要在魏家大开杀戒,我至少将他手中搜集到的所有罪证立刻送到陛下面前去,定魏家一个罪无可赦!”秦征火急火燎地往回跑,“你什么都不用管,带人速去接应孙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盛卿卿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