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嫔并没有如同胡贵妃所希望的那样立刻来见她,而是在慢悠悠地拖延了两日之后,才同其他几个妃子一起到了胡贵妃宫中探望。
这探望的主意还是别的妃子出的,魏嫔仿佛是个被拉着来凑数的,一点儿也不显眼。
胡贵妃找了理由将魏嫔留下来后,看她事不关己的神情,顿时冷笑起来,“你觉得我如今落水里了,你便能踩到我头上来了,是不是?”
魏嫔和气地笑了笑,“贵妃姐姐若是留我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宫里了。”
胡贵妃咬紧牙关又闭了闭眼睛,才一字一顿道,“我需要你给魏梁传话,问我想不想同我上一条船。”
魏嫔讶然,“贵妃姐姐,我在宫中只是个小小的嫔,怎么能像您这样时不时地就见到家人呢?兄长事务缠身,我怎么好因为一点小事便去打扰他?”
“你别以为这只是我的兴衰存亡,”胡贵妃冷静了不少,她嘲讽地说,“魏家现在不也焦头烂额?不早日寻个帮手,你们一样要翻船。”
魏嫔面上故作出来的笑容淡了些,“贵妃姐姐求人是这般态度的话,我便没有什么好听下去的了。”
“魏梁和我想要同一件东西。”胡贵妃没理魏嫔的话,她自顾自地道,“但这件东西,本是我们都不应该碰的……而另一个一直想要它的人,已经发觉我的动作了——你猜,魏梁现在是已经被发现了,还是没有被发现?”
魏嫔没有听懂胡贵妃的话中详情,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胡贵妃是在威胁她乃至整个魏家。
“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魏家和我现在都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胡贵妃说道,“你若是聪明些,便赶紧想办法联络上你哥哥,我们两家联手,或许还能在这绝境之中找出一条路来。”
魏嫔闭唇不语,她抬头看了胡贵妃半晌,突然说,“贵妃姐姐在宫中闭门不出这些日子,眼看着消瘦了些,是否休息得不好?”
胡贵妃几乎忍不住要将自己的手搭上小腹,但又克制地将抬起两分的手指放了下去,冷硬道,“见不着太阳,是精气神不好一些。”
“若是贵妃姐姐身体不适,还是该适当叫御医来看看,免得生了什么病,便连见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胡贵妃皱了眉,“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倒是魏嫔,你家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在我面前装得风平浪静,你真当我对外界一无所知?魏梁手下兵马连伤,你不会真觉得这些都是巧合?”
魏嫔淡淡道,“那照贵妃娘娘的意思,是因为兄长和你动了一样的心思,叫人发现了么?”
胡贵妃懒得再说,“是与不是,你去问魏梁便知,何必在这儿和我车轱辘。”
若不是因为自己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宫去,胡贵妃早就直接和魏梁搭上线,哪来的闲工夫和这个自作聪明的魏嫔再打交道。
魏嫔盯着胡贵妃看了一会儿,神情很是怀疑,“姐姐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想将我兄长扯入其中,恐怕太容易了些吧?魏家……总比眼下胡家好得多吧?”
胡贵妃眉毛一竖几乎就要发怒,随即又想起如今并不是自己能逞凶斗狠的时候,只得捏着鼻子又忍了下来,道,“除了魏梁、我、我刚才说的人之外,还有第四个人正在找这件东西。”
说到这里,胡贵妃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尽管没有提起那个男人的真名,胡贵妃也觉得那人能隔着千里知道自己正在谈论他,这感觉令她悄悄地打了一个寒颤。
但皇帝眼下已几乎等同于摒弃了她和胡家,那她便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胡贵妃深吸了口气,道,“魏梁应当也知道,将这第四个人引出来,我们才能牵制住第三人,一举翻转局面。”
魏嫔深深地看着胡贵妃,“贵妃姐姐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吗?”
胡贵妃冷笑,“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皇帝不给她活路,还将退路一一都封死了,那她自然也只能选择将这位多年的枕边人当作是绊脚石一般地铲除了。
有什么比皇帝忌惮多年、却始终没能斗倒的沈湛更适合当这时候的刀子?
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沈湛真到了京城,有魏家,有胡家,还有定会保护大庆的孟珩,沈湛想全身而退哪有这么容易?
胡贵妃自觉需要担心的不过是在解决了沈湛之后,各方如何分配利益的事情了。
但就连这……她也全部做好了接下来的算盘。
等皇帝死后,下一任新帝必定是她的孩子。
“魏梁应该也很明白我在说什么,他会同意的。”胡贵妃扬着下巴说道,“你只管去知会他。”
魏嫔却显得很是怀疑和犹豫,她蹙眉道,“姐姐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但若要我立刻给兄长送信说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姐姐总要拿出些诚意来说话。”
胡贵妃的神情一冷,她阴晴不定地盯着魏嫔看了一会儿,道,“你想诈我?”
“不是姐姐想同我兄长上一条船吗?”魏嫔不快道,“若是姐姐不愿意,那我这信不送也罢,朝中这么多人,姐姐总能找到别人上这条大船的。”
见魏嫔说着果真便要起身,胡贵妃只得喊住了她,“等等!”
思索半晌后,胡贵妃破釜沉舟地道,“我写一封信,你转交给魏梁即可,他看了信便明白一切了。”
她做人向来十分谨慎,万事总是提前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可这一次已是到了生死关头,胡贵妃没有再多转圜的余地,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魏梁身上。
这是她如今在整个汴京城里能找到最可能的助力了。
听罢胡贵妃的提议,魏嫔蹙眉迟疑踌躇了半晌,但最后到底是应了下来,说道,“既然娘娘这么说,我便送封信回魏家问候兄长吧。”
胡贵妃终于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令人取纸笔来飞快地写了信。
将信写完后,胡贵妃看了魏嫔一眼,又仔细地将信封了口,才交给了她。
魏嫔接过信后,胡贵妃便敷衍地挥手道,“你快去吧。”
魏嫔掉头离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来。
直到回到自己的住所,她才让贴身侍女取了笔墨来疾书一封,交给了从家中带来最忠心的下人,“送出宫去给兄长,就说一切如他所料,那个女人果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待下人悄然离开,魏嫔眯起眼睛望了一眼胡贵妃的方向。
——皇后也就算了,胡贵妃压在她头上这么多年仗势欺人,觉得自己便是全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不知道究竟自作聪明的人是谁?
*
最先发现异状的人之一是王敦。
自从有了孟珩等人的加入之后,王敦原本如同蜉蝣撼树螳臂当车一般的调查便推进得仿佛多装了四个车轮子似的,快得简直跟要飞起来一般,也让王敦空出许多时间能将精力集中到少数几件事情上。
一开始当魏家收到宫中来信时,王敦并未太过在意,可在片刻之后魏家又匆匆跑出去三名下人、走得还是不同的方向之后,王敦便立刻警觉了起来。
宫中显然传出了什么重要的消息,才会让魏梁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王敦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转告孟珩,便自己带人随意选了其中一路下人的前进方向追踪过去。
那魏家的下人只跑到一处官邸送了信,确认信已送到府邸主人手中之后便低调离开。
王敦特地看了一眼匾额,皱着眉发现这地方他并不陌生——是个尚未确定是否和魏梁有着联系的官员,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掌握着大庆几处枢纽处的人马流转。
谨慎起见,王敦在府邸附近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再从里面神色鬼祟地出来,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府邸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顿时耳朵一竖集中了精神。
呜咽的哭声并听不太真切,断断续续,但听起来不止是一个人。
王敦急得抓耳挠腮,正犹豫着要不要摸到近处试试听个墙角,却见一人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脚步摇摇晃晃跟喝醉了酒似的,双眼呆滞无神,手中拿着自己的乌纱帽,踉跄着往外走去——竟没坐马车,也没骑马,是徒步行走的。
王敦有些惊愕地隔着段距离缀了上去,跟了好长一段路,才看见这官员竟径直到了大理寺,对门口的守卫说了两句什么话。
守卫们同样面露诧异,互相对视两眼,最后快步上前将这官员当场擒住带了进去。
——那官员竟没有任何挣扎,反而带着苦笑配合地走入了其中。
王敦看得目瞪口呆,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自己来投案了!
他赶紧掉头去大将军府——还扑了个空。
管事道,“大将军去了孟府。”
王敦:“……”还不知道盛卿卿和孟珩已经互相坦白了的他可耻地怂了,转而去找孙晋将此事这般那般一说,往外一打探——好么,今日整整三名官员投案自首,对自己曾经做过的贪赃枉法之事供认不讳。
其中有挪用国库公款的,也有贪没赈灾粮款的,更有欺男霸女杀人放火的。
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三人一致宣称自己是听了胡家的谗言、相信胡贵妃会是未来的权柄,才犯下大错,将最大的罪名都推到了胡家的头上。
胡家压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汴京城这十几年来最大的黑锅便直接扔在了他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