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等盛卿卿奏罢最后一个音节时,闻茵率先鼓起掌来,她自身琴技造诣不低,自然听得出这是首好曲子,盛卿卿演奏得甚至比画舫上有些人要精彩得多,只不过前期因为生涩不熟练而缺少了些完整度罢了。

“盛姑娘,”闻夫人突然开口问道,“这曲子,是你母亲教给你的?敢问一句她的名讳?”

盛卿卿讶然地收了手,同闻夫人对视一眼,见她一直平静无波的面上竟露出一丝焦急,不由得停顿了片刻才道,“家母孟云烟。”

闻夫人皱了皱眉,张嘴似乎想要再追问什么,但随即又闭上了嘴,过了片刻才说,“你奏得很好,哪怕只会一首曲子,说自己一窍不通有些谦虚了。”

在这之后,闻夫人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按照此前的惯例一般最后弹奏一曲给众人赏听,便结束了这次画舫论琴。

众人意犹未尽地抱琴离去,有人对闻夫人的指点念念不忘,有人则是想着刚才发生的风波。

孟六姑娘只觉得所有人都在暗中悄声讨论着她的出丑,背起琴盒之后整个人的神色都相当沉郁。

她匆匆挤到人群最前面,想要尽快离开画舫。

在换船的时候,因为动作太过急切,孟六姑娘还不小心将自己的请帖掉到了湖里。

闻夫人琴宴的请帖不仅仅制作工艺繁复精美,代表的更是对琴艺的认可,因此许多人即便离开琴宴后也不会将请帖丢弃,反而会好好保管起来。

孟六姑娘就保存着自己上一次见闻夫人时的那张请帖,原来也是要将这次的保存起来的。

她的请帖等级不低,但镶的是银边,到底比闻茵给盛卿卿的那张低了一个等级。

见孟六姑娘站住不懂,不知什么人在后头嘲讽地开口道,“实在不行,就求求你表姐将她的请帖给你拿回去收藏吧。”

孟六姑娘咬牙忿忿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无法从人群中将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找出来。

她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窘迫愤恨地想要让时光倒流回转一次,那她就不会中了盛卿卿的圈套——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孟六姑娘猛地低了头,从画舫的梯子跨出最后一步,走到了摆渡的小船上。

船上已经坐着三个姑娘,见到孟六姑娘磨蹭半天才慢吞吞地下来,她们颇为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连友善的搭话都没有一句。

怪只怪在孟六姑娘对盛卿卿积怨太深,今日对着盛卿卿的第一步就踩错,画舫上少有人看不出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针对盛卿卿,自然没有人愿意同她结交。

就连原来和孟六姑娘同行的那个同伴,也寻了个借口去找别人说话了。

孟六姑娘垂着脑袋等待小船行至湖边,打定主意要立刻上马车回到孟府大哭一场,但身旁人的说话声却不依不饶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那个叫闻茵的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琴艺可真高超,灵气十足,别说我像她那么大岁数时了,就算我再练三五年,恐怕也赶不上她。”

“可不是,我都被惊着了!第一首便足够惊艳,没想到第二首更上一层,难怪闻夫人收她做弟子,他人确实比不过。”

“不过从前不曾听过闻家有个叫闻茵的姑娘在外走动,也不知怎么的她跟那个孟府的表姑娘关系那么要好。”

“这我倒是知道一二。我方才碰巧问了知情人,说那闻茵和盛卿卿都去过安王妃的生辰宴,在那儿互相认识交好的。”

孟六姑娘听到这里一愣:原来竟是她因伤错过了的安王妃生辰!

说来说去,一切的源头都在盛卿卿身上!

她心中将盛卿卿的名字涂黑了一次又一次,仍然难消心底之恨。

身旁的三个姑娘聊得欢快,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缘分,短短时间两人之间便这么亲密,连闻夫人的琴会都请她来了。”

“要我说也没什么不可请的。闻夫人的琴宴又不看出身贵贱,只看琴艺高低,我观那盛卿卿今日的表现相当出色,比许多抚琴之人好得多。”

孟六姑娘猛地抬起了头,“你说谁呢?!”

前头说话的姑娘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惊讶道,“你喊什么?我又不是在说你!她只会那一首曲子,那意境我扪心自问弹不出来,夸赞两句又如何了?”

这位还真没诋毁孟六姑娘的意思——她连孟六姑娘就坐在船上的事情都给忘了。

她身旁的同伴却没那么好声好气,冷笑一声道,“某些人当然要对号入座了,若不是某些人咄咄相逼,盛卿卿早说了自己不会弹琴,有人会不要脸面非让她当众出丑奏上一曲?若不是她非奏不可,又怎么在某些人得意的琴艺上将她压过了一头?”

孟六姑娘绝不承认盛卿卿方才的弹奏比自己精妙,她咬着牙道,“她那也叫弹琴?我三岁就在练琴了,只会一首曲子、还弹得断断续续错误百出,她拿什么来和我比?”

“你少不承认了,闻夫人夸了她,还贬了你,这还不够明显?”这姑娘显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你不就看着新到你们孟府的表姑娘长得比你漂亮、又和闻夫人徒弟交好,心中看不起她,却又比不过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会儿只好无能为力地发泄怒火呗,当谁看不出来似的。承认你不如别人这句话是抹你脖子还是堵你嗓子眼了?难道全天下就你最出色不成?”

她一连串下来几乎没缓口气,说得孟六姑娘张了张嘴却没话反驳,一出声几乎就要是名门贵女不该出口的辱骂之词了。

正好船这时到了岸边,孟六姑娘飞快地站了起来往船头走去,还没停稳便跳了下去,屈辱地带着琴盒挤出了人群。

众人纷纷离开画舫时,盛卿卿瞧了眼等待登船的人群,不耐等待,又有闻茵在旁叽叽喳喳,便和孟娉婷说了声,在座位上歇息了会儿。

不多时,一名少年便主动上前来搭了话,“孟二姑娘,闻姑娘,盛姑娘。”

盛卿卿抬眼一瞧,可不正是和孟娉婷一同迟到的年轻人么。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二姐姐,我在这儿等你。”

孟娉婷脸上飞起一抹薄红,她嗔怪地瞪了盛卿卿一眼,才起身同那少年走到一旁去说话了。

闻茵支着下巴看着两人背影,道,“看来孟二姑娘是要和方竟定亲了。”她转了转眼珠去看盛卿卿,“盛姐姐真要嫁给那个魏仲元啊?”

“你倒是操心得紧。”盛卿卿失笑。

“我当然操心了!”闻茵一急,也不摆出那副强作镇定的模样了,“那魏仲元我见过的,若当个书生也就罢了,可他、他……盛姐姐明明该嫁个更好的!”

“夫君耳根软些,以后便听话些,有什么不好?”

闻茵气哼哼地说,“那你还不如嫁给卫封呢,听说你要定亲,他都快愁死了,还抱怨说反正卫家和魏家明明听起来一样怎么机遇不一样。”

盛卿卿倒是有些日子没听见卫封的名字,上一次还是从孟珩口中听说他将卫封的玉佩还了回去,放下心后便没再过问。

见到盛卿卿一幅云游天外的模样,闻茵伸手在她眼前迅速晃了两下,不满道,“魏家都是歪瓜裂枣的,盛姐姐干嘛非要嫁去他们家里?汴京城里好人家不够多吗?哪怕不是卫封,也可以是别人啊!比如……孟大将军!”

盛卿卿这下是真回神了,她难得磕巴了一下,不自觉地撇开了脸道,“这关他什么事。”

她嘴上这么答着,昨夜孟珩的那句“我很喜欢”却不经意间跳进了她的脑海中,仿佛男人就在她耳旁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似的。

并不存在的臆听却让盛卿卿耳根都蒸上了热气。

“这不是我听说大将军他对你多有照顾,又听卫封多嘴了两句……”闻茵说着说着狐疑地停了下来,“不对,盛姐姐你怎么这般表情?莫不是叫我说中了?”

盛卿卿轻咳了声,浑身不自在地低头抿了口清香爽口的花茶,才道,“那可是孟大将军,不得胡言乱语。”

“那又怎么了,反正他也没成亲,还让你喊他一声哥哥,叫那么亲密……”闻茵嘟囔起来,“枉我那日回去还想了一出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话本儿。”

盛卿卿摩挲着杯子,正寻思怎么将话题带过去时,一名侍女缓步走了过来,低声道,“盛姑娘,闻夫人想请您移步一话。”

这下如释重负的盛卿卿立刻站了起来,也没问闻夫人为什么要同她私底下说话,便含笑道,“好,劳烦带路吧。”

走了小段距离后,盛卿卿才冷静下来。

她确实也是有话想要问闻夫人的,对方主动来寻,倒是节省了她再找机会和理由的麻烦。

画舫二层另外开辟了一间琴室,闻夫人正站在其中,听见盛卿卿进门的动静后,她立刻转过了身来,道,“方才外头人多,我不便问你太多,怕惹人非议——坐吧。”

盛卿卿依言坐下,又接了闻夫人亲手沏的茶,才道,“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个问题是想问您的。”

闻夫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盛卿卿半晌,道,“你的父亲,是不是单名一个淮字?”

盛卿卿含笑看着闻夫人,并未作答。

闻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她垂眸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同你父母二人……是旧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