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就停在湖心处,小船摇摇晃晃地过去也只花了一小会的功夫,盛卿卿便从画舫的一侧登了上去。
画舫分了两层,大多人现在都聚集在靠下的一层上,多是年轻男女,几乎人人手中都抱着琴。
盛卿卿乍一眼看过去,就见到了不少有段日子没见的熟面孔,刚刚前脚登上了画舫的孟六姑娘也正在其中和几人笑着说话。
盛卿卿只当没看见孟六姑娘,将琴交给穿上的侍女后不久,便有人来招呼众人去二楼就座。
“一会儿论琴就在二楼进行了。”小姑娘小声对盛卿卿解释道,“盛姐姐先去坐着,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提起裙摆匆匆地绕去了后头。
盛卿卿目送她离开,才落在众人的末尾慢悠悠上了二层。
守在二层入口处的侍女见到盛卿卿,便转头对她指了一个在最前排处的位置。
那是张双人的长桌,在后排都坐得满满当当的同时,仍旧无人落座。
原因也很简单。
闻夫人的请帖是分三六九等的,最靠前的长桌,要么是给在琴道上有所钻研成就的文人雅士,要么便是地位尊贵的世家贵族,像孟六姑娘这样的,便坐在了第二排的桌子上。
孟六姑娘原本对自己的座位已经是相当满意的,她坐下后便将琴取出,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轻轻拨动琴弦听其音响,确保万无一失。
可还没调试完毕,她身旁的同伴便探身过来小声对她道,“前面刚坐下那位姑娘……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认错了?”
孟六姑娘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险些掉了下巴——就坐在她左前方不远处第一排的,不正是刚才连请帖都没有、上不了船的盛卿卿吗?
“那是我……我表姐。”孟六姑娘咽了口口水,闭眼收起自己惊愕的表情。
“不知道她是怎么上来的?”同伴嘀咕着道。
孟六姑娘用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察觉到两手空空坐在最前排的盛卿卿已经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思忖片刻后便起身绕到了盛卿卿的桌旁,故作惊讶,“表姐?”
盛卿卿偏头见到孟六姑娘已跪坐在了桌边,并不惊讶,弯起眉眼同她打了声招呼,“六姑娘。”
孟六姑娘紧张地环视了一圈,小声问道,“你不是没有请帖吗?怎么上来的?没叫人发现吧?”
可二层虽大,人却不少,桌与桌之间就那么点距离,她的声音再小也终归传到了附近人的耳朵里。
“六姑娘不用担心我,快去准备自己的曲子吧。”盛卿卿道。
然而盛卿卿越这么说,孟六姑娘就越是觉得她心虚想要让自己赶紧离开,避免引起旁人侧目。
于是孟六姑娘扯住了盛卿卿的袖子,露出担忧的神情,“闻夫人若是发现就不好了,我不知表姐是怎么没用请帖就上来的,但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能上来,自然是有人带领的。”
孟六姑娘哪里会信,“我刚才不是当着你的面问过吗?一张请帖,只能让一个人上船的!”
她情绪一激动,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两分,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盛卿卿知道孟六姑娘的心思,猜得到她是想让自己出丑,因而也没心情对她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上船的,只含笑道,“闻夫人快来了吧,六姑娘该坐下了。”
孟六姑娘连连摇头,“那至少你坐到别的位置上去吧,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在孟府里不要紧,在外是要被人笑话的。”
听她面色焦急,却字字句句都不怀好意,盛卿卿不由得笑了笑,“六姑娘,此处能人众多,你可别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自己一会儿弹琴的心境。”
孟六姑娘一噎,正待再说话时,一行侍女从画舫二层后缓缓行了出来,她们之后,则是怀抱琴盒的一名年轻妇人。
妇人出场时,落座的众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迎接了她。
盛卿卿也跟着站起,顺势不动声色地甩掉了孟六姑娘还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
闻夫人从分在左右两旁的长桌中穿过,目不斜视地走到最上方的桌后,将琴盒轻轻地放下后,才淡淡地道,“诸位请坐下吧。”
待众人都纷纷坐回去后,仍旧蹲在别人桌边的孟六姑娘就显得相当刺眼了。
盛卿卿静静地看着岿然不动的孟六姑娘,也不知道该说她是聪明过头还是不够聪明。
就算真能将她赶下去,对孟六姑娘究竟又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还真会有人觉得她是个替表姐着想的善良姑娘?
不能够吧。
“何事还不入座?”闻夫人问。
孟六姑娘犹犹豫豫地看着盛卿卿,又看看闻夫人,一幅深受良心谴责的模样,而后下定决心般转头朝着闻夫人一礼,道,“夫人,我家表姐坐错了位置,是孟府失礼了。”
闻夫人移过目光看了盛卿卿的桌子,面无波澜,“桌子在那儿,自然是给人坐的。”
孟六姑娘:“……”她愕然了一瞬,不解地又看了看盛卿卿。
——其实孟六姑娘想得倒也没错。
这么大的画舫二层里,最前面的总共就八张桌子,其余七张桌后都是有头有脸的琴师、还有一名王族,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盛卿卿和他们并列坐着,自然叫人不解。
只不过不解归不解,没人会真的上去追问盛卿卿究竟是何许人也。
毕竟只要耐心地等上一两刻钟,自然便知道了。
姗姗来迟的孟娉婷这时候才悄悄上了船,她匆匆同身旁的俊美少年别过,正要步入自己的座位时,别过眼就看见孟六姑娘杵在前头不知道在做什么,遂轻喊了一声,“六妹妹怎么还站着?”
孟六姑娘扭过脸来,面上还有些委屈,“二姐姐,我……”
孟娉婷心思玲珑,一眼扫过去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好了,快坐下,闻夫人等着呢。”
孟六姑娘红着眼圈回头,期期艾艾地又望了一眼盛卿卿,像是很失望委屈于后者不领她的好意似的,慢慢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就在这时,又有人开了口,“闻夫人的请帖千金难求,我等也都以能拿到一张请帖为荣,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不用请帖便上画舫来?”
孟六姑娘心中一喜:她演了这半天,就是等着有人能和她站到同一边来讨伐盛卿卿呢。
毕竟作为盛卿卿表妹的她可不好随意开口指责对方,只能百般暗示引起旁人的不满了。
孟娉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正巧就在盛卿卿身后,她看了眼发言之人,认得是个和孟六姑娘玩得不错的,便垂眼没多说话。
被人当面质疑了的闻夫人并不动怒,她朝盛卿卿点了点头,“你自己说。”
“是。”盛卿卿颔首后,笑道,“诸位今日来,身边也带着侍女琴童不是?我今日也是这般随他人前来的。”
孟六姑娘心中都要被盛卿卿这拙劣的谎言逗笑了。
质问之人当然不信,正要再度发问时,一层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了上来,脚步声啪嗒啪嗒地相当急促,“盛姐姐——哎呀,我来迟了?”
这一嗓子喊出来,众人原本看热闹的目光又都朝那头转了过去。
圆脸小姑娘刚换了一身衣服,她无视众人瞩目,直奔盛卿卿而去,在她身旁挤着坐下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一名侍女紧随其后,将小姑娘的琴盒打开,取出琴放到了桌上。
——这唯独空着的一张桌终于也给填满了。
孟六姑娘隐晦地打量了两眼坐到盛卿卿身侧的小姑娘,朝自己的同伴疑惑地投了个眼神,得到同伴同样茫然的回应和摇头。
她们从小在汴京世家的圈子里长大,却并不面熟这个小姑娘。
捋着袖子坐下之后,小姑娘才抬头问闻夫人道,“还没开始吗?”
闻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能不给人请帖就将人带上画舫来了?”
小姑娘眨眨眼,又哎呀了一声,“不就是一张请帖的事儿嘛,我给忘了。”她撒娇道,“您再多给我一张就成了。”
孟六姑娘忍不住开口道,“请帖这般珍贵,岂是想讨就能讨得到的?”
小姑娘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要给盛姐姐请帖,关你什么事啊?”
孟六姑娘露出惊愕的神情,迷茫求助地看向了座上的闻夫人。
一向神色平静的闻夫人看起来也有些束手无策,但她的反应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拿一张请帖来。”她对侍女道。
一名装束与她人不同的侍女立刻取出一张镶着金边的请帖,上前送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小姑娘拿了请帖,转手便交给了盛卿卿,而后笑嘻嘻道,“谢谢师父。”
她说完,还特地回头朝孟六姑娘扬眉笑了笑,显然是在挑衅。
“师父”两个字一出,船上众人顿时哗然。
虽说多多少少都听说闻夫人收了徒弟,可谁知道居然是真的,而且还是个性格这般跳脱的小姑娘?
孟六姑娘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么个连规矩都不懂、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居然是闻夫人收的弟子?
那她刚才上蹿下跳半天,设了全套又煽动他人想给盛卿卿寻麻烦,岂不是都打了自己的脸?
她想到这里,不禁多看了一眼盛卿卿的表情,却见盛卿卿脸上全然没有惊讶之色,显然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但盛卿卿就是不说,不就是想看着她出丑?
孟六姑娘恨得牙痒,只觉得自己方才的卖力一文不值,脸上滚烫起来,低头看着琴不说话了。
孟娉婷侧头看了一眼孟六姑娘,又淡然地收回了目光。
弹琴这事儿,说难吧,大家多少都会一些。说难吧,能真的跨入“内行”的人又实在不多。
即便是琴艺大家,想要奏出撩动人心的曲子也不容易,弹奏时的心境相当重要。
譬如孟六姑娘这会儿的心情,怕是很难弹什么高山流水了。
小小的风波在闻夫人的压制下很快消散,先前跟随着孟六姑娘一起发难的那人也坐回去没了声响。
一片安静的等待中,闻夫人缓缓开口道,“这是我的第一个徒儿,闻茵,顽劣不懂事,诸位多包涵。”
闻这个姓氏却叫众人又多注意了一分。
闻茵撅起嘴不满地朝闻夫人做了个鬼脸。
“你再这样,我要回去告诉你娘了。”闻夫人面不改色地道。
闻茵脸色一白,藏到了盛卿卿身后。
闻夫人的视线难免和盛卿卿相撞了瞬间,两人略一点头便各自错开了目光。
等琴声开始响起时,闻茵才悄悄从盛卿卿背后探出头来,小声道,“盛姐姐,弹琴玩儿不?”
盛卿卿扫了眼面前光看就知道价值连城的琴,摇头,“我可不会,小心被我弄坏了。”
“哪有这么容易坏。”闻茵笑眯眯地坐到琴前,她摆好了架势,扭头道,“盛姐姐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盛卿卿想了想,道,“弹你最拿手的就好。”
闻茵仰着脸纠结了一会儿,好似这是个什么难题似的。
好半晌后,她才拿定了主意,低头将手指轻轻触上了琴弦,活泼跳脱的神情在一个呼吸间便沉静了下来。
琴弦被她指尖拨动的第一下,便有坐在第一排的人扭头看了过来,喃喃道,“这琴斫得真巧。”
盛卿卿即便是个外行,听了一小段后也能分辨得出闻茵手中的琴音色清亮悦耳,没有一丝杂音,一连串的拨动之间没有丝毫阻涩之意,和畅得像是流水一般。
闻茵刚开始演奏时,二层还有不少人正在随意地弹着琴寻找手感、调整状态,可在她开始弹奏片刻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了下来专注聆听。
盛卿卿坐在一旁,看得比他人更为真切。
闻茵平日时天真活泼没心没肺的,双手一落到琴上却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一般——大抵天赋过人便是这般意思了。
也难怪据说多年不曾有意收徒的闻夫人也对她多有青睐、亲手指导。
一曲奏罢后,再也没人敢因为闻茵的年纪小而小看她了。
盛卿卿第一个击掌称赞,随后便是众人的应和。
闻茵像是不好意思地蹭到盛卿卿身边,红着脸道,“盛姐姐觉得好听就行,我觉得这是最像你的一首曲子。”
孟娉婷在两人身后插话,“确实像。美人配名曲,好在你是个姑娘家,否则这可是示爱了。”
盛卿卿讶然回头看孟娉婷,“二姐姐方才迟来这一会儿,好似收获不少啊?”
这下红脸的就成了孟娉婷。
孟六姑娘明明是孟府的人,却压根插不进这段其乐融融的对话里,不由得面色难堪地低下头去,连着拨动了两下琴弦。
——孟娉婷的琴艺比不上她,盛卿卿更是压根不会什么弹琴,就算比不过闻茵,但孟六姑娘相信自己今日还是能一鸣惊人的。
她这般想着,低头认真地调整好了琴弦,等众人都准备完毕,闻夫人询问谁想奏曲时,孟六姑娘第一个起身自荐道,“闻夫人,我先献丑了。”
闻夫人看了孟六姑娘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孟六姑娘深吸一口气,坐回去的同时将心中杂念尽数排除,奏了一曲。
盛卿卿虽听不出对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只听意境也能大致懂——小桥流水人家,远离市井和烦扰的田园之趣。
若不是有闻茵先夺去了风头,盛卿卿觉得孟六姑娘这一曲应当也能获得满堂喝彩。
孟娉婷说孟六姑娘的琴艺是孟府最好的,看来确实如此。
等孟六姑娘一曲奏罢,众人礼貌地称赞时,闻茵却在旁小声对盛卿卿道,“她这心境火候可差了些,还不如弹些富贵的曲子呢。”
盛卿卿这个外行人不由得有点诧异,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天天想着勾心斗角的人,怎么可能演绎得出归隐田园的琴曲呢。
孟六姑娘得了众人交口称赞,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她朝闻夫人行了一礼,道,“请夫人赐教。”
闻夫人皱了会儿眉没说话,半晌,她才轻轻拂过自己的琴,道,“你选曲有误。”
孟六姑娘脸色一青。
她打听过,明明这首是闻夫人最喜欢的曲谱之一,怎么会选错了?
“这曲子我奏可以,你还不懂。”闻夫人直白地说着,在自己的琴上十分随意地奏了一段同样的谱子,而后道,“下次不要投人所好,选自己喜欢擅长的便可。”
有了闻茵先前那句点评,盛卿卿居然还真从孟六姑娘和闻夫人的演奏中区分出来了一丝相当微妙的不同。
——就好似一个明明长相明媚热烈的美人,非要穿飘飘欲仙的一身白色衣服,自然显得不太适合。
孟六姑娘面色苍白地谢过指点后,便僵硬地坐了回去,身旁同伴和她搭了两次话,她也都和没听见似的。
在孟六姑娘之后,又有不少胆子大的人纷纷献曲以获得闻夫人的点评,一来二去便花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最后,闻夫人又点了闻茵的名字,让她再奏一曲。
这便是正式的由师父带着露相了。
盛卿卿特意往旁挪了挪,生怕打扰到闻茵的动作。
而这次,闻茵选了首活泼欢快的琴曲,像是一群蝴蝶在空中上下拍打着翅膀,少女们则拿着网在后头嬉笑着追蝶,无忧无虑得令听得曲子的人都不自觉地莞尔一笑。
盛卿卿听着,心道这大约就是最符合闻茵年龄的曲子了,由她奏来便尤为出彩。
等这曲停下后,闻夫人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闻茵更是骄傲地到盛卿卿身边,央了她几句好听的夸奖才满足。
眼看着琴会马上就要结束了,却有人突然悠悠地道,“盛姑娘来都来了,不也凑热闹弹上一曲吗?”
盛卿卿正替闻茵整理她头上险些滑落的掩鬓,闻言转脸看了过去,却只见到一张从未谋面的陌生面孔。
出声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见盛卿卿扭头,他假惺惺地笑着道,“在场大家虽说琴艺有所高低,但今日能坐在这画舫上,便已经是种荣耀了。盛姑娘既当了宾客,手握请柬,便不当如此藏拙不露吧?”
盛卿卿还没说话,闻茵先不满了,“请帖上写的以琴会友,什么时候说过所有人必须奏上一曲才行?你若想点人弹曲子,那是来错了地方!”
年轻人面不改色,“闻姑娘误会了,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既然以琴会友……难道盛姑娘不将我们当成友,而是当成了替她演奏的?”
“——你!”闻茵生气地坐正身体,“你是谁?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孟六姑娘快速地瞄了眼那说话之人,虽没认出来对方,但也不介意在这时候落井下石,“表姐便随意奏上一曲吧,免得这人大庭广众下诋毁你。”
她说话时,眸中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丝没有藏好的幸灾乐祸。
盛卿卿不会弹琴,这是孟府人都知道的。
就盛家那个家境,活着都是够呛,哪来的闲情逸致学琴?
更何况盛卿卿刚才可是自己对闻茵说了她不会,这时候孟六姑娘反倒乐意捧她,捧得越高,盛卿卿一会儿便越是下不来台。
孟六姑娘的同伴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她,撇开头不去理会今日行动尤为诡异的孟六姑娘。
——往日里她虽然心机多了些,但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那也罢了。
结果今日被就人一激,突然城府这般外露,是生怕别人看不穿她的意图?
同伴心中衡量了一番,决定孟六姑娘这个同伴往后不必再深交了,免得连累自己也臭了名声。
孟六姑娘出口劝了盛卿卿之后,又零零散散地有其他几人表示了不满,一时间显得盛卿卿有些下不来台。
闻茵跳脚道,“我来帮盛姐姐弹!”
盛卿卿却在这时转头看了一眼座上一语不发的闻夫人,见到这位大庆第一琴师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便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闻茵对盛卿卿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闻夫人这个做长辈和师父的,总要为晚辈是否交友不慎操个心。
闻茵比盛卿卿年纪还小了好几岁,盛卿卿自然不会让她替自己出头。
她伸手抚了抚闻茵的琴头,笑着道,“我不怕诸位取笑,琴我确实不懂。方才诸位的天花乱坠,我一首曲名也没听出来,却也能听得如痴如醉,想来琴之一道本就是雅俗共赏,诸位应当同意这一说。”
闻茵安静下来,转头用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不安地看向盛卿卿。
“本来我只想当一回听众,不想在诸位面前惹人发笑,但这位公子为难一个比你小十来岁的姑娘家未免令人不齿。”盛卿卿抬眼道,“我会、也仅会一首琴曲,是我母亲教给我的,今日便硬着头皮献丑吧。”
闻茵眼睛一亮,立刻蹭蹭往后移开腾出位置,“盛姐姐你尽管用我的琴!”
盛卿卿道了声谢,坐到琴前,顺着记忆中母亲的教导试着奏了几个音。
只要稍微会弹琴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的手势不算生涩,但那弹琴的动作同刚入门的人也相差不远了。
闻夫人突然敛眉稍稍前倾了身体,从破碎的前奏中听出了什么。
孟六姑娘勾了勾嘴角,已做好准备满心期待着盛卿卿的出丑。
——只会一首曲子?那和初学者有什么区别?
盛卿卿试了会儿音,便将双手同时放上去,轻轻吐出一口气,顺着琴谱奏了下去。
一旁的闻茵比盛卿卿本人还紧张,手指紧紧地捏成拳放在膝上细听。
前头一小段的演奏显得相当艰涩,甚至偶尔还有些断断续续,听得人啼笑皆非。
然而很快地,盛卿卿似乎从记忆中找回了熟练,拨动琴弦的动作更为纯熟流畅,整首曲子也如同画卷缓缓展开那样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同他人不同,这首曲子并不高雅,透露出的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悲怆茫然,像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在走投无路时发出的一声嗟叹。
这曲子却是很难奏的,娇生惯养的汴京城中世家,谁会有这么一段经历?
偏生盛卿卿是最适合的。
画舫上换了谁来,恐怕都没她能奏出这曲子的精髓。
因而即便开始时十分生涩,大多数人也保持着安静听到了就最后。
盛卿卿将这曲子奏到一半时,闻夫人就险些将手旁的杯子打翻。
画舫上这么多人,闻夫人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唯一一个曾经听过这曲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