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卿在自己小院子里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时,又同几日前一样,门口突然传来了声响。
经过那日之事,盛卿卿多少有点敏感,她抬了眼让青鸾过去看看,片刻青鸾便将孟大夫人带了进来。
盛卿卿一怔,飞快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件起身,“大舅母。”
“卿卿啊,”大夫人喊得亲切,“前几日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同你道谢呢——这些一会儿再说,你这就随我出去走上一趟、帮舅母一个小忙,可好?”
这场景实在同几日前一模一样,盛卿卿不将两件事想到一块都难,“大舅母说的帮忙,是大将军的事吗?”
“对对对。”孟大夫人毫不生疏地上前挽了盛卿卿的手臂就把她往外带,嘴里飞快地道,“你不是正好也还没看过汴京的风光吗?我这就带你出去四处走走!”
前日那将领还好说,孟大夫人几乎是挟持了盛卿卿,她只得无奈地随着对方往外走,轻声细语地安抚,“出什么事了?和前几日一样吗?”
“我想着应该差不多。”孟大夫人模棱两可地说道,“乖卿卿,你就随我去看上一眼,要是孟珩那傻孩子没事儿,舅母就带你四处随意逛到天黑,你想买什么都成,啊。”
这几乎都算得上是利诱了。
盛卿卿被这位性格分外耿直的大舅母逗笑了,她握了对方的手背道,“您别急,我去就是了。我是江陵人,大将军的恩我永远记着。”
“这个好,你多记点他的好。”孟大夫人立刻赞成。
盛卿卿笑意更深,“大将军在我心中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呀。”
凶神恶煞是有点儿,可当武将的嘛,有几个能儒雅似文臣的?
孟大夫人诧异地看了盛卿卿眼,欣慰地抚了她的手,“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盛卿卿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孟大夫人自个儿也挺嫌弃孟珩脾气的。
“我爹娘要是和大舅母一样有个这般人中之龙的儿子,定是乐得合不拢嘴了。”她语笑盈盈地道。
孟大夫人险些就接了话,好在想到盛卿卿的父母一个没在世,顿了顿才道,“虎父无犬子,孟珩以后的孩子应当也不错。”
盛卿卿甜甜地捧场,看不出一丁点儿的敷衍恭维,“那是定然的,大舅母便等着抱孙子就是。”
孟大夫人瞅了盛卿卿的不卖破绽的表情半晌,心里头有点没底,干脆也不再多问,逮着盛卿卿上了车便直奔汴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八仙楼。
马车走得有些急,盛卿卿便猜到大约确实是孟珩出了什么紧急事况,才叫孟大夫人急匆匆地来找她。
可汴京城就这么大,盛卿卿和孟珩两个都在里头,难不成以后孟珩一犯病,所有人都要到孟府来喊她去“出手相救”?
更何况,尽管有孟娉婷亲口说能接近犯病的孟珩的人只她一个,盛卿卿想破脑袋也不觉得自己有那般通天本领。
眼下这状况,岂不是赤脚大夫看病,看活一个算一个?
要是哪日一个没看活,岂不是糟了糕?
想着,盛卿卿还是准备和孟大夫人交个底,“大舅母,那日在孟府的事是个巧合,我自觉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并没什么特殊的,换作是别的什么人也一样可以。”
孟大夫人嗯嗯了两声,不知道从马车什么地方掏了个蜜饯给盛卿卿,“快到了,你先吃这个解解闷儿。”
盛卿卿眨眨眼,接了蜜饯送到嘴里,舌尖一顶塞到了旁边,左腮便小小鼓起一块,衬得她白里透红的少女面容连带着变得孩子气起来。
孟大夫人顿生疼爱之情,心想自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好看是鬼斧神工的好看,偏生一个比一个没表情,一点也不贴心,不由得感慨,“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您有我这么个外甥女呀。”盛卿卿笑着道,“都好几年没人给我塞糖吃了,大舅母对我真好。”
“你这孩子也太好收买了。”孟大夫人无奈地想,真这么好骗,孟珩又不出手,万一叫被人家骗去了可如何是好?
盛卿卿摆正脸色,认真道,“那是我知道大舅母对我好、疼我,我才这么好收买的;别的人万金也买不动我。”
“小嘴儿真会说话。”孟大夫人顿时都有点忘记正在酒楼的亲儿子了,她将蜜饯整包掏出来,不容拒绝地塞进了盛卿卿手里,豪情万丈道,“这点小玩意儿管够,想吃了和舅母说声,立刻就给你送来!”
盛卿卿抱着香气扑鼻的蜜饯吃了一路,等马车停下时,嘴里还塞着半个没吃完的。
孟大夫人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和往日一般无二的八仙楼,有些纳闷,“不是给我说他气势汹汹地来这儿找魏仲元了吗?怎么这么安静?”
盛卿卿也跟着悄悄打量人来人往的八仙楼,动作很是小心娇憨,“这热闹得很呀,哪里安静了?”
“我原以为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来着。”孟大夫人一扭头,“不管了,咱们去看看——”
“大舅母,不如先让人去酒楼里问问大将军还在不在,若不在,咱们就不必进去走一趟了。”盛卿卿提议道。
孟府大夫人独自来八仙楼,还转悠一圈就走,这种奇怪事儿被传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孟大夫人恍然,这才叫了身旁人去酒楼里问详情。
盛卿卿看着门帘缝隙外的酒楼,心道孟大夫人听的消息错了,指不定孟珩压根不在这儿也说不定。
再说了,喝个酒而已,哪里就非要将她出孟府里请出来的程度了?
盛卿卿这念头刚在脑袋里跑完,头顶方向突然传来了嘈杂声。
她这方位却是看不见头顶方向的。
倒是孟大夫人派出的下人跑了回来,同大夫人耳语两句。
“卿卿!”
“哎。”盛卿卿转过脸,见孟大夫人喊了自己一声便匆匆跳下马车,只得也跟着往外下了车。
车外人投来的视线盛卿卿暂时无暇顾及,她快步追着孟大夫人上了八仙楼的二楼,只觉得和人声鼎沸的一楼比起来,二楼不仅人烟稀少,而且酒味比楼下的浓了何止七八倍,简直好似桌椅摆设都刚从酒坛里捞出来似的。
整个二楼就坐着一桌人,还都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方桌边上,看面色一个个醉得不轻。
桌边还坐着的就两个人。
一个背对着盛卿卿和孟大夫人的是孟珩,另一个正对着她们的年轻人,盛卿卿却没见过。
年轻人倒是没有酒后的面色酡红,他整张脸都是煞白的,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好不吓人。
盛卿卿仔细盯着那年轻人瞧了会儿,只见他一手提着酒壶给自己倒酒,两手都在发抖,倒一杯漏半杯,而后哆嗦着将酒杯举到嘴边喝了下去。
——紧接着,他又开始倒下一杯酒。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他,简直看着像是在借酒消愁似的。
盛卿卿心中这么想着,跟在盛大夫人身后放轻脚步踏上二楼。
盛大夫人的前脚落到二楼地面上时,孟珩就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漫不经心,像是从脚步声就辨认出了她似的。
就在孟珩这一眼扫过孟大夫人即将回过头去时,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被孟大夫人挡在身后的盛卿卿。
——他光知道有人去通知孟大夫人,没想到孟大夫人居然将盛卿卿也带了过来!
“喝。”孟珩立刻沉声对魏仲元令道。
魏仲元有苦难言,他不知道往肚子里灌了多少酒,只可恨自己酒量好,也不敢装晕倒下,只觉得每一杯喝进嘴里的都不是酒而是穿肠毒药,偏偏在孟珩的要求下不敢停止,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
可孟珩还嫌他动作太慢!
魏仲元哭的心都有了,他视死如归地一闭眼,提了酒壶往嘴里灌,几大口下去,喝得太凶,将自己给呛着了。
孟珩摸了摸长刀,想着有多大可能性在盛卿卿看见魏仲元前一刀将他砍了。
杀人不难,难的是不被盛卿卿看见。
孟珩艰难地克制了这个不怀好意的念头。
孟大夫人一看孟珩对面的魏仲元,就知道今日是个什么情况,她哎了一声上前打圆场,“青天大白日的喝酒还有没个数了——孟珩你小子,也喝多了?”
孟珩面前确实放着几个杯子,但那是在他来之前,另个公子哥用的——这人现在已经倒在桌边呼呼大睡了。
孟珩没应声,孟大夫人瞧他一身杀气腾腾也不敢在这时候多问,朝已经哭了起来的魏仲元多看了两眼,赶忙摆手叫身旁下人去帮忙抬人。
下人们大着胆子上前,却只敢先抬地上人事不省的那几个,不敢去碰魏仲元。
谁不知道,地上几个是顺带的,魏仲元才是叫大将军数年以来都看不惯的那眼中钉?
孟珩没去看盛卿卿,他冷冷问泪水满面的魏仲元,“谁让你停下来的?”
魏仲元打了个哭嗝,战战兢兢地接着喝酒,恨不得自己也是晕过去的那几个损友之一。
盛卿卿站着瞧了会儿,拿捏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喝酒就喝酒,大不了孟珩是个海量将所有人都喝趴下了呗。
孟大夫人却在这时回过身来对盛卿卿耳语了一句,“这小子再喝下去可得直接送去医馆了。”
盛卿卿闻言又多盯着魏仲元看了看,看他身边堆了一地的酒壶酒坛和他那比纸还白的脸色,知道这话不假,但也懒得多管。
——有人硬生生要将自己喝死,这又不是外人管得了的。
孟大夫人只得又说,“这会儿你表哥听不进别人的话,我说他也没用,你去劝劝试试,魏家好歹也不大不小的,别让他惹上麻烦了。”
这两句蚊音的耳语都尽数叫孟珩听了个一清二楚,叫他心里油然而生一个不知该说是绝妙还是糟糕的点子。
孟大夫人将盛卿卿带来,那定然是以为他已经失控犯病了。
那既然盛卿卿跟来了,他不如干脆趁势装作自己真犯病就好。
孟珩打定主意,将冰冷的杀意往魏仲元身上压去,做得得心应手,甚至还带着快意。
他早想这么做了。
从他在梦里见到魏仲元娶了盛卿卿的那刻起,魏仲元在孟珩眼里就早于死人无异。
只不过从前孟珩的人生里没有盛卿卿,如今他有了。
被孟珩盯住的魏仲元惊恐地瞪大眼睛,脑袋里顷刻间一片空白,只闪过一个巨大的“死”字。
魏仲元知道孟珩看自己不顺眼,但从未有那一次像现在一样,令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那饮血成瘾的长刀砍断、滚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