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内的褚音并不知道门派里发生的那一切。
现在幻禁之地的僧人已经消失不见，落头鬼也已经全部不见，地上只大剌剌躺着王生的残破尸体。
褚音盯着鬼尸，慢慢抬起手，有些犹豫要不要度了它。
别问她为什么会度。反正现在她冒出的念头就是可以，许是原身多多少少留了点记忆给她？
褚音正迟疑着是否试试看，却被綦连朔抬手拦住。
“且等等。”他说。
这时不远处传来哭声。
伴随着那喜极而泣的声音靠近，另外三人跑到近旁。
燕玉微梨花带雨，拉着褚音的手就开始上下打量，发现这师妹没有损伤后抹着累弯起唇角，“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刚才我看这边有异变想要来帮忙，可他、他——”
燕玉微愤恨地指向李货郎，“这人不让我过来！硬要说我会帮倒忙！”
佘娘子没了敌人后，又恢复了妖娆姿态，嘻嘻笑着，“你就是会帮倒忙啊，他又没说错。”
“你！”燕玉微忍她很久了，气得上前想要打过去。
燕玉衡忙拽住姐姐。
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虽脸色仍不好看，倒没再冒出虫子了。
燕玉衡朝褚音拱手行礼，“之前是我识人不清，误以为师弟不过是区区外门弟子而已，颇有些看不上。现在看来是我太狭隘了。师弟请受我一礼。”
语毕深深揖了下去。
燕玉微此时被弟弟逗乐，破涕为笑嗔他一眼，“什么师弟？这位是师妹。只不过穿了男装而已。也就你傻没看出来。”
燕玉衡愣了，“啊”一声后正要重新和这位师妹打招呼，转眸望见旁边现出本来年轻模样的文枢，顿时呆住。
有些眼熟。
什么地方见过来着？
好像是，总宗门设宴，他代表本派参宴所见。总宗主对这位十分客气，恭敬奉为上宾。称为……为……
和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对上，果然证实自己当初的想法是正确的。
燕玉衡怔愣许久，回想起后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綦綦、綦连先生。”他磕磕巴巴说着，紧张得字句变了调，直接撩起衣袍端正行大礼，“总宗门下天逸派戊字弟子燕玉衡，见过綦连先生！”
綦连朔倒是没料到小小天逸派的弟子，居然还有识得他的。抬手虚扶一把，“不必如此客气。”
他实际年龄比燕玉衡还略小些。
燕玉衡却丝毫都不敢大意，恭敬应声谢过后垂眸敛目地立在旁侧。
燕玉微也对这位綦连先生有所耳闻，听后面色陡变。想到自己和弟弟之前种种做法，不由悻悻然。
“见过先生。”燕玉微跟着认真行礼。
佘娘子觉得大快人心，小腰儿扭得更加畅快，恨不得变成细瘦柳枝在姐弟俩旁边绕圈圈。
先前她对綦连朔毕恭毕敬的时候，那姐弟俩还暗自嘲过她对这人恭顺。现在知道厉害了？呵呵……早干嘛去了！
綦连朔却是转眸望向褚音。
褚音心想难道也让她跟着行礼问安？于是视线朝他漂亮的面孔溜了一圈。
男人眉心没有任何印记。
再斜斜瞥一眼地面。
哦，居然有影子啊。
想到这男人之前种种，褚音不由得沉默一瞬，然后笑了，“晚辈见过先生。先生安康。”
綦连朔挑挑眉。
嗯，之前对他一点都不客气，反倒这时候尊称上了。
这丫头记仇。
綦连朔忍俊不禁，转而问李货郎，“若我没认错，你可是有法子到四处去的那人？”
李货郎有些诧然。
他虽不认得这位綦连先生，但看天逸派的人对他那般恭敬，想也知道是宗门里的重要人物了。没曾想对方居然知道他。
“正是在下。”李货郎上前拱手，不卑不亢道：“鄙人在各道略有些好友，天下之地但凡能有车马到的地方，没有我去不得的。”
如今妖鬼横行，天下大乱，他却能说出此番言语，可见是真有底气的。各道都能有朋友，虽是三教九流之辈，也算个人物。
燕玉微暗自思忖着刚才李货郎不让她和弟弟过来，看来是对战局有把握。
她和弟弟都没看出战局偏向哪边，他却看出来了。加之綦连先生都知道此人名号，燕玉微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她正想着，就听綦连先生道：“既是李货郎有此本事，我就把天逸派这两后辈交给你来护送。将他们和王生的鬼尸安然送到天逸派，这活计你可敢接？”
虽綦连朔的年纪比燕玉微和燕玉衡都更小，但以他的本事和身份地位，自然要视二人为晚辈。
李货郎有些为难，“带着他们俩还好，带着鬼尸——”
燕玉微正想着别的没有留意二人的对话。
燕玉衡却听出了綦连先生的意思，忙婉言推辞，“收回鬼尸带到门派，是可上交宗门获得相应功绩的。这次是綦连先生和凌师妹的功劳。便是先生不需要这鬼尸，也可让凌师妹带回方清派换取功绩。我们是万万不敢当的。”
燕玉微反应过来，连忙附和。
褚音听得眼睛一亮。
难怪刚才綦连朔不让把鬼尸度了，那样的话鬼尸就会消失不见。
不过，功绩？
那是什么？
能兑钱换食物吗？
说起来她现在可真是太穷了吃个面都付不起账。
“她就不用了。”不等褚音搓手手准备答应，綦连朔已然大手一挥帮她谢绝，“这零星的些许功绩不要也罢。你们拿去便可。”
褚音：“……”
慷他人之慨。
真有你的。
不过。她拨弄着腰畔小挂坠。想这法器比起那功绩来不知道要好多少。就算没有这鬼尸，就算他曾经把她弄丢了，认真算来，她觉得还是自己赚了。
更何况灭了王生并非她一人之功。
褚音想通便也释然，见姐弟俩面露忐忑，便笑道：“我有綦连先生护着，没甚可担忧的。更何况我此番前来，并不是接的门派任务，而是随先生往此处办事。回去没有鬼尸交差也无妨。”
她早已根据众人反应推测出，此寺的任务是总宗门全权交于天逸派的，和方清派没关系。故而由此一言。
綦连朔听她每句都不忘提上他，不由莞尔。
燕玉衡还有些纠结。
燕玉微却是仔细想想后，抱拳一笑，“那就谢过綦连先生和师妹了。不过，此番我们姐弟俩也没出多大力，万不敢白白得了这样的好处。”
她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根细若鸡骨的青黑色枯骨，双手捧到褚音跟前，“这是本门之物，师父传与我的。此次师妹救了我姐弟二人，我们还抢了你的功劳。此物便赠与师妹了。”
佘娘子伸头看过来，“这是啥？”
“琵琶鬼之骨。”綦连朔说着，仔细打量燕玉微，“没想到你竟然是燕掌门的女儿。”
此物是天逸派祖师爷灭了琵琶鬼一个巢穴后得到的。从此只传给燕家孩子。
没想到这燕家女子有此魄力，居然把传下来的东西赠与旁人。
虽不过是戊字等级，但这份气量，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褚音从綦连朔的话中听出来这东西不一般，犹豫着没有去接，“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我自己也得想方设法出去，不算是帮了你的忙。”
燕玉微却很坚持。
“若非师妹的到来搅浑那一潭死水，我们这些人都要葬身于此。”她这般说着，心里主意已定。
其实不单单因为这个。
实际上，也是因为綦连先生很看重这个师妹。此般作为，亦有借此和綦连先生搭上关系的意图在。
话刚说完，燕玉微忽而想到有綦连先生在，定然不会有那种葬身于此的结果，不由为自己的考虑不周到而汗颜，忙望向綦连朔，“先生，我不是说您——”
“无妨。你待她一片赤诚，我便赠与你几句话。”綦连朔说着，让褚音把那物接了，又和燕玉微道：“你门派创立时在总宗门尚属头列，现真人故去多年，几代更迭已然没落，虽不至于掉至末流，却也在宗门里顶多算是中下。如今还要靠你们姐弟支撑门庭，看天赋却只戊字而已。我见你们二人修炼多年没有太多进益，不如另寻旁路。”
燕玉微没想到綦连先生肯指点自己，不由怔住。
燕玉衡急切问：“不知先生说的是何前路？”
“你们灵商尚可，天赋不算最好却也够用。若想更进一步，不如往符修的路上走。”
“符修！”姐弟俩惊呼。
不是没听说过符修，而是这只能算旁门左道，一般宗门正统修炼这个的很少。
綦连朔却道：“你们创派真人的徒孙中，有一对夫妻便是符修。虽不如当时的门派掌门和长老那般瑰丽耀眼，却也能在当时独当一面，闯出自己的路来。你们回去后可以略作了解。若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名字。你们在门派中找到此人，虚心学习，若刻苦修行，虽不能成为当世魁首，让门派重新在宗门中立起来还是可以的。”
姐弟俩大喜过望。
要知道天下想得先生一句提点的人太多了。但先生素来只和总宗主那般的人物相交，别说和先生说上句话，便是见上一面都极其困难。
如今他俩却能得先生指点，当真是极大的恩典。
李货郎抄着手小声嘟囔：“那岂不是另外拜师了？不会对不起原本的师父吗。”
綦连朔笑笑没解释。
燕玉衡有些赧然。
燕玉微快言快语，“李货郎可是误会綦连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