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锋看了瑶光用铳子在岩石上喷绘明白了她是要如此作画这次拿到她给的图纸后再改造铳子就用心多了。
他回去后又要来两支铳子亲手改造在她的设计图上做了些修改,做出喷嘴后先试验了一番,又修改了几次,对于最终效果自觉很得意。每种喷嘴都做了几个可以随意替换,喷出效果各不相同。
季锋带着新出炉的装备去了山谷,一出山腹夹道,见到对面的石壁后先是一惊,韩瑶光这几天倒是做了很多东西啊!她竟然几乎将“天上”部分全都勾勒出来了。
她十分聪明地依着山势画出了层层叠叠的云峰云雾,在四方形的“人间”之上云层间隐隐可见一座庞大的宫殿她将山壁上的山石和树枝草丛巧妙地利用上使它们变成了天宫仙境中的奇峰、怪石、仙山树木,在这些仙山中云海中,甚至是宫殿的角落蛰伏着一些神兽,偶尔能从云雾中或是树木后窥见它们的麟角,利爪瞪大的眼睛,或是打着哈欠的巨口中锋利的巨齿,毫无疑问这些神兽即使未露全貌,也都是美丽而威严的,但同时,它们全都善恶难辨,眼神中丝毫不见仁慈,与野兽无异,因此,由这些神兽镇守的天上宫阙也显得更加森严。再仔细看去,那庞大而华美的宫殿中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就更使人心生敬畏,并且有种隐约的恐怖与不安。
季锋看了好一会儿岩画,才想到,咦,怎么不见韩瑶光在山壁上作画?许是她去休息了?
他摇了摇铃铛,等了好一会儿,又朝岩洞方向看,始终不见人影,不由有些心焦。他不再等了,拉着绳索攀岩而下。
到了谷底,他行至岩洞前,高声喊:“韩瑶光——”
喊了几声仍未有人回应,季锋赶紧跑去岩洞口一看,哦,没人。
也许她去水仙庵了?
季锋见洞口那堆火上架了三块木炭,正是按他那天教她的方法摆的,木炭下这时才微微燃着,看来韩瑶光和他刚好错开了。
他在谷中一直等到下午日影西斜,仍不见韩瑶光踪影,只好将喷壶等物放在岩洞中,攀岩出谷。
下山的路上,季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折返回水仙庵。
不料,水仙庵中一个人没有。冷锅冷灶,像是好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他不禁起疑,她究竟去哪里了?
季锋也说不清自己那天究竟是怎么了,仔细想来好没道理,但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想要找到她。
他本想飞马回宛州城,但下了落霞山后,走了一阵,心中忽然一动,拨转马头向着落霞三峰中另一座山峰普云峰而去。
普云峰比仙女峰、玉笔峰低得多,更没什么佛光传说,但却是这一代最热闹的。因为这里多温泉,有不少富人修了别院,引入温泉,作为冬天避寒之所。
季锋找到韩瑶光时已是深夜。不过,她住的这座“风眠山庄”依旧灯火通明。几个院子的游廊上全挂着红纱宫灯,灯穗子在晚风中随着酒香笑语和丝竹声飘动,院子里泉池中白烟袅袅,流水潺潺,还用绢纱做了假花盆景放在廊上,红花绿叶乍一看与真花无异,似乎寒风也吹不进这里。
季锋破门而入那一刻,韩瑶光正半倚在暖炕上喝小酒呢,她见到他愣了愣,放下酒杯笑着招呼他,“季指挥?你怎么来了?来就来了吧,来喝口热酒驱驱寒气!”说着吩咐陪坐在她身边的两个年轻男子,“还不快拿热手巾来!”
季锋只觉得胸腔都要爆了。
他寻到这山庄时就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了,但眼前这景象还是有点超出他的想像,和他能接受的程度——室内设着暖帐,地上铺着绒毡,屋子四角放着薰笼,窗下是一座暖炕,自然温暖如春,屋子里几个俊俏男子都只穿着单衣,韩瑶光也不例外,她穿了件玉色窄袖小衫,大红弹墨裤子,裤腿散着,一双白玉似的光脚搁在铺着红色绒毡的暖炕上,脚底板在烛光照耀下是略深的粉红色,她面前两张黑漆小炕桌,桌上摆着水仙花盆景,一盘蜜橘,除了酒馔等物还放着笔墨纸砚。
屋子里的香风热气扑在季锋脸上身上,弄得他颈间后背顿时出了一层薄汗,鼻端仿佛被绒毛蹭到一样微痒。
季锋反手合上门,一声不出,满屋子的俊俏男子们也不敢出声。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炕上陪坐的那两个,一人手中还提着酒壶,握着酒杯,显然在他闯入之前正要为瑶光斟酒,另一个年龄更小点的,则握着墨锭,再看地上站着的这几个,有人捧着琴,有人拿着笛子,有人拿着手鼓。多宝阁前一溜站着四个才十四五的少年,每一个都身段颀长,腰肢纤细,妖娆不逊女子,在他们身后,立着一架杨妃色绡纱帘帐,上面绣着鸳鸯蝴蝶各色花卉,隐约可见后面的一张架子床。
季锋呼了几口气,对瑶光笑道:“你可挺会享受啊!”外面天寒地冻,我怕你出什么事,你可好,在这儿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瑶光捋了捋唇角贴的鼠尾假须,“我好多天没能洗个热水澡了,来这儿泡泡温泉,好好睡个觉,享受之后才能继续回去画画啊。”
季锋见她居然一丝羞愧都没,心里那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又直冲上来,噎在喉头,他瞪着韩瑶光,她不以为意笑笑,叫那几个年纪最小的少年,“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取热水为这位公子净面洗手?再多加些酒菜。”
那几个少年一听,如蒙大赦,小老鼠一般一串儿奔出去。
韩瑶光叫那三个拿乐器的,“继续弹奏吧。”她又招呼季锋,“来坐吧,你一定冻坏了,喝杯烧酒?”
季锋解开领口系带,将斗篷摘了,一抖手,兜头甩在仍在握着墨锭发呆那个小倌儿身上。
那小倌儿赶紧抱着斗篷从炕上跳下来,乖觉地行个礼,“公子衣服有些皱了,奴这就拿去熨烫好了。”说着捧着斗篷也跑出去了。
还剩下的四个小倌儿站立难安,陪笑也不是,枯站着也不是,想要看瑶光请她示下吧,季锋又恶狠狠瞪着他们。这几人均想:完了,这漂亮公子定是这有钱女冠的相好,吃醋打上门来了!
韩瑶光来这风眠山庄可不止一次了。现在天寒地冻,不到这儿,要去哪里洗热水澡?她已经当了晋江插粪女主第一人了,难道还要把“生虱子”第一人的殊荣也得到么?多少也得给其他作者一些努力的机会嘛。
她出手阔绰,气度不凡,众人皆以为她是位风流女道士,对她向来慇勤周到,也赚了不少钱,没想到今天会碰见醋缸闹场。山庄主人此时虽然早得了信儿,心里只打定一个主意:只要不出人命,凭他们闹去!最好再多砸碎些东西,按韩道长这个花钱的劲儿,定然能得到丰厚赔偿。
季锋大马金刀坐在炕沿上,隐隐与瑶光呈对峙之势,皱着眉一声不吭,也不看她。
韩瑶光刚泡完汤,喝了些小酒,这时室内暖意融融,花香阵阵,就不免有点酒意上头。她斜倚在一个妆花缎大迎枕上,一手支着脑袋,歪着头了季锋几眼,从身旁那小倌儿手里拿过酒杯抿一口,歪过身子凑近季锋,“你气哼哼的,又不喝酒,又不听曲,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嘻嘻,我知道了,你喜欢上我了。”她说着,斜睨着他,默然而笑。
季锋脸上一烧,咬牙低喝道:“谁喜欢你!”
瑶光在炕上换个姿势,大腿翘在二腿上,晃着脚,自恋地捋了捋她那两撇假胡子嘻嘻笑,“你不喜欢我,老跟着我干什么?”
季锋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我也冷了,找个地方暖和暖和不行么?”
她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我晓得了。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了!你跟着我来这里是为了……”她对他眨一眨眼睛,语气愈加暧昧,“你不能喝花酒,对吧?那我请你喝素酒,如何?”
季锋转瞬间听明白“素酒”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脸涨得通红,重重一拍炕桌,“韩瑶光!”
瑶光倒不觉得怎样,屋子里四个小哥哥吓得都一哆嗦,花容失色。
她低哼一声,摇摇头,嘀咕道,“不解风情。”她挥挥手,只得让小哥哥们都下去。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人了,季锋怒视她,“就算你此刻不在京都了,也得铭记着自己身份,你身为道士,还是为安慈太后祈福……等等,这是什么?”他这才看到,炕桌上那叠纸上其实绘有图画,不过,画着画的那张纸上又摞了两张纸,所以他一时没看清下面那纸上都画了什么!不过,此时他已经坐在了炕桌前,自然看得出纸上的轮廓是……
是和那狗屁暖雪图一样的东西!
季锋伸手把那两张欲盖弥彰的纸揭开,果然如此!画中两个男子的情态比当日所见暖雪图可还更热烈呢!这一刻,季锋感到全身热血都往头上涌,似乎有火要从他脸上、耳朵上喷出来了,他瞪着她大叫,“你——你画这些干什么?”
韩瑶光理所当然道:“画了换钱啊!总不能坐吃山空吧?这山庄主人给的价钱不错……”
她未说完,季锋伸手过去抓起那不堪入目的图就要撕,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撕这一幅,就见这图下面还有一幅……不,还不止一幅!全是炭笔勾勒,人物鲜活,表情生动,姿势就没有重复的!
季锋手和声音都颤了,“你——你怎么如此——如此——”
瑶光也不明白自己此时是怎么想的,她居然觉得季锋的反应很好玩,很好笑,明知这么做是火上浇油让他更气恼,她还故作可爱地双手捧脸凑到他面前操着大周没有的台湾腔嗲声嗲气道:“我怎么了嘛?”
嗯……不对,太久没玩台湾腔了,应该说,“人家怎么啦嘛”才对味!
季锋拍案而起,抓起那一叠纸就要撕,瑶光当然不能就坐在那儿看他撕,当即围魏救赵,双手并掌向他腹部大力一推,季锋哪里敢硬接,只得松开纸护住胸腹向后退去,瑶光跳起来,一脚将炕桌踢向他,桌上杯盘碗盏、笔墨砚台还有装着小石子的水仙花紫砂盆景全都向他激射而去。
瑶光这种大力士一出手,力量加速度,一粒花生米打在身上都痛得不行何况盘子花盆呢!这屋子里一共才多大地方,哪有什么腾挪躲闪的余地。
季锋一瞬间好后悔把自己斗篷给主动上交了,不然斗篷一抖当做软盾牌多好!现在可好了!他只得因地制宜,嗤拉一声把身侧一道帘子给拽下来,握在手中在身前挥动,将砸向他的各种物件冲势挡了一挡,即刻反击,一抖帘子,像一道长鞭朝瑶光甩过去,想要缠住她手臂——这种小空间中她的力气能造成的攻击是很可怕的,季锋不愿和她硬碰。
韩瑶光显然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目的,急忙毫无姿态可言地向下猛一蹲,从炕上拾起了她的宝剑,想要拔剑,季锋哪能让她拔剑,这一拔就分出胜负了!他赶紧疾冲向她,一脚踢在炕沿上,“哗啦”一声,暖炕塌了!
韩瑶光没想到季锋破坏起公物比她魄力大多了,她只是掀桌子,人家直接拆炕!炕一塌,她立即失去平衡,惊叫了一声向着地上用力一跳——这不跳不行啊!掉在塌了的火炕里脚会被烫熟的!何况她连袜子都没穿!
瑶光跳在半空中时,看到季锋扬眉,露出个极得意的笑容,他身形一动,伸出双臂,似乎觉得下一秒,她就得自投罗网,落入他怀中,她勃然大怒,也来不及拔剑了,连着剑鞘举剑向他肋下露出的空当狠狠捅去,她本以为这下季锋不得不后退或是格挡,却忘了他手里还拿着条帘子做的软鞭呢,也没看清他怎么动的,只觉得他右臂一展,布帘如灵蛇般缠在她腰上,一股柔韧地力道传来,仿佛他的手臂突然延长了,稳稳地将她揽在怀里。
瑶光落地时才发觉,他把她放在了他脚上——她站在了他靴子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有点凉,可能还有点脏的皂靴,惊讶莫名,她抬起头,看到季锋自己似乎也挺惊讶的。
难道,这不是在他计划内的?
她急忙要向后跳,他双手锁住她双臂,将她手臂扭在她腰后,怒喝道:“别动!地上有碎瓷片!”这种擒拿式的手法让她本能地挣扎,她一动,他双手在她腰后用力一托,她立即撞到他身上。
她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其实真的很短暂,但是自从季锋出现开始她就全神戒备着,这时更是像一只背上毛毛炸起来的猫咪,须发皆张,全身的感官都十分敏锐,即使这一瞬间再短暂些也能发觉出他的反应。
他这种反应,还有他此时这种极具侵略性的手段让她急于和他拉开距离,她抬起右膝盖猛撞,他也吓了一跳,只得松开她,瑶光挣脱之后折腰,剑鞘杵在地上一撑,飞向屋子内室那一边,一只手拽住分隔内室的帘帐用力一拉,帘帐被拉掉了一半,她站在上面,惊魂未定,对他咆哮,“季承晦——”
季锋恼怒不亚于她,“这次可是你先动手的!”
瑶光也吼,“你不撕我的画我会对你动手么?”她这么一吼,倒提醒了季锋,他气呼呼四下一看,那叠草图现在洒得满屋子都是,有几张落在了她身后的雕花架子床上。
瑶光一看他的目光,立即跳到床上捡画,季锋追过来,两人又打在一起。
这架子床并不大,像个长方盒子,瑶光本以为季锋手长脚长,到了这种小空间会受限制,但打了一会儿渐渐心惊,他腾挪灵活,机变迅速,经验比她丰富到不知哪里去了,不管怎么打,他就是不给她拔剑的机会,她倒是想大力出奇迹,可是他每次都能洞察先机,就不给她机会!
内室没有燃灯,架子床四周又挂了沉甸甸的锦绣窗帘,床里幽暗如洞穴,两人又打了一阵,瑶光干脆把剑放下了,可即使这样,依然毫无占到上风的希望。
妈蛋哟,季锋这手快的,就跟B站那些播放百万的猫打架视频里的猫一样啊!难怪火云邪神说,天下武功,唯坚不摧,唯快不破。可惜上天只给她了唯坚不摧的金手指,唯快不破被季锋掌握了!
瑶光突然想起定寻曾说过,她这样的大力士最怕遇到四两拨千斤的对手,尤其是小擒拿手,更是大力士克星。季锋这时用的小巧腾挪打法可不就是小擒拿手么?
季锋本来就是要以速度克制她的力量,这时她一分心,顿时动作就慢了,接连“哎唷”两声,连续中招,左手手肘酸麻无力,这股酸麻还触电一般沿着她左臂直蹿向肩头,瑶光又急又怕又怒,“嗷呜”叫了一声纵身朝着他扑过去!
季锋没料到韩瑶光会用这种小孩打架的手法,一愣之下被她撞个正着,咕咚一声倒在床上!紧接着,韩瑶光竟然使用了比人体炮弹还要下乘的招数,她一把薅住了他的头发——竟然扯头发!
“喂——”季锋实在受不了这种泼妇之间互捶的打法,抓住韩瑶光手腕用力一捏她内关穴,她痛叫一声摔在他身上,脑门正磕在他鼻梁上,这一磕也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比扯头发更下乘的招式,直磕得季锋眼泪都要冒出来了,仓促之间他也没来得及多想,用了蒙古摔跤中的招式,四肢缠住对手四肢,腰腹用力,连滚带翻,逆转局势,把对手反压在身下。
他这么还了一招之后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韩瑶光惊喘了一声,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扭动身体挣扎,急促地呼着气,又羞又恼惊叫,“季承晦——”她刚喊了一声,就听见“轰”的一声,架子床一角塌了,四下帘帐乱飞,再一看,季锋早蹿出去了,他破床而出还不算,“咵嚓”一下又一脚踹破窗子,破窗而出,动作快得惊人,嗖一下就不见了。
瑶光呆呆坐在床上,又盯着碎成渣的窗户看了几眼,冷风嗖嗖只往屋子里灌,她被冻得一激灵,连打两个喷嚏,忽然听到身侧的床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哀嚎,“嘭通”一声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