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岩画

季锋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

有几只不知死活的麻雀飞到了他头上啄食什么。

他发了会儿呆大惊失色,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扑街了。

韩瑶光走之前把他两只脚捆在了一起。

至于他头发上还有盖在他身上那狼皮褥子上为什么有饼屑呵呵。这女人走之前要么是坐在他旁边一边看他睡觉一边啃冷饼子要么是故意洒了一把饼屑在他身上,等着鸟雀将他啄醒。

他回忆起昨夜她的种种举动,气得咬着牙低叫了一声。那姜汤里有问题!

可有问题的绝对不止是姜汤。不然的话她也喝了不少,即使催吐后吐了出来也不可能毫无影响。可惜,这时她早已走了他猜不出她又用了什么,但不是食物或水,食物虽然是她的但两人是一起吃的绝无下料的可能。他想起她最后一次要求离开时“讨好”地添了一把柴草……

季锋深深吸了几口气把怀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查看然后收拾包袱离开山谷。

他要先去见宛州知州,把水仙庵的事了结了。

季锋和宛州知州交割了案情之后,向着泉州方向追击却一连几天都没发现韩瑶光的行踪。

又过了一天,季锋收到宛州知州手下的人密报说最近有人在宛州城中的铁匠铺子里定制了很多钢钉,因为订的数量多要的又急,所以分了好几间铺子订。季锋一看定制钢钉的图样就知道是韩瑶光手笔。这钢钉五寸来长,小手指粗细,钉头有一个圆环,

再一查,买钢钉这位“公子”还买了许多麻绳和牛筋编的绳索和许多油彩胶泥等物。

季锋想了想,当即骑马返回落霞山。

他这次是从水仙庵附近那山腹中的夹道中进入山谷的,一到云台上就看到对面的山壁上爬了一个人。这人真是胆大,像只蚂蚁似的在山壁上爬来爬去,用锤子将钢钉敲进山石缝隙中,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山谷中回绕,不绝于耳。

仔细一看,山壁上已经有好几条绳索了,有些地方,两枚钢钉之间还吊了藤篮,里面大约放着工具。她应该是钉了好几天了,山壁两侧先有两条曲折而下的绳索,也由钢钉固定,之后她又借助这两条固定好的绳索在山壁上爬来爬去,尽量垂直地钉上三条绳索,这三条绳索上,每枚钢钉之间的距离几乎相当。

她每固定好一枚钢钉,就将绳索穿进钉头的圆环,再向下攀爬,钉下一枚钢钉。

季锋看了一会儿,搞不清她是要做什么,只得下到山谷中,站在谷底才喊:“韩瑶光——”

瑶光听到他的声音倒也不太意外。哈,你该不会现在才要来找我算账吧?

她对他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不管了,继续干我的吧,你想说什么自己上来。

没一会儿,季锋走到了这一侧的山壁之下,如同猿猴般飞跃而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运力的,手脚在山石或是树木上或点或按,毫不费力就到了她近前,右手攀在石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拧起双眉,“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瑶光见他没提被自己暗算的事,也就好声好气解释:“我想在山壁上画些画。”

“画画?”

“嗯。你也说过,你是从另一条路下来的。即使你叫人查封了水仙庵,甚至堵死了那条山腹夹道,我怕以后照样还会有人来这里‘登仙’。”她不期望他能理解,“所以,我想在山壁上画些画,希望那些人寻死前看到我的画,能改变主意。”

果然,季锋从鼻孔里嗤了一声,“见不到佛光,这些人可能就没那么想死了。你用不着画什么画,只要把那石头炸碎,再杀了那两条蛇就行了。”

瑶光叹气,“你不懂。”她将绳索扣在腰间,半悬在山壁上,拢起双手比了个圆桶的样子,“佛光,是因为这里地形奇特。你杀了那两条蛇,难道能保证这山里没有其他同种的蛇?在它们死后游到这里继续搞出佛光?现在没有其他蛇来这山谷,很可能只是因为它们不想抢地盘,就像一山不容二虎。如果还有同种的蛇,即使炸碎了石头,也有可能还会有佛光。归根结底,谁会活得好好的,见到什么狗屁佛光就想跳崖呢?”

季锋冷笑,“既然如此,你画什么画劝阻他们呢?你不过是让他们忍着痛苦多活几年。还不如叫他们如愿死了,早点往生。”

瑶光瞥他一眼,也冷笑,“我听说季指挥家也是我道门中人,怎么你说话却好像假和尚?即便是真和尚,也绝不会劝人自杀的。”她言毕,不再理会季锋,继续在岩壁上固定钢钉绳索。

季锋看她运力的样子完全不对,忍不住出言指点,“你不要将气运到手上,到上臂即可。运气的时候无需刻意,只要想像接下来要做什么举动,神凝丹田,真气自然会如流水去到需要的地方。水往低处流你知道吧?”

瑶光倒也听他的,依他所言试了试,果然事半功倍,她钉好一个钉子,不禁对他感激地一笑,季锋也回以一笑。

瑶光刚想说句感谢的话,突然间觉得季锋的笑容不对劲,电光石火间,季锋转眼变脸,伸手就往她右肋下点去!

瑶光惊得几乎叫了出来,连忙手忙脚乱躲避,她没带佩剑,手中只握着一个锤子,另一只手抓在刚固定的绳索上,两人拆了几招,瑶光脚下一滑,所站立之处碎石土屑刷刷落下,她既惊又怕,再顾不得躲避,赶紧两手去抓山壁保持平衡,季锋却趁势向她这边一荡,左肘重重撞在她肋下,她痛叫一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更可怕的是这股疼痛还带着酸麻感快速蔓延到了她肩膀双臂,瑶光再也没法抓紧什么,手里的锤子也掉下悬崖,嚓一下向山崖下坠落。

她下坠了几米,惊呼着,完全凭着求生本能抓挠,在山壁上跌跌撞撞碰着石头树根下滑了十几秒钟才终于稳住,此时她的鹿皮手套和衣袖全都磨破了,指尖和手臂火辣辣的疼,头上脸上落了好些蹭到撞到的灰尘土块,连连咳嗽,她一咳嗽,震动了上方的土石,哗啦啦一蓬灰直落在头上,瑶光手一滑,差点又向下落去。

这时,季锋悠然落在她身侧,左掌托在她腰后停住了她后坠之势,轻笑道,“就凭你?你一个人?只要稍有意外,你就会葬身谷底。”

瑶光这时气到了极点,连喘了几口粗气猛然用力一推石壁,头下脚上向谷底跳去。

季锋大惊,飞身去拉她,只拉到她一角袍角,嗤啦一声,袍子被拉断,只略缓了缓她下坠的速度。

季锋不断追去,连拉带拽,总算在瑶光跌落在地面之前拉住了她双脚脚腕,眼看距离地面只有一尺多高,他松开手,看着她摔倒在地上。

她全身脱力了似的蜷缩成一团,又像疼得浑身抽搐,躺在地上打了个滚,最后哆哆嗦嗦坐起来,用双臂抱着膝盖,把头藏在手臂和膝盖间大哭。

她哭了几声,扬起头,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你为什么总要欺负我?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么?”

季锋怔住了。是啊,她做了什么坏事么?细究起来,并没有。

关于韩瑶光的传闻很多,她行事就算说不上惊世骇俗,却也极度与众不同,但除此之外,她并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害过人。不仅如此,她还和嘉城郡主扶助孤女弃婴。

那我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为难她?

若她只是一位宫中贵人,一个皇帝宠爱的女人,我,会这样对她么?

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几度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又抿紧嘴唇。她哭泣的声音渐渐变低了,可双肩抽搐着,显然依旧十分难过。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走到她身边蹲下,将手帕递给她,“喂,你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以后……我……”

我以后再不会欺辱你?还是……我以后……

季锋还没想好他以后要怎样,韩瑶光突然间如同一团向火堆上浇了一瓢油猛然炸起的火焰一样暴起直扑向他。

季锋这一瞬间的反应完全是出自习武多年的本能,他疾跳而起,身体还在空中,腰部以上已经后倾,倒着飞退,可退的还是晚了些,他看到韩瑶光右手朝自己用力一挥,赶紧抬手格挡,顿时左臂痛彻骨髓。

他捂着左臂连退了两三米,再看韩瑶光,她脸上一滴眼泪都没,右手握着铁锤,双目如要喷火一样盯着他,红唇却向上勾着,笑得又得意又凶狠。

季锋这才醒悟,原来她落地时那一滚是把掉在地上的铁锤拾起来藏在手里了!那么,她刚才的嚎哭,质问,种种作态,全是为了让我上当!为了让我——

这一瞬间,他心里也有一把火猛蹿上来,烧得他两颊发烫,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难以招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走!快走!再多留一刻,就会招致更大的羞辱!

他急转身,向着云台方向疾奔而去。

可即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声速,他听见韩瑶光站在他身后大声冷笑,高声叫道:“季承晦!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忘了吗?你上次被我用药放倒了!哈哈哈哈——你还敢来教训我?告诉你吧,要不是因为你是定寻派来的,你早在我手里死一百次了!”

瑶光看着季锋的背影,险些想将手里的铁锤当暗器扔出去砸他。但是她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她。咱又不是锤哥,锤子扔出去了不管砸中砸不中他最后还得自己去捡。而且这地方草长得老高,还不太好找。算了算了。

她握紧铁锤,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了。

瑶光将自己此时的流泪归结为太兴奋了。她双手、双臂还有膝盖全是擦伤,火辣辣的疼,从悬崖上跌落的惊险,还有刚才偷袭季锋成功的解气和喜悦,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估计这时候肾上腺素水平都要爆了。

季锋左臂被她狠狠敲了一锤子,只能单手攀岩,几次险些跌落,可始终有惊无险,上升的速度似乎并没因为少了一条手臂降低,很快消失在山巅。

这天晚上,瑶光想了想,季锋今天刚来的时候倒和平时没什么大不同,然后却突然发难,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别人提他家是开道观的?

可是,一个人的身世、父母是无法选择的。就像定寻,他说过,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想过仗剑走天涯。换句话说,不就是想离家出走么。他还在太清宫周真人那儿住过很长一段日子,还考了道初试。唉,他贵为皇子,多少人羡慕,可也一样有自己的烦恼和不得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地狱。

第二天,瑶光依旧在山壁上钉钢钉绳索,钉好之后,她还准备再去定制几个滑轮,能把吊框上下拉拽,这样在山壁上画岩画时就方便得多了。

快到正午时,她正在忙活,突然听到云台那边传来一阵铃声。

她回过头,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

瑶光不再理会,只提高警惕。

等她忙完这一阵,下到谷底,小心地走近了,看到有人从云台那里缒了个竹篮下来。篮子手柄上挂着几个铃铛,里面放了几罐药膏,罐子上贴着签子,有生肌去腐的,也有镇痛的。

瑶光将药膏提回岩洞,先用毛笔蘸了些药膏涂在她的羊皮褥子上,到了晚间观察观察,一切无异样,这才洗了手,涂在手臂上擦伤的地方。

药膏涂上之后先是无可避免的一阵蛰刺,渐渐变得凉丝丝的,整个岩洞都充斥着苦味。瑶光龇着牙骂骂咧咧诅咒季承晦从此不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