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传功

定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瑶光教她武功就真地认真教起来。

但要瑶光说,他教武功的方法和教书法时的函授差不了太多。每隔五到七天他会提前让高立臣通知她在近芳园集合。传功和练习的地点就在佛堂偏殿中。

第一课是传授口诀说的是如何呼吸,如何运力,如何冥想打坐打坐时在心中意想佛光——说到这个瑶光必须得吐槽,定寻是道士练的功夫却是佛家的。问起来,他只说是家传功夫就这样子,再说了,红莲白藕清荷叶三教原本是一家。

瑶光不免又要吐槽这不对呀?既然是你家传功夫那更不该是佛家功夫了呀!难道……你家祖上有谁当和尚了?呃然后又还俗了?嗯,难怪你要在佛堂授课呀。

定寻没法回答,就恼怒起来“先前我亲自教过两个徒弟,谁也没你这么多话!修习武功最忌分心,轻则练岔了气抽筋腹痛,重则走火入魔半身不遂。我看,为保性命,你还是算了吧。”言毕拂袖而去。

吓得瑶光再不敢吐槽了。

她赶快按他说的口诀在蒲团上坐好,五心向天,闭目凝神,吞吐呼吸。她做了一会儿,倒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只觉得听觉更敏锐了些,感到定寻回来了,就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看着她。

定寻见她学乖了,就接着教她如何意想佛光。

意想时,要先内视体息,在想像中收纳身体各种微小的光亮,配合呼吸方法将之聚成一团。他刚才所教的呼吸方法在瑶光看来和瑜伽中的许多呼吸方法有相似之处。她练过许多年瑜伽,很快便能找到法门,成功在脑海中想像有一团光团,随着呼吸变大变小,变明亮或是变黯淡。

这节课就到此为止了。

定寻叫瑶光回去后自行练习,下次再来授课时根据进度教学。他还叮嘱,口诀只能由口传耳,绝不能以纸笔记录。此外,若是吐纳打坐时看到异象,或是感到周身热、冷,或有浮空之感,都是正常的,只要继续呼吸就行了,不必大惊小怪。瑶光自然一一答应。

七天之后,两人重聚在近芳园,定寻先叫瑶光背诵了一遍口诀,再让她逐句解释,确认无误后才叫她逐一演示呼吸的法门。

瑶光正在意想光团时,定寻轻声问,“你所见佛光有多大?是如米珠?还是如雀卵?”

瑶光答到:“最大的时候比我的头还要大呢,最小的时候,大约和一粒煮熟的鸡蛋黄差不多。”

定寻严肃地命令道:“收气。凝神。睁眼。”

瑶光吓了一跳,急忙如他教授的口诀上那样先让想像中的光团回到了自己的眉心,这才睁开眼睛。

她见定寻脸上又是诧异,又是不解,不由有些心慌,“怎么了?”我已经走火入魔了?这么快?

定寻摇了摇头,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伸出右手,“把手给我。”

瑶光伸出手,定寻在她手腕上搭脉,闭上双眼,“你再像刚才那样意想佛光。”

瑶光依言做了,定寻松开她的手腕,疑惑道:“按说,就算禀赋极好,也要练了七八年才能有这样大小,可你意想时脉络稳健,气息流动也一无反常,莫非……是因为你天生神力?”

瑶光哈哈笑,“连你也知道我天生神力了?”

定寻斜睨她,一哂,“京城谁人不知,韩道长自称赤练仙子李莫愁,将前渤海侯家公子打成重伤后抛入稻田,扬长而去。哼,毫不将京畿军卫放在眼中。”

瑶光大笑之余还不忘向入党积极分子靠拢,“你哪里知道,我这是一片忠君之心!你想想,崔公子调戏我,你让陛下如何处理?按律抓了崔公子到京兆尹大堂上扒了裤子打一顿么?那太后脸上多不好看?况且那时崔家还没叛变呢。可不轻不重罚了他呢,我可是为安慈太后祈福的,陛下不免会自觉窝囊!我打了崔公子,既是惩恶,又替陛下出了口气,还不让他得罪太后,唉,天下还有如我一般善良又识大体的人么?”

定寻听得直挑眉,最后还是笑了,他好奇问,“你们那里的人都是如此吗?”

瑶光笑道,“我原先也不这样,醒来后,才渐渐有的。有一次出游遇到一伙匪徒……”她隐去林九身份,大略讲了讲大开金手指反杀的事,“唉,你还说我用不着学这个,可你看,若是当日我有你三成功夫,哪里会吓得连生了几天的病?金手指这东西我总觉得不可靠,既然可以突然得到,说不准哪天又会莫名消失。我始终是信自己学来的本事才是谁也抢不走的。”

定寻目含赞许,“你有这个心,又有天赋,若肯下苦工,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有所成就。”

瑶光趁他这时看起来没那么严肃,赶紧又吐槽他家这功夫,“上次你说你家这功夫都是父子相传,你说会不会其实女子天生更适合练呢?女子练一天,顶的上男子练一年?唉,可惜了,你家原能出几个女子武术大师的。”

定寻顿时脸色不大好看了,气哼哼瞪瑶光一眼,“调息凝神,意想佛光,将光收束成珠,流珠徐徐,缓入鼻息,由左入,右出,循环三周,归入紫府。”

瑶光不敢怠慢,赶紧跟着老师说的做。

她现在虽然不上函授课了,可是老师一周就讲一次课,讲完只能自己练,然后下节课就要验收学习成果了。要是薛娘子教她经文什么的,她没准还偷个懒,但老师是定寻,她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瞧不起。

何况,入门口诀上说了,一切武功都得先打根基,根基打好才能学外家功夫,说白了就是得先强身健体,把自己练得比较扛打了,才练如何攻击。

照这样子,打根基就要花多久时间呢。又没个同学能讨论一下,互相激励激励什么的。

要想练到她理想中的可以一人一马仗剑走天涯的程度,不知要等多久,怎么能不用功。

这次隔了五天,定寻又来授课。

头一天高立臣来通知时下起了小雨,淫雨霏霏,瞧着不像会很快天晴的样子。

瑶光有些担心,问他,“要是明天雨还不停,他会不会不来了?”

高立臣想了想,面露难色,“炼师,这可难说。总归……若是有变,我会来告诉您的。”

隔日依旧阴雨。

瑶光出门前丰荣公主劝她,“要是雨下大了怎么办?你乘马车去吧!”

瑶光十分坚定地穿上斗笠蓑衣,叫马夫牵来马,仍然骑马去了。她经历过林九那次的事,坚信下雨天骑马比乘马车安全。

快到近芳园时,远远看见高立臣打马过来,瑶光心里一沉,没想到,高立臣到了近前满脸带笑,“炼师安好!我家主人已经到了,叫我来迎您。”

一进大门,就见定寻提了一支雨伞从廊下走来,瑶光解下斗笠,抹一抹额前雨水,“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定寻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他朝廊外如丝细雨看了一眼,对她笑道:“你能来,我怎么会不来?”他笑着朝她走,走到距离她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突然停步,低下头,瑶光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她的蓑衣此时还在滴水,水滴在她身前一步之处画了一个圈。

瑶光抬起头,看到定寻脸上是一副难以言说的神情,似乎欢喜中又有些难过,踌躇中又隐隐期待。

她凝视他一刻,将蓑衣解下来扔在地上,一步跨出水滴画的那个圈子,伸手拉住定寻。

定寻吓了一跳,像是她手上有电,他还被电的不轻,另一只手上的伞也差点摔在地上了。但很快——几乎就是一瞬间,他再无迟疑,紧紧反握住瑶光的那只手。

四目相接,两人眼里都是笑意。

瑶光低声问他:“你是知道我身份的,你不怕么?”

定寻眼中笑意不减,也低声答道,“你这是第二次问我怕不怕了。我的答案,和上次一样。”

言毕,两人携手而行。

走了几步瑶光就发现,定寻似乎从未和旁人牵过手,以致于他们同行时,是她在“牵”,他在跟随。她随即想到了定寻说过的身世,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一点,定寻不解地垂首看她,她对他笑,他便也回笑。

这次授课,讲的是如何在运气调息时将紫府中的光团化作一串走珠,在想像中沿着身体经络从头部走到四肢、躯干再返回紫府之中,行走路线固定,行走一周,成为一周天等等。

授课之后,定寻和瑶光说,他大约要七八天后才能再来。因为陇西开春后果然发了疫情,道观中最近事情颇多。

瑶光难掩失望,定寻像是要鼓励她,又像是要给她点补偿,柔声道:“你这段时间好好学我今天教你的东西,下次我来,就开始教你用剑,好不好?”说着,伸手在她鬓发上摸了摸。

瑶光不觉失笑,也伸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笑定寻,“你怎么像摸小狗还是哄小孩似的?”

定寻脸一红,移开目光,转转手腕,拿出严师的款,“总之,你好好练习。下次我来是要考较你的。若是学的不好,就不必学剑了!”

瑶光赶紧拽住他右臂不放,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摸摸他的头,撒娇道,“我自然会好好学的,你那么凶干嘛?”

定寻哪里抵挡得了她这架势,顿时满脸通红,开始还绷着脸严肃斥责她,“大胆!你怎么能这样放肆!”他说着抓住她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拽下来,可又不舍得松手了,握着她手掌顺着头发滑到自己脸庞,半阖着眼,用脸颊轻轻蹭她掌心,又像是在细细闻她手上气味。

瑶光靠近他一点,耳语般轻声道:“道长,我还想更放肆……”

他睁一睁眼,又闭上,声音几乎有一点颤抖,“你想如何?”说着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不知是要将她拉进怀里,还是要拒绝她进一步靠近。

这时窗外猛地一个炸雷,定寻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一把将瑶光推开,一抖袍角站起身,瑶光没防备他会突然这样,跌在定寻刚才坐的蒲团上,惊讶地抬起头,感觉自己像是个为了度雷劫躲进寺院里的妖精,原本只要躲在这道士怀中就能平安,可他偏在最关键的时刻破解了她的蛊惑。

窗外几道金色的闪电使阴雨天里昏暗的屋子亮如白昼,定寻的脸色变了几变,又是懊悔,又是惭愧,又是焦急,又是怜惜。

他重新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把瑶光扶起来,瑶光却低下头,自己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道,“我没事。”她干巴巴地笑着行了谢礼,“多谢道长教诲。我,我这就走了。”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这时是什么感觉,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别说大雨将至,就是冰雹将至,凛冬将至,也得赶快走。

怎么能不赶快走呢?

被拒绝的尴尬、羞耻还是其次,更严重的是失望。他说,他不怕。她竟然信以为真了。可这个令她失望的男人,又明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听说雷电会使一些精怪幻化出的美好消散现形,她还是赶快趁着没散之前跑吧。

她急匆匆出了屋子,向着前院停马的地方疾走,即使听到定寻在身后喊她“瑶光”也不绝不停步,到了后来几乎是在飞奔。

大约是因为要下大雨了,仆人们再想不到此时会有人要骑马出庄院,瑶光一路上一个仆人都没遇到。她骑上马,出了庄子,天上又落下雨滴后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拿着蓑衣没穿。

她刚穿上蓑衣,系好斗笠,黄豆大的雨滴就纷纷落下。

转瞬间雨就下大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瑶光早就过了在暴雨中奔跑以示伤心的中二年纪。

从近芳园到齐云道院这一路有很多院落,每个院子门前都可以避雨,她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处,下马,上前敲了敲门,没想到运气还真好,这家主人刚好来了,门上的仆人报说有一位坤道来避雨,人家还叫下人请瑶光去休息喝姜汤。

能在这地方修别墅的,都是崇信福报的,就是个乞丐上门也会好好给顿饭吃,何况瑶光一看就穿戴不凡,又是位女道士,若是家中此时有女眷,必然还要请瑶光进房中说话。

瑶光喝了姜汤,枯坐了一阵子,脑子里先前还乱哄哄的,仿若有潮水奔涌,渐渐地,和外面的雨声一样平息了,变小了,温和了,冷却了。

她看看腕表,已然是下午三点半了。

她重新上马,向着齐云道院走去。

这时暴雨又变回了绵绵细雨,被风吹落在脸上是一团湿润雾气,她的胸口也像堵着一团氤氲雾气。

该后悔吗?并不。迟早都会发生的。

令她感到比较惋惜的,是自己还没学到定寻一成本事。只会内功有毛用啊?遇到坏人的时候要拿蒲团闷死他们还是怎样?

要是定寻从此不再教她了怎么办?以此人性格,倒也不会。恐怕,会再回到函授模式。或是叫他的两个徒弟之一来教。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群人骑着马停在路中间,其中几人身形宛如铁塔。

还未走近,就见其中一人欢呼一声,“那不是韩道长么!”

那人话音未落,只见一匹黑马越众而出,直冲向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