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两个少年

瑶光一惊再看清芷一脸喜色,就放心了,“圣上派人来做什么?”

清芷乐呵呵的,“圣上敕封师尊为‘紫霞真人’改日还要正式行封礼呢今日先送来了好多赏赐。还另有旨意和赏赐给师叔哎呀咱们赶快回去吧!”

到了灵慧祠瑶光一看“特使”嘴角忍不住上翘,“十七郎,别来无恙。”

十七郎早盼着和瑶光见面,见到她自然也按捺不住微笑他怕别人看出端倪忙正色肃容宣了旨意大意是皇帝对瑶光的工作很满意,给每年涨一百两工资以示褒奖另外赏赐了绸缎、皮草、香料、药材等物。

瑶光领旨谢恩,心想这狗皇帝倒厚道这算是给派人窥探我一事划过了嘿嘿,要是我没把他派来的密探策反了,这个礼我倒是收的心安理得不过,现在嘛,管他的,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再说了,那个渤海侯家公子,与他虽无血缘,但按礼法说是他表弟,他表弟调戏侮辱我,理应给我赔礼道歉却一直装着无事发生,前天还派人来气我师父一场,他身为帝王,约束家人不力,能没责任?可不就该赔礼给我和我师父么?

老郡主一向喜欢漂亮年轻人,又格外喜欢十七郎活泼能言,拉着他拉里拉杂说了好一阵子话,定要留他吃了午饭才走。

十七郎忙道:“陛下听闻韩道长侍奉安慈太后至诚,即便病中也不忘日夜祝祷,移居别院时还另设灵位供奉,特意嘱咐我也去别院上一炷香。我下了山再用饭吧。”

老郡主便叫人收拾了食盒,让十七郎的随从带上,待他出谷之后再吃,又交待瑶光,“你带十七郎去吧,今日还有什么好吃点心,也给他带上些。”

瑶光敛容称“是”,领了人和十七郎等人迤逦下山,去了翠谷。

十七郎将他领着的这帮人留在翠谷入口待客处,韩瑶光道:“翠谷中院落窄小,地方有限得很,辛苦各位在此等候。”

十七郎只带了两个护卫去了瑶光的别院,这两人进得院子,只见院落果然十分窄小,内院中似乎是一排三五间屋子,玻璃落地窗子,便不敢直视,只留在外院中。这里倒也留了一处给客人休憩的地方,以两道竹屏隔开了一个小凉亭,挨着墙是一方泉水,其中立着一座嶙峋怪石,上生青苔。

十七郎随着瑶光进了内院,在白天打量她这院子,暗中比较自己那夜瞧见的景象,原来她卧室窗外那颗树是一株极大的紫藤,树荫下以怪石砌了一个小水池,里面养着几尾鱼和绿萍水草,一股活水从院中间的大池引进来,潺潺流动。

原来,那一夜,他一直能听到的水流声并非山中溪流。

瑶光待十七郎上了香,才对他笑道:“你的伤都好了。”

十七郎摸摸脸颊,看着她,忽然一阵脸热,继而全身如沸。

瑶光是位老司机,还有什么不懂的,拉着他手进了内室。

两人温存之后,她给他整整衣衫,重新梳好发髻,挺正经地说,“我那天又想了想,端王殿下也未必就是要作弄你,他大约是怕你沉迷女色。开国之后为何皇室子弟再没几人能练成上乘先天功,可想而知。每个人都有十个八个老婆,姬妾无数,美酒佳肴,今天游玩,明天听戏,后天走马打猎,哪有工夫静下心练呢?别说是修习武功,就是练书法、做针线,都得静心才能收效,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十七郎靠在她肩上看了她一眼,指指床头柜上那本《金灵翘传》笑道:“这坏姐姐,自己放在枕头旁整日看的都是什么啊,还好意思叫人清心寡欲呢!”

瑶光也笑了,“谁叫你清心寡欲了?我是怕你破了戒就不加节制,荒废时间,那你从前这么多年的血汗泪可就白流了。此刻眼红你的人可不少,你只要稍微露出点意思,恐怕立即就有人给你送美女俊童,巴不得你堕落呢。”

十七郎忽然叹气,“是啊,多少人虎视眈眈。”他抬眼看着瑶光,“姐姐,你也小心些。”

瑶光送了十七郎出谷,回到别院后又画了会儿画,不久,窗外淅淅沥沥又落起雨。

秋雨连绵下了几日后终于放晴。

翠溪中落叶萧萧,梨溪山上层林尽染。

还未到重阳便有许多世家贵族登山赏红叶。

广泰公主在九月初六那日带着大批宗室女冠上山了。其中公主就有四位,另外八人则是郡主、县主、乡君。众人既有在京都附近修行的,也有趁着中元、中秋从各地进京的,辈分都不低,全是和广泰公主一辈的,也就是皇帝姑姑辈的。

这些宗室出身的女冠们以广泰公主为首,未上太清宫就先到灵慧祠拜见老郡主,之后派人去太清宫打个招呼,便一起去了老郡主和广泰公主在翠谷的别院,自然,少不了到翠谷戏楼和暖云深玩乐。

老郡主的宴会自然也摆在暖云深的后院中。

瑶光作为唯一一个小辈出席宴会,颇感压力。

宴饮一番后,老郡主高声问:“诸位,吾辈出家为了什么?”

与广泰公主平辈的清河公主昂首皱眉道,“姑姑还啰嗦什么,我们身上流的可是我大周皇室血脉,我们的祖先是开国大帝、德宗、昭宗这样英雄圣主!”她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吾等岂容卑贱小人侮辱!他渤海崔氏是什么东西?竟然侮辱昭阳高姑祖母之后?还敢上灵慧祠挑衅?”

众贵女一致点头,议论道:“若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真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横行了!”

“若无昭阳高姑祖母开先河,吾辈哪能得享今日逍遥?如今她的后人受辱,我们要是看着不管,真让人以为我们宗室女冠好欺负了!”

“这崔家、林家的小人们也不是头一天猖狂了,当日皇兄还在世时,因着太后孕育数子均早亡,难免怜惜她多些,对林家崔家多有优容,哼,这起子小人就得意忘形了。”

“要我说,太后早该管管他们了。林家九公子和林家四爷为何丢官圣上已是给她家留了面子,可也不能就这么装傻充愣啊!”

“一次两次总是挑韩瑶光下手,哼,怕是就是想从我们宗室女中先找个软柿子试水吧?”

广泰公主点头道:“众位说的很是。不过,既然陛下都没治崔氏小儿的罪,又没有言官上奏弹劾,我们也不便正面挑起事端。但是,这私下里嘛……呵呵,我和清河妹妹拟了个章程,大家来听听如何。”

广泰公主和清河公主提议,今年重阳后宗室女冠们在京都轮番举办宴席。这本是宗室女和勋贵世家惯例,但这次宴客前,公主们会将她们所宴请的宾客名单附在请帖上。重点来了,崔家母女和镇南侯府那一支林氏任何女子的名字都不可出现在她们的宴客名单上。

不要小看这一举动。

京中勋贵人家的姻亲是如何缔结的?夫人小姐们的社交活动如何进行?宗室女冠们举行的宴会,是京都社交的重要场合。

现在,以广泰公主为首的宗室女冠明确表示不待见崔家和林家,要将她们排除在京都贵族女子的社交圈子,会有人这么不长眼,要跟公主们对着干,步崔林两家后尘?

上有所行下必效之。自昭阳公主起,宗室女冠们建立商会,财势颇大,便是宫中后妃要做生意也多仰仗她们,众世家谁又愿意与钱作对?只怕之后就连普通官宦家族的宴席也不敢去请崔林两家的女子。

这两位公主的提议,等于将渤海侯崔家、镇南侯林家两家女眷在贵族社交圈中拉黑了。

瑶光在一旁听着,不觉想到一个词,“social death”社交死亡。

一众宗室女冠听了,都在点头,有人忽然犹豫道:“这林绮……不也是林家的?为什么她在宴客名单里?”

老郡主笑道:“她,是林太妃推荐的。太妃已告知我,她九月时要斋戒,不宴客,也不出席任何宴会。”

连太妃都表态了,众人再无异议。

广泰公主招手叫坐在老郡主身旁的瑶光,“孩子,你过来。”

瑶光硬着头皮过去,跪坐在广泰公主身边,广泰公主瞧了她一眼,“今日姑姑们并不是为你一人撑腰。”她昂首道:“而是我宗室女冠的尊严荣耀不容践踏!来,我们一起饮了这杯酒!”

众女冠们举杯,齐声道“吾辈尊荣不容践踏!”

场面还有点燃。

瑶光头皮发麻。这群公主郡主最年轻的也四十多岁了,事业心真强。

宴会进行到后期,常悦带着美少年们来表演。

歌舞升平中,广泰公主醉眼朦胧,拉过瑶光的手说,“你心中很不以为然吧?觉得我们一把年纪还与人争强斗胜?”

瑶光赶紧想否认三连,广泰公主抬了下手,笑道,“你不懂。这世间的女子,即使贵为公主,也一步不能后退。你一退,就会有人群起而攻之,将本属于你的也抢走。女子行事,当与男子无异,行诡道,善机变。必要时,什么信义,什么德行,都没有自身安危荣辱重要。”

瑶光默然。在这个世道,确实如此。其实,即使在9012不也一样么?退?别说退了,就是你想岁月静好,都有人会理直气壮叫你回家生孩子去。这一退,再想回来,就难了。

“瑶光受教。”她正襟危坐,恭恭敬敬给广泰公主、清河公主、老郡主分别施了一礼。

广泰公主、老郡主只是一笑,清河公主却起身将瑶光扶起来。她先向阶下那些翩翩起舞的美少年们瞧了一眼,又笑着打量瑶光,“我听姑母说,你想要的是‘一朵真花’?怎么,这些少年你都视若粪土么?那你为什么又为其中一人画像?姑母可是老大不高兴呢!说你只为她画了一幅画,却为那少年画了三幅。”

瑶光朝老郡主飞快看一眼,只见她正乐呵呵听两个美少年讲笑话呢,轻声回答清河公主道:“姑姑,这些少年都非人间凡品,只是,并非我心中所求。”她招手叫常悦,“夫人为何不将画像取来请公主们欣赏?”

常悦忙命人取来一卷画轴。

两个少年将画轴展开,只见一位美人侧卧在茶坪上,面对庭院,后背对着众人,身后闲置一面团扇,不远处有一只香炉,香烟袅袅。

清河公主静静看了会儿画,转过头看看瑶光,“妙极。”

清河公主静静看了会儿话对瑶光说:“意境这两个字,最是难以描画。你这个年纪,能画成这样,很是不易。”

瑶光微笑施礼,“姑姑谬赞。”

清河公主挥一下手,叫常悦,“这画中的人,现在可在此处?”她向阶下歌舞的美少年群中扫视一眼,“为何不令他来歌舞娱宾?”

常悦忙躬身道:“公主见谅,小人这就叫他准备歌舞,请公主移步去莲花阁。”

清河公主冷哼一声,“为何不叫他直接出来?”

常悦额角冒汗,“公主恕罪。并非小人故弄玄虚,只是……只是这人不久前得罪了浔阳郡主,故此小人家主有命,令他不得进入水阁服侍。”

清河公主笑了,广袖轻挥,“好吧,我今日心情很好,倒要看看你和你家家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说着瞥了瑶光一眼,“你也跟来吧。”她又叫常悦,“前面带路。”又对几位宗室女冠道:“诸位不想去看看这画中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么?都来吧!”

瑶光早听薛娘子说过清河公主强横高傲,今日一见,她只对老郡主和广泰公主恭敬些,对其余人通通颐指气使。

常悦领着清河公主等人出了宴会厅,沿着九曲折桥向一处水阁走去。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瑶光暗想,原来这暖云深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曲径通幽处,我竟不知道。“暖云深”,这招牌果然不是瞎起的。

九曲连环的木桥穿过一片荷塘,这时秋色已深,荷塘中尽是残荷枯藕,月色如霜,更增萧瑟。

水阁已站着几位少年侍者,阁内燃着灯,有人坐在琴案之前轻轻抚琴。只是琴案前立着两块屏风,使人依旧看不到抚琴之人样貌。

清河公主从侍女手中夺过灯笼,自己提着向水阁走去,照她平日性子,定会一脚踹开这屏风,叫这故弄玄虚之人下不来台,可没走到近前,她又改了主意,这琴声中忧伤哀怨之意缠绵至深,让人不觉心生怅惘。

忽来一阵瑟瑟凉风,吹动池塘中的残荷,空气中暗香浮动,清河公主不觉放慢脚步,缓缓走向屏风前。

屏风上显然就是韩瑶光所绘的另外两幅画像。这两幅画像中,画中那美人虽然转过了身,却依然未能窥见全貌。

这时,琴声忽然幽咽停歇,停了一下又急急拨动,似乎屏风后的人在急切地问:你来了?你是谁?是我心中所想之人么?

这段琴声惹人想起自己少年时第一次动心的情景,清河公主不由柔肠百转,柔声道:“既闻琴声,云胡不语?公子,可愿一见?”

瑶光和常悦悄悄互视一眼。巧得很。这句话暗合了琴语的名字。

侍者推开屏风,画中的美人抱着七弦瑶琴转过身,月色下,活色生香,美得动人心魄。

清河公主怔在原地,手中的灯笼跌落在地上犹自浑然不觉。

来看热闹的众人默契一笑,纷纷离去。

虽然知道这是暖云深欲擒故纵的小手段,可这样的美人,便是再多用些小手段又如何呢?

这时已经看到了美人,大家满足了好奇心,又没人敢和清河公主抢,那不走留着看人家谈情说爱么?

秋虫唧唧,宴会厅中依旧欢歌笑语不断,瑶光回头看看隐没在月色和云影下的水阁,默默为琴语祝福,希望他这次可以得到清河公主的喜欢。并且,是长久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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