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公子听了踌躇不决。
他出现在这里陷入此刻的两难——当然都是因为他妹子林纹出的主意。
起初他也觉得不妥六品良娣说杀就杀了?就算扮成路匪也不成啊京郊离皇城才多远?就有路匪抢劫杀人京兆尹是干什么吃的?后来耐不住林纹见天哭诉纠缠,再想一想人要是杀了,死无对证,再求太后遮掩一二,总不能为个死掉的良娣将镇南侯府怎么样吧?便答应林纹,找个机会在瑶光出庄子的时候暗害了她。
前几日林纹得了消息知道瑶光要去铁铃寺,就和他来商量“哥哥,天助我也!那贱婢要去铁铃寺,那一日恰是休沐日。她去了铁铃寺后会歇在小陈庄。铁铃寺香火不旺一向没人去从铁铃寺到小陈庄那一路又荒僻得很你带上几个人,将那贱婢处置了!”
林九公子和他妹子定下主意后就早早做好了准备。他出城前特意换上了派人在成衣店买的衣服出城前还换了在马行买了一直养在那里的马,出城时更没带弓箭刀剑。
他满以为没人能认出自己身份,等见到韩瑶光这贱婢一棍子把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打成烂西瓜这事就成了哪里想到会搞到现在这场面!
他没能搞死人家,自己的人已经死了两个,还不知道要如何收拾!
瑶光见他一直不吭声,不禁心里直打鼓,手心汗津津的,赶紧将手中握着的两根轿子杆抓得更紧些。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听起来还不止一匹马!
瑶光猛地一惊,我去,刺客还分两拨来的?可为什么这马蹄声这么慢悠悠的?
她正惊疑着,抬眼一看,林九公子和他的人也都惊疑不定。
啊?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
瑶光当机立断,一咬牙,猛一夹驴子肚子,管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呢!拼了!
王妈妈骑这头豆沙色的小驴子这辈子没投胎成马真是亏了,反应超灵敏!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和瑶光心领神会人驴合一!
它立即撒蹄往前冲,瑶光双手高举轿子杆,闷声不吭向两侧用力挥去,狠狠打向离自己最近那两人。
林九公子这两位同伙正在想这来的人会是谁?现在该怎么办?冷不防听到“忽”一声风声,还没回过神,手臂一般粗的木棍就打到眼前了!
一个人躲得快,急忙在马背上摺身向后倾倒,就这样棍子还是“嗙”的一声闷响打在胸口,他喉头涌起一股鲜血,想是被打断了几根肋骨,另一个人反应慢,只听“咔”一声脆响,脑袋就歪倒在脖子一边了,人也成了软面条从马上摔下,倒是脚还踩在马镫里,马嘶吼一声跑了,那人脑袋朝下被马拖着,脑袋蹭着地上的稀泥巴,一声不出。
瑶光这几次出手都如兔起鹘落一般快,每次都出人意料,但哪次也没像这次这样让林九感到惊惧——他这手下当然没法出声了呀!脖子给一棍子打折了!没看这人现在脑袋扭得诡异,眼睛沾满了泥巴点还犹自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后背呢么?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从哪儿来的这股怪力!?
林九吓得不轻,瑶光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她看看自己手里的两根棍子,突然想到,哎,这棍子有手腕粗,一米多长,我拿着竟然不觉得沉?还能随意挥动,一棍子消灭一个敌人?
她想起当初拿着椅子柽做的浮萍拐两三下把倚云抽得老实了的事,忽然意识到:啊,原来不是我cosplay得厉害,而是老天给我开了金手指!我,韩星子,拥有熊的力量了!
“哈哈哈哈哈!”瑶光欢快地仰天大笑,我有金手指了!金手指!金……她转过头,对着林九和他剩下的几个手下嘿嘿冷笑,缓缓举起手里的棍子。
林九他们见她杀人后哈哈大笑,然后又阴森森看着自己,心都凉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他们还想杀人家呢!搞不好自己今天就得死在这儿!韩良娣是什么人他们没搞明白,可是韩良娣她曾祖父是什么人全大周说书的没一个不知道!那位可是比恶鬼还凶的杀胚一个啊!他的曾孙女是什么样子现在他们算明白了!
瑶光嘿嘿笑道:“林九公子,你蒙着脸从路边蹿出来,又带着这许多人,我哪里认得出是谁呢?只当是山匪路霸要抢劫,我一个妇道人家,乱了心神,抓起轿子杆乱打,不意伤了你性命……嘻嘻,想来太后也怪不得我!”说着,她催驴向前,举起木棍要给林九一个双击六六六!
林九魂飞魄散,和几个手下叱马转头就跑,瑶光也催驴紧追,先挥起一棍子“啪”一声打在落在最后那手下的马臀上,可怜的马呖呖呖惨叫着倒在路上,把那个人压得动弹不得,大声痛叫,估计至少被压在马身下那条腿是骨折了。
瑶光驴不停蹄奋勇向前追去,林九等人听见同伴惨叫有的回头看一眼心寒胆颤,有的连回头都不敢回,使劲甩马鞭催马逃命。回头一看,马速就慢了,林九就是这么个倒霉的,眼看要被瑶光追上了,赶紧拿起手中的木棒跟她对打。这时他再不敢妄想把人家脑袋打成烂西瓜了,只求自保。
瑶光的武器是轿子杆,每根都有快一米八长了,林九为了出城的时候为了不惹人眼,木棒选的都是能藏在马腹下的那种,虽然沉重结实,但不足一米长,马背上作战,武器长短是很要命的,瑶光的驴子比他的马矮小,速度也慢,但这一缺陷被武器给弥补了。
电光石火之间,瑶光坐在驴背上和林九对打了三四次,林九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双方棍棒每相击一次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这时也看出瑶光并不懂什么棍法章法,只是凭着蛮力胡乱打,其实他要是带着平素使趁手的兵器,瑶光哪里是他对手,但是他没带啊!何况一力降十会。这就被瑶光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林九朝瑶光甩出一根木棒,拍马大喝“驾!”
瑶光抬起右手,棍子一横,扫掉了林九当暗器抛来的木棒,左手举起轿杠朝林九用力一挥,可惜,没能打中他,只打在马臀上,马惨叫一声,反而跑得更快了。
瑶光也催驴,“驾!”
林九大喊,“球日的!要扔下你们爷自己逃命么?”他仅剩的两个手下一听也不敢逃了,赶紧又跑回来相助,不然就算逃了,林九被打伤打死了,他们还能活命?就算他们逃了,他们的家人呢?
瑶光也大喊,鼓动他们逃命:“逃了留你们一命!不然就叫你们陪这球日的送命!”
一时间马蹄驴蹄狂奔,泥巴乱溅,双方都大叫大嚷。
就在这时,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奔到,前面那匹马上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另一匹马的马鞍上却是空的,他远远大喊,“恶徒敢尔!还不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如此行凶?”
瑶光和林九双方都是一怔。这是说谁呢?
瑶光一回头,认出马上的小公子正是山神庙中向自己行礼的那位正太,他这时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不知究竟是敌是友,她心想,若是你当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自然好,若你是林九那一伙的,我好歹得先废了林九的几个帮手,这样双方打起来我还有些胜算。
这么一合计,她只当没听到他说话,继续催驴追击,一棍子挥去又把林九一个跑回来救助的手下给抽飞了。那人惨叫一声摔进路边的树林里,不见了身影。
“呀?”小公子惊叫一声,向着他们继续跑过来,还从马背上拔剑了,指着林九等人,“何方鼠辈,藏头露尾!天子脚下还敢如此行凶,你们不讲王法了么?”
林九一看那位小公子,急急地拍马狂逃,他硕果仅存的那名手下也跟着催马逃命。
瑶光的驴子身小腿短,耐力倒是很足,更有一股驴脾气,听主人在背上催喝,也哒哒哒撒开蹄子跑,蹄子把路上烂泥踏成一片泥巴点,一边跑一边还“嗯啊嗯啊”叫着,甩开驴尾锲而不舍狂追。
虽然锲而不舍,但小驴子怎么跑得过马呢?
瑶光眼见自己和林九他们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这距离还有越拉越远的趋势,于是她也就不想再追了。
她也没想真的要打死林九,真要打死了他,她和镇南侯府的仇就结得大了,太后明面里不好降罪与她,还不能暗地里憋坏招隔三差五搞一搞她么?
没想到她正要喊“驭”停下驴子,腰上一紧,紧接着身子一轻,竟被小公子给单手提上了马背。
瑶光大惊,握紧轿子杆转过头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小公子似笑非笑,一手揽住瑶光的腰,一手拉着缰绳,“好姐姐,你骑着驴子,可追不上林九他们。”
瑶光一听,更加戒备了。这小公子是如何知道林九身份的?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她是谁?
可恨她并没继承韩瑶光版的任何记忆,也不知道这小公子是不是从前见过她,认识她。可恶啊,作者你究竟在写什么!人家别人穿越了头一疼就继承原主所有记忆和技能,我呢?我呢!
小公子笑嘻嘻地扶着瑶光在马上坐好,他自己向后退了点,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紧紧贴着她,“姐姐坐好。”话音一落,一抖缰绳,两人身下的马如腾云驾雾一般飞驰,另一匹马身上只有雕鞍,轻轻松松跟上。
只几息工夫,就能看见林九他们的身影了,瑶光再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小驴子孤零零在路上,还犟着头奋力往前追呢。
“姐姐,你不是要给林九一个教训么?动手呀!”小公子怂恿瑶光。他大概是刚过了变声期,声音已经有了几分男子的低沉,却仍带几分孩童的天真。
瑶光侧首,斜着眼睛看他,“你跟林九有过结?”
他嘴角一翘,笑道,“没有啊!”
瑶光冷笑,“嘿嘿。”
小公子见她一副不打算动手的样子,又跑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他现在是御前行走的正五品校尉,官儿不大,却能天天见着皇上。是个又容易露脸又好混资历又没危险的优差。姐姐你想,这坏胚子要是逮个空在圣上面前说你坏话,那岂不糟?不如……嘿嘿嘿。”
瑶光听明白了。
呵呵,姐姐我在晋江看了几百本宫斗宅斗爽文小说,对政治和阴谋有一定的了解。她对他点一点头,也笑了,“我帮了你这个忙,你如何谢我?”这是在提醒我趁机搞死搞残林九省得他乱说话么?不!
这是想借我的手夺林九这个优差呢。
小公子听她这么问,一脸惊讶,“姐姐,怎么就成你帮我了呢?”
瑶光轻轻一笑,把两根轿子杆合在一只手中握着,不搭理他了。
瑶光又不傻。
小公子和林九应该是认识的,双方一照面都吓了一跳。既然认出来了,他便不好对林九动手了,哪怕是当时林九的几个手下都好好的,他要保护瑶光也不能轻易伤了林九。
何况林九现在已经在逃跑了。
小公子这两匹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名驹,那是林九特意挑的那几匹不起眼的马能比的,瞬息之间就要追上了,林九吓得死命抽打马匹,小公子的马速却又缓了下来,四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小公子见瑶光不动如山,眼前这好机会骑着马虽然狼狈但是却越逃越远了,按下心中的焦急,好声好气叫了声“姐姐”,恭恭敬敬给瑶光作了个揖,“于你,这是举手之劳,顺水推舟,于我,却是件大事。我现下有的不过金银珠玉,想来姐姐也不缺这些东西,待我日后有了出息,必不会忘了姐姐今日相助之恩。”
瑶光这才笑着拍了拍他脸颊,再顺手摸了一把,“这才像话。”
她是怀着逗半大小孩儿的心摸人家的,却没想到小公子给她一摸双颊绯红。
瑶光赶紧缩回手,心里暗骂自己,你得了金手指就忘乎所以了?啊?竟然想起调戏小正太了?古代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你嘚瑟了?
小公子倒没说什么,只用那双桃花眼含嗔似笑地看她一眼,两腿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两人共乘的这匹马立刻发力,转瞬间就追上了林九,和他只差一个马身距离。
瑶光大叫,“好匪徒,打了我家下人就跑么?今日要你知道韩娘子的厉害!”
话音未落,她两手举起合并的木棍,朝着林九左臂上“啪”地一击,林九痛叫一声避让,棍子沉重,收不住劲,带着余力扫在脸上,登时把又他左腮打得高高肿起来。
小公子赞一声:“好膂力!”当即勒了勒马,马速一缓,看着林九主仆两人没命似的逃远了。
小公子在马背上对瑶光合手行了个礼,身子轻轻一转,瑶光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就见他轻轻巧巧落在了另一匹马背上。
瑶光只在太阳马戏团的表演中见过这种功夫,“哇”了一声赞道“好身手!”小公子冲她一笑,拱拱手。
两人骑着马,缓缓转回,向着来路奔回。
瑶光骑这匹马全身枣红色,只有额心有一块菱形白毛,毛色油光发亮,奔跑起来马鬃跟用了飘柔似的十分飘逸潇洒,真是匹良驹。她摸摸马首,侧首看看和她并辔而行的小公子,“多谢你相救。不知怎么称呼?”
小公子挠头赧然笑道,“我哪相救了?姐姐一个人就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我寸功未立,哪还好意思告知家世呢?这样吧,我家中兄弟很多,我行十七,姐姐叫我十七郎吧。”
瑶光问他,“你们不是先走了吗?怎么你反而落在我们后面?”
小公子讪讪说,“我……我堂兄让我留在后面,看你平安到家了才回城去。我一个大男人,不好跟着你们,就跑得远些,谁知道真能出事呢?”
小陈庄距离山神庙不过十一二里多地,雨后泥泞,小公子的堂兄担心车轮陷在泥中无法行进,瑶光一行人又多是妇女,只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并王顺一个老伯伯,于是才留了两匹马给他,是预备拉车的,谁知道瑶光弃车骑驴一点事没有,更没想到会有林九一伙要截杀她。
他的马又快,为了躲远些还故意往回跑了挺远,“我本想远远地跟在你们后面,不叫你们知道,见你们进了庄子就走的,谁知看到一匹马拖了个脖子折了的人跑过来了,那人还蒙着面,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就赶紧过来了。”
瑶光听了,停了停才问,“你堂兄……认得我?”
小公子嘻嘻一笑,“韩令仪姿容绝世,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记……”他还想说什么,忽然看着瑶光,不说话了。
瑶光本来当他是个小孩儿,但这时看他瞧着自己的目光却不仅颇有轻薄之意还隐隐带点侵略性,起初还只盯着自己脸看,看了一会儿目光竟然停在她胸部流连不已。
瑶光这才察觉,自己这场恶斗出了不少汗,薄薄的细布春衫早被汗水浸湿贴在胸前,这个时代又没有减震内衣,骑着马奔跑时身体曲线自然更显玲珑诱惑。
这时大约已是下午五六点了,雨后天空一直没有放晴,道路两旁的林子在阴沉暮色中黑黝黝的,一群乌鸦呱呱叫着飞过,四野只听得到两匹马的马蹄哒哒哒。
瑶光霎时间觉得凉风浸骨,背心出了一层冷汗。孤男寡女,荒郊野外,这个时候要是小公子对她起了什么歹心,把她拉进树林中先奸后杀,再没有一个人知道。薛娘子她们只会以为是林九干的……
女子行走于世,怎能只依赖于旁人的好心?假如旁人存了歹意呢?
瑶光想到这里,毛骨悚然,深深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在这半大小孩儿脸上摸了一把,说不定就是这个举动让他生出了什么心思。她放慢马速,握紧缰绳,虽然心里很怕,但脸上不露一丝怯意。
小公子见她脸色忽然变了,心知是自己唐突了她,当即也放慢马速,跟在后面笑呵呵说,“姐姐,你别生气啊……我堂兄他呀……”
瑶光轻哼一声,并不搭理,猛一夹马腹,枣红马机灵非常,嗖一下蹿出去,把小公子甩在身后。
他也不敢紧追上去,就慢慢缀在后面,跟瑶光始终保持着两三个马身的距离。
走了一阵,瑶光放慢马速,小公子赶了上来,两人仍旧并辔而行,他却不敢再和她搭话。
马蹄哒哒敲在地上,四野寂静,薄暮濛濛,瑶光心中无来由地产生一种“天地虽大却不知何处是我安身之处”的迷茫和忧虑。
小公子喜爱瑶光肌肤胜雪容色绝丽,虽然知道这位漂亮姐姐是自己无缘亲近的,但总忍不住想和她再说几句话,此时见她容色稍霁,正笑着要开口,但见雨后一直是灰蓝色的天空忽然放晴,云层中透出几道金色阳光,天边远远挂着一道朦朦胧胧的彩虹,一道夕阳照在她头顶,便似一道无形的金色轻纱蒙在她身上,她眉梢眼角一丝笑意全无,宝相庄严,登时又不敢开口了。
两人这么默默地骑着马又走了一会儿,小公子忽然叹道,“要是姐姐你此刻骑的是匹白马就好了!”
瑶光不解其意,小公子笑道:“姐姐这般美貌,骑着白马,就像画中的白马观音了。”
瑶光轻哂,没想到你小子还知道段誉的台词呢。她不接他的话,只说,“前面岔道那里就是小陈庄了吧?多谢你送我回来。”
一语未了,瑶光看到路上跑来了一群人,又哭又叫乱作一团,正是薛娘子王妈妈等人,赶紧催马向前,叫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