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六十则》
1.
因为背上肿瘤的缘故,纪司予小时候并没有去学校念书。
本就是从师范学校毕业的楚嫣,便索性在医院里就地开了个“小课堂”教他。有天正好教到汉武帝刘彻“金屋藏娇”的典故,小司予老神在在地跟着念:“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贮……”
贮什么来着?
Vip病房外,走廊寂静空阔。
有提着小水桶和抹布的姑娘走过,把专心致志念书的小男孩注意力分走大半,眼神也跟着她跑走。
他趴在床上看了好半晌,好半晌又好半晌,才舍得回头看向楚嫣。
嘴里小声念叨着:“妈妈,我觉得这个皇帝很好。得到阿娇,就建一个金色的宫殿藏着她。他们住在里面,外头的人都没办法进来。他们两个人呆着就很幸福了,你说是不是?”
楚嫣被他的孩子气逗笑。
“前两天就说小王子和玫瑰花,今天又念叨金屋藏娇,司予啊,你这小脑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可她到底没有点破这故事背后政治权谋的残忍之处。
彼时已然重病的母亲,只是伸手轻揉眼前幼子柔软额发。
“而且,如果你的‘阿娇’喜欢花,喜欢山,喜欢大自然呢……她凭什么要跟你关在一起,一辈子为了你活着?金屋很漂亮,司予,但对她而言,或许就像在坐牢一样,不快乐比什么都悲伤。”
寥寥数语,落寞诚恳。
可惜她的听众却只是一个尚无法读懂个中深意的孩子。
可惜,他还听不懂,她到底是在说他的“阿娇”,还是在说她自己的一生。
2.
“小护士,你觉得也是吗?不快乐比什么都悲伤?”
甚至于那时的纪司予,其实还不太认可母亲的话里有话。所以后来找到机会,便又私下里问小护士要答案。
他的小护士正认真地擦着地板,一丝不苟,帮着她妈妈分担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这小孩儿老爱缠着她,她有时也觉得恼。可他一遍又一遍问,她又不好一个字都不回答。
“悲伤啊,”末了,也只得手里动作不停,嘴上答了句,“但我只觉得没钱比什么都悲伤。”
话如其人,这是个很俗气的回答。
没钱所以买不起妹妹治病要的良方,没钱所以只能住在漏水又蛇虫鼠蚁不绝的出租屋。
没钱所以每次放学都只能扔了书包就跑来医院帮手,连晚上多点一盏灯看书都是奢侈——
小护士,也就是小阿青,对那时的她而言,贫穷就是最大的悲伤。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许久,脑袋歪了歪,“没钱?”
“……你不会懂的啦。”
她并不打算解释太多,跟他这样能住在Vip病房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也没法解释什么叫“没钱的生活”。
故而沉默着擦完地板,洗干净手,她没再多话,只伸手给他捻了捻被角,便转身提起水桶出门。
“没钱的人多了去了,但我们家还不至于活不下去,”最后一句话,淡淡又平和,“我妈说,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所以就这样吧……我也没闲心想什么悲不悲伤的。”
焉知伤春悲秋,从来都只是被爱者的特权。
真正的悲伤是命运逼迫你接受,往往是没时间思量的。
3.
小司予开始存钱了。
虽然这年他才刚刚六岁半,又出身高门,根本不愁吃穿,本该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纨绔儿郎。
但他还是让阿妈给他买了一只漂亮的小鸡仔存钱罐,兢兢业业地往里塞钱,开始初步有了小守财奴的架势。
阿妈坐在病床边,一边织毛衣,一边不忘笑他:“这是在攒钱娶老婆了?你啊你,司予,你才多大。”
小司予趴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小鸡仔存钱罐不撒手,傻呵呵直乐,也不搭腔。
“你打算存到多少钱?”
“存好多好多钱呀。”
妈妈也有不舍得他的时候,小声嘟囔:“要娶老婆的话,光有钱可不行哦……至少你还得再长大一点。”
却不想这点上,他倒是想的深远。
“没关系,小护士也没长大呢,我们会一起长大的。”
楚嫣无奈笑笑。
大概没有人知道,其实那年过年回家,他早已做好打算,一定要存满一整个小瓷罐,等到来年开春回到医院,就和玫瑰胸针一起送给小护士当礼物,然后邀请她——
“小护士啊小护士,你以后要不要也跟我一起住金屋子呀?”
“看,我很有钱,我以后还会变得更有钱!到那时候,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没有钱,再也不用害怕别人来伤害你了,是不是?”
回头想想,他那时的想法,终归是比爱情简单,又比友情复杂。
简单的平铺直述背后,是深深的惶恐和珍视。
可那又是多直接又宝贵的回忆啊。
【就像你曾经张开手保护我那样。
我一定也会做你的小英雄,披荆斩棘,绝不回头。】
英勇无匹,一往无前。
在孩子们还在惦记着明天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永远。
4.
可结果那年的新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譬如母亲的暴病身亡,父亲饮弹自杀,葬礼上奶奶虚伪的面孔与致辞,摔倒在老宅冷冰冰的地上,独自哭泣却无人搀扶的痛苦,背后避无可避的歧视,诅咒,嘲讽……
他是人尽皆知的怪物,一个天生畸形的杂种。
母亲怕他以后争不过大家长,争不过兄长家姐,把自己的嫁妆、多年来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他,至死仍不愿意让他被这高门大户内里的污浊染黑了心肠。
可他一无所有,无以为报,甚至连在她的葬礼上流一滴眼泪也做不到。
那一年,有根筋在他的脑子里彻底崩断。
虽然他依然沉默,温和,笑面相迎,不作任何反抗。
可也是他,在母亲烧成一把灰几块骨下葬的那天,把自己宝贝得不得了的小鸡仔存钱罐埋在了母亲墓边。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剩他一个,在楚嫣的墓前长跪不起,一下下重重叩头。
一下又一下,脑门泛起红,流着血。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句对不起,说了多少句“我会争气”。
模糊的记忆里,只记得后来自己耽搁了很久很久,终于从老宅离开,独自一人回到医院。
他坐着轮椅被家仆推进房间时,小护士正在他的病房里整理花瓶,把枯萎的花折出来,放进新鲜的百合。
5.
“你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小姑娘飞也似的扭过头来。
瞧见是他,便蓦地笑笑。
可察觉到他神情不对,那笑容又很快敛去,换作一下不动声色的蹙眉。
“你怎么了?”
“……”
6.
他在葬礼上没有哭。
被哥哥姐姐推搡、欺负的时候没有哭。
被爷爷奶奶训话,受着那样冷淡目光的时候没有哭。
可是看见小护士,他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他冲她张开手。
很轻很轻的,努力忍住哽咽,只是问:“小护士,你可不可以抱一下我?”
7.
小护士不仅抱了他,还答应推他出去晒太阳。
不仅带他晒了太阳,还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麦芽糖,两根小木棒搅和在一起,黏答答的糖放进嘴里,甜得他一双眼弯成月牙。
“这就叫三毛钱买到的快乐。”
小护士说:“……别眼巴巴看着我,多了就没有了,不然长蛀牙。”
可话虽如此,后来卖麦芽糖的阿婆又在医院门口出摊。刚放学便跑来医院的小护士,还是为他买了很多很多个“三毛”。
8.
她是个嘴硬心软,小气又最大方的女孩。
所以,哪怕他没有妈妈照顾了,可是小护士还是把他照顾得很好很好。
会帮忙在护士长面前给他打掩护,照顾他想养的小兔子,会每天在花瓶里换上漂亮的鲜花,不会计较他偶尔因为背痛冒起来的坏脾气,在他道歉的时候,拍拍他脑袋就把他放过。
当然,也有疲倦的时候,在天气晴朗的午后,她有时会抱着故事书,偷偷摸摸在他的病房里躲懒——
她缩在沙发一角,房间里翻页时候“沙沙”细响。
他悄悄侧过脸去打量她。
阳光透过窗,从头顶往下洒,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白白净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书页边角。
——“看什么呢?”
她发现他的小动作,霍然抬眼。
“啊,没、没什么……”
他慌忙扭头。
在她眼里,或许他只是一个被寄养在医院、看似光鲜待遇,其实未知命运后话的病人,年少相识,很快便会在记忆里被淡忘痕迹。
可于他而言,这段经历如何弥足珍贵,却似乎很难尽数分享于人。
有如捂在心里悄然生根发芽的种子。
他还很小,却已经确信:小护士没有钱也没关系,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小姑娘。
9.
千禧年初,他接受手术割除后背肿瘤。
医院方面头顶纪家方面的压力,不得不小心谨慎,派出全院专家坐镇,一流名医主刀。可因他年纪太小,且皮肤组织黏连问题严重,手术过程最后竟长达十八个小时——哪怕有麻药暂时消弭部分的疼痛,但整个过程对于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而言,依旧过分难捱。
术后,他整整昏迷了三天,堪称从阎王门前晃了一遭,最后熬着一口气才得以苏醒,生命体征恢复正常。但老太太放心不下,坚持要求他继续在ICU接受重点监测。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大半个月过后。
陪了他多年的那血瘤终于只留下两道疤痕,而他离开ICU重症监护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求着顾姨帮忙找来许久不见的小护士。
“那是什么人,怎么没听说过?”顾晓为人谨慎,总要先问清细节,不然总不肯轻易下功夫去找,“是哪家的孩子?”
他藏在被子里的双拳紧攥,默然抬眼。
分明是个孩子,却揣着那样莫名阴恻,冷静又孤戾的眼神。
许久,却倏尔一笑,换作同龄孩子般一般无二的天真。
10.
他说:“……小护士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11.
那是他最好的保护壳,也是他崩毁的前兆。
可惜最后,哪怕找遍医院上下,问遍了护士长和一众医生,却还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人影。
她像是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有人说,别家医院工资更高,所以她母亲为了生计跳槽,连带着她也去了别家医院。
有人说,是她妹妹病情恶化,不得不转院治疗,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走得那么突然,以至于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而他待在医院,等了很久很久,又花了很多很多钱,让那些贪心的私家侦探一家家医院去找。
找不到。
怎么也找不到。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世间,人人渺小如蝼蚁。
她是他独一无二的选择,真正告知他的,却不过名字,一点家乡小调……更何况对旁人而言,再明艳的眉眼,擦肩过,也不过是普通而不起眼的过路人,扔进人海中,便难觅踪迹——
12.
直到很多年后。
已然大变了模样的少年,他远远看向克勤外高的大操场。
他看见瘦姑娘搀扶着胖姑娘,前者娴熟的将后者放平,探量脉搏,为人降温,最后颤颤巍巍把人架起,带去医务室。身边的同学都冷眼相看,没有一个上来搭把手帮忙。
他看见她每走一步都艰难,嘴角绷得很紧,没有笑容,牙关死咬。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觉,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司予仔!”
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只来得及望见他远去的背影。
他抄小路翻下天台,几乎是人生头一遭,那样夺路狂奔。
终于在她抵达之前,先一步等在了医务室门口。
13.
手里攥着的牛奶糖被汗濡湿,他小心翼翼,用衬衫衣角一遍遍擦。
终于等到她出现在视野之中,那一秒,好像心脏马上要从嗓子眼直跳出来,心里打过无数遍的腹稿一下变成满纸空白……他甚至悄然对着医务室边的仪表镜理了理额发,唯恐自己再次与她见面时太过狼狈。
面色不改,却紧张到眼神飘忽。
他想象了几百几千种重逢的可能,惊喜的对话。
他想象着她也像是自己这么多年的等待那样,一个照面便红了眼,跑过来抱他满怀。
“……嗯?”
可这多年未见的姑娘,终究只还以他疑惑的一眼,“有什么事吗?同学,我好像不认识你们。”
她没认出他。
“你叫什么名字?”
“卓青,有什么事吗?”
“……”
她竟然没有认出他。
竟然。
14.
可他是天底下最好哄的男孩。
他为她认不出自己而感到难过。
又在她接过自己手中糖果时,一瞬间原谅了她的所有。
“我叫纪司予,纪念的纪,给予的予。”
也在那默然一笑的瞬间。
他心里有了一份不为人知的计划。
15.
第一步是转班。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是一句话的工夫,却是非去不可的一道“工序”。
这倒与所谓的计划无关。
只因为在他去之前,承蒙卓珺用心良苦的一番宣传,那个班里几乎没人欢迎卓青;
但自从他这样大张旗鼓转班落座之后,纪家名号响亮,天然的保护罩便就此在前后排形成——无论是否有人乐见这样的场面,事实证明,只要他在,划出的那片区域,就是旁人触不可及的地带。
这是他的保护,也是他小心又温柔的靠近。
16.
那之后很多次,他趴在桌上。
隔着厚实的书堆,缝隙间一点空阔,容他打量前排:
她最爱语文课,讨厌英语课,每次英语老师进门就紧张到背脊挺直,坐立不安;
她的几何数学不好,每次做到卷子上第18题固定的几何解法就要咬笔尖迟疑很久,落笔时改了又改。
她喜欢在发梢别一个很小的星星发夹,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她也有臭美的时候,会趁人不注意,和白倩瑶一起偷偷涂很浅很浅的豆沙色口红,在眼皮上抹一层大地色系的眼影,有时变成个熊猫眼,才嬉闹着擦去。
她的洗发水是橘子味,每次靠向后桌,香味透过书香传到鼻尖;
她从不跟他搭话,但传卷子或作业时,总免不了回头,一不小心与他四目相对——
17.
“往后传。”
“嗯。”
“你,那个,作业交了吗?”
“给。”
天知道,他紧张到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蹦?
18.
但也有那么一次吧。
就那一次,或许是心里实在没底,收发作业时,她忍不住开口问了句:“那个,纪司予——昨天的英语考试,你觉得难吗?”
那次英语月考,尤其是听力选择题,对她而言难度惨绝人寰。
可对他而言当然不难。
但他依旧面不改色的骗她:“挺难的,做不出来也很正常。”
19.
然后趁她不注意,私下去老师办公室,光明正大把自己的正确答案改了一半。
老师:?
看过改高分的,比如他同桌宋三,为了逃过宋老爷子的毒打狠骂,有事没事就来篡改一下成绩,宋家威名在外,宋如茵又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护短,他们这群给学校打工的也不好说什么。
只要不改成年级第一,随他怎么办,升学也不是他们要操心的事,宋家自有上头拨下来的升学名额。
问题是,谁吃饱了没事干把成绩改少?还是往不及格那块改?
纪司予盖上笔帽。
啧,现成的典例来了。
20.
那次月考成绩出来,平素总能甩第二名百来分的纪少,这次差距缩短到五十分。
原因无二,作为年级第一,在第二名拿下147分高分的情况下,他的英语居然只有80分。
一时之间,“英语这次考题出的是有多难”,话题席卷各班。
老师拽着卷子在手里,原本想要把不及格的人轮番训一遍,有这位“珠玉在前”,又实在不好说什么。
只得硬着头皮:“这次英语试卷比较难,考得不好的同学调整好心态,不要放在心上。”
21.
卓青和白倩瑶咬耳朵:“我都有85诶……虽然90才及格,这算不算进步了?”
宋致宁在后座打哈欠。
不知想起什么,复又蓦地一笑,撞撞身边人手肘。
“司予仔,看不出来,用心良苦啊。”
“……”
别的不说,一直身在情场而跳脱其外的宋少,确实是把一切看得明了透彻。
不然也不会在多年后,一语点破他的苦心经营,句句命中红心。
但这个时候的他,似乎并不好奇多年后的结局。
22.
年少轻狂,总以为一切都成竹在胸,绝无第二种破碎的可能。
23.
就像他知道她有些怕他,或许是怕他深藏不露,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所以总是留有三分防备,并不主动亲切——但他从不着急;
他也知道她的好奇,大抵是女孩天生的第六感作祟,每一眼不经意的探看,好像都写着: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一见钟情?好俗套的理由。
——总之,真是个奇怪的人。
↑
在卓三小姐的世界观里,这份厚爱实在是她承受不起的范畴。
24.
她并不知道,在她以为的沉默相处中,他早已把她的一切都看进眼里。
25.
在每一次她以为他没事便补觉,从不认真听讲的时候。
她不知道他只是早一步在她视线扫过来之前,低头装睡。
她不知道,他为的只是刚刚好埋头,挡好自己在草稿纸上粗粗笔墨,一笔一划绘出她侧脸。
做不出题目时候的蹙眉;
被英语老师叫起时的窘迫;
偶尔和白倩瑶聊起八卦时,蓦地手舞足蹈生动起来的画面。
26.
他不怎么听课,总爱分心走神是真的。
他有颗天生聪明的脑袋,不用太过费心也能学有所成是真的。
但比真金还真的,是他丢了家里那堆大牌名师跑到学校来上课,很多时候只是为了看她——这是真的。
27.
十七岁的纪司予,有种无足为外人道也,如磐石不可转的固执。
每一次,当他想起小时候的麦芽糖,花瓶里的鲜花,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温度。
他就比任何人都确信:能让他敞开心防毫无顾忌去喜欢的人,世间仅此一个。
28.
一旁的宋三少看在眼里,默默嗤他一句“天生情种”。
29.
可这有什么不好?
天生情种也没什么丢脸的。
他抖了抖手中笔墨,一字一句,定定落笔。
【卓青同学,对不起。】
【可能你早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还是一直都记得你。】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不会给你带来困扰的话——】
30.
我能喜欢你吗?
31.
女孩拆开纸条的一瞬间,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
他没忍住,在这样严肃的时候。
双凤眼微舒,冲她弯出一道温柔弧度。
32.
对。
那天阳光很好,他“表白”了。
是迟到了十年的表白。
很紧张。
因为是初恋啊。
33.
当然了。
这也不能改变后来卓青还是有些怕他的事实。
在他恶劣的藏着、不曾挑明过这样接近她理由何在之前,这份惊慌失措一直存在,她好像一直不太敢相信:难道是因为长相?性格?说过几次话?……他为什么喜欢我?
她像是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在卓家浴血奋战,不相信外人突如其来的援手。
但他还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这份机缘。
他有耐心,他等着彻底打动她的那一天。
34.
他也确实做了很多。
35.
在卓珺面前为她解围,是因为看不惯卓珺对她的态度,忍了又忍,终于没把话说得太过分,以免这份善意显得唐突;
“借”给她老宅的通行卡,虽说有些形式大于意义,但是——咳,他也是偷偷期待过的,晚上睡不着,就看着窗外头:她会不会突然就在底下招手,过来投奔?
结果当然,除了顶着一双黑眼圈到校,一无所得。
前排,卓青又在和白倩瑶咬耳朵:“不知道纪司予天天在家干什么?”
她说:“整天都在学校睡觉,难道在家……”
在家不睡觉!不睡觉!在想你!
纪少一口老血咽回肚子里。
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默默窝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
这点和他老了以后还真是如出一辙。
36.
所以,那么问题来了:那些年,纪司予究竟在卓青知道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多少事?
真要算起来,好像太多太多,实在很难一一细数。
37.
譬如担心她的生活费不够,所以跟奶奶讨价还价,以纪家的“形象建设”为由,要在克勤设置低价营养餐窗口?
还是在轮到她出黑板报的时候,默默在一窍不通的某人抽屉里留下设计的草稿纸——后来甚至一个人折返回学校,熬夜熬到凌晨三点,帮她修修改改,填填补补,做了不知道多少回“田螺姑娘”?
又或是在得知旁人故意要作弄她国旗下讲话的时候,先一步揪出了背后搞坏麦克风设备放音乐的几个女生,不顾发着高烧,联系相熟的校领导出来镇场;
还有音乐课上,知道她从未见过这样架势,便主动担下了弹钢琴的职责,别人都是一遍过,一轮到她,便耐心地一次又一次重弹。
38.
大事,小事。
好事,坏事。
扮红脸,扮白脸。
很多年后想起,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做,只等待着她主动找他“英语补习”的那时机到来。
但卓青不知道,身边的人却或许有所感觉——
39.
为了对她好,他不吝对许多从不曾放进眼里的人多些善意。
为了不让她有负担,他也多做了很多多余没意义、却让她境况确实有改善的傻事。
这一点,一直到许多许多年后,还是如此。
25.
哪怕从他父母先后过世,家逢巨变,或者从更早更早,从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开始,他已经不爱这世界。
可他爱着那个站在窗边,努力够住花瓶为他换新鲜花朵的女孩。
爱着与她能同在太阳之下的这片天地。
26.
“为了能和你长命百岁同活世间,我要爱这世界,百年又百年。”
27.
后来。
第二步来了——英语补习。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这纸团塞进了他抽屉。
【可以的话,能教我英语吗?】
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但主动权交在卓青手里,只要能来,多迟都不算晚。
纪少提笔回信。
【好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P.S.我每天都有空。
28.
从此。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纪司予之心,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卓青知。
29.
他教她地道的发音和沟通技巧,从普通的柜姐,到名画家、金融投资者、银行家……五花八门,旁人想也不敢想的角色,一个个被他引来担当她的“陪练”;
他带她出入真正名流贵胄衣香鬓影的场合,教她面不改色地啜饮喊价喊到四十五万美刀的罗曼尼康帝——然后笑吟吟地看她被吓到,惊得险些喷了面前人一脸红酒,接过一旁侍者盘中手帕为她轻拭嘴角;
他教会她许多自幼被言传身教习得的“行话”,教她如何脱离从前穷怕了的生活,教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富家小姐。
在他还无法改变纪家,只能步步为营,在暗潮汹涌的大家族中埋下草蛇灰线转折伏笔的年岁,他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至少有一天,当契机来临,他的太太将与他携手共进,而非被那惊人架势吓得落荒而逃。
30.
“纪司予——”
“嗯?”
“那个,这个酒,我能不能先给你打欠条?”
“……”
所谓培养,确实需要时间。
他失笑:“……不用打欠条。”
31.
每一步他都走得足够谨慎,万无一失。
甚至吸取当年父亲的经验,在该收手的时候绝不强逼,在她主动提出要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让她知悉自己的用心,反倒很是态度温和地结束了这段“师生关系”。
只在最后的最后,以《小王子》的故事作为结业考试。
看她读得似懂非懂,脸色却霍然巨变。
他单手支颊,目送她拾起书本仓皇离去的背影,在心头将方才她没读完的段落默念——
32.
“The fact is that I did not know how to understand anything. I ought to have judged by deeds and not by words. She cast her fragrance and her radiance over me. I ought never to have run away from her... I ought to have guessed all the affection that lay behind her poor little strategems. Flowers are so inconsistent. But I was too young to know how to love her...”
33.
可惜他从不是小王子。
34.
话又说回来,所谓的“第三步”,其实来得有些超出他意料之外,
他没有想过姜阮阮会在那时候出幺蛾子来改卓青的成绩。
毕竟每逢季节之交,他手术后留了不少后遗症的身子骨就容易闹毛病,背痛,发烧,彻夜难眠,在那时候,他是最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当口——
可即便如此。
“司予仔,你不是吧,叫我来看你,就是让我陪你翻墙?”
35.
宋少对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实在没法子。
不仅当了爬墙的帮凶,还被迫联系了姜阮阮的亲哥姜承澜。
姜家出身不高,是故他不过几句话轻描淡写,让人卖个面子,帮忙先控制住场面,以防在两人赶去之前卓青被那些个脾气骄横的千金小姐刁难。
当时以为的万全之策,后来证明,确实带来了不少隐患。
36.
但那毕竟都是后话。
“承澜兄,是让你来管管家里的小公主,可没让你多此一举喔~看看你,都把我们卓青同学气成什么样了?”
宋少一声喝止,阻了姜承澜的有心搭讪,也让卓青循声望去——
顶着高烧赶到学校,彼时正信手抛丢着手中粉色小礼物盒的某位“小菩萨”,与她避无可避,再相逢。
37.
“是结业礼物,”他说,“不拆开来看看吗?”
38.
礼物盒里那枚看起来灰扑扑不起眼的玫瑰胸针,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中,最为贵重的宝石之一。
作为卡地亚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代表作,这枚造价不菲的私人订制胸针,以黄金、玫瑰金、明亮式切割花式黄钻、明亮式切割和单面切割钻石、圆形切面祖母绿、祖母绿间镶嵌绿色珐琅饰物为主要用料,在1980年,以370万美金的高价被纪明越拍下,作为订婚礼物,送给了未来的妻子。
相比较于那样珍重的时机,他送给卓青的时候,显然过于匆忙了些。
39.
可是时机似乎总比不过藏不住的真心。
成功送出礼物,还顺带享受了一把被卓青搀去医务室待遇的四少,这年的高烧退的格外快。
40.
“医生,他这样要不要紧啊,感觉额头特别烫,需不需要送医院?”
“不用……小同学,让开一下,我给他量体温。”
“那要不我去打点水,给他擦擦看能不能降温,还有那个退烧药,我现在——”
“小同学。”
医务室的女医生有些无奈,叫住她匆匆脚步。
“我们都有准备,你别忙前忙后了,我看你比生病的人都急。”
说话间,晃着手中体温计细看,医生轻声咕哝着:“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都是这么黏黏糊糊的吗?”
41.
纪司予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嗯。”
卓青:“……”
42.
医务室老师,有幸成了比当事人卓某都先一步、第一个吃到热乎狗粮的人。
紧随其后的是学校老师——不可避免的,紧盯成绩的教研组老师们,也开始逐渐发现一些怪现象。
譬如,从前在文科班一骑绝尘的纪司予,成绩竟然莫名其妙猛然“回落”。
在某一次月考中,他的成绩直接从过去甩开第二名一百多分,掉到只差一分的差距。
一分是什么概念?
“是不是第二名追上去,才把分差缩小了?我记得好像之前的第二名换人了,叫什么来着,我看看……”
“哦,有了,这呢——是叫卓青吧?”
“不对啊,她也就比之前的第二名高三分,好像是之前英语老拖后腿,这次进步比较大而已。”
“要不要找个人去和纪家那个、那个……谈一下话?”
“你敢吗?我反正不敢。”
43.
那年的考试,按照分数排座位,纪司予坐在卓青前面一位。
她终于写完英语试卷,停下笔,考试只剩下十五分钟的提示铃声恰时响起。
纪司予提前交卷出去。
卓青默默感叹真学霸和自己有壁,作为他走后的“顺位第一”,按规矩一直等到所有人交完卷,帮忙老师核对完姓名和交卷情况后,才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回到本班。
44.
她踏进教室的瞬间。
“噌”一声,自动窗帘齐齐关上。
45.
蛋糕,蜡烛,祝歌。
烛火盈盈,把每一个人的脸都烘得温暖,他们围在讲台边,轻轻拍手,齐唱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的最响亮的当然是白倩瑶,她一把拉过她的手。
但也有平时并不怎么和她打招呼的男同学,有只说过几次话、每次看见她便温柔笑笑的前桌,有知道她考试进步特意找她、鼓励过她好几次的班主任,也有面露愧疚的英语老师,有经常借她作业去抄的小组长……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围得满满当当。
一曲唱罢,她被同学们簇拥着挤到蛋糕旁。
46.
“青青,许愿呀!”
“我……”
平生第一次,她在祝福而非忙碌中度过生日,每一个人,至少明面上看着,都竭诚温柔地祝福她来到这个世上。
她不知所措,忘了演戏,略有些动作生疏地微微弯下腰——
“呼。”
轻轻一声。
47.
她许愿,他护航。
46.
下一秒,人群欢呼,有人忙着跑去开灯,也有人忙不迭抱来生日礼物,
也有人路过,轻轻一揩她侧脸,留下一笔奶油痕迹。
46.
“祝你生日快乐,阿青。”
这位“田螺姑娘”说。
他好像和所有被他叫来帮忙庆祝生日的同学没什么差别。
仿佛刚才提来蛋糕,装饰教室,——顺带偷偷把生日礼物藏进她抽屉的,全都并不是他亲手安排似的。
卓青抬眼看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而他端着她亲手分出的那块蛋糕,垂眼,瞧见她脸上那没来得及擦去的“一撇”,终是忍俊不禁。
47.
教室外,走廊上,少年斜倚廊柱,蛋糕一口两口,浅尝辄止。
他没有站在热闹的里间妨碍气氛,可眼角余光飞过窗栏,飞过人群,还是飞到她身上。
“卓青,祝你生日快乐!这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青青青青,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我让那个设计师改了好多遍,快来,你看尺寸合不合适——!”
……
她擅长于装扮不动声色,在人世的诸多恶意面前习惯了波澜不惊。
可但凡有人向她不遮不掩表达真挚,不是演戏也不是为了逢迎,就是年少时最单纯的欣赏和照顾,她就很快不知道怎么应对。
本质上而言,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所以他知道她怎样才开心,怎样会难过。
他没有得到过的,从未有人注意到过的隐隐期待,他都交到她手上。
她的快乐是他最大的补偿。
48.
可惜刚才跟着忙前忙后的宋少,这会儿倒是不晓得看眼色。一边伸着懒腰打哈欠,一边站在他身旁哼哼唧唧。
“还好有卓青,”宋少感叹,“说真的,要不是她,司予仔,我真怀疑你对我有想——诶唷!”
“……”
“司予仔,你这见色忘友要不得啊——诶~打不到吧,我早有防备——嘶!”
49.
不过要说青春里的遗憾,对于纪四而言,当然也是有的。
比如,和之前的不动声色潜移默化不同,他那小小计划中,后来的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因为姜承澜带来的麻烦后招不断,不得不成了公之于众的明招。
这确实是出乎人意料的情况。
所以,无论是道歉信事件,抑或生日会大闹。
又或是老太太的背后指使干预,强行指婚,离家出走,婚事拍板——
桩桩件件都得记上“账簿”,实在足够闹心。
幸运的事当然也有。
50.
是那年生日会的最后。
他走到她身边,终于微微弯腰,冲她勾了勾手指。
“辛德瑞拉,要不要跟小怪物交换礼物?”
51.
那一秒,他看见她眼里突然交织的复杂情绪。
和他最初又最初想象的那样,她伸出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原来是你。”
她说。
她的眼泪沾湿了他侧脸,抽泣的声音就在耳边。
他拍了拍她后脑勺,想要安慰,可她却抢在他之前——
“不是说了,你不是怪物吗?”
“……”
52.
她说:“从来不是。”
53.
你看,老天爷虽然偶有失误,待人偏颇,让人遗忘许多,失去许多。
但是总会有灵光乍现一秒钟的时刻,沿途丢弃的,忽视的,或是曾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都冲你张开双手。
你失去过,所以知道,失去的感觉是怎样的。
所以再见的时候,就不要问她为什么忘了。
只要抱紧她就好了。
54.
所以十八岁的纪司予,抱紧十八岁的卓青。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我愿意做这世界上最丑恶的坏人,希望她永远不动声色被珍藏,被优待,免于颠沛,温柔终老。
55.
她大可不必知道他做了多少,他会把所有的谎言都藏好。
他是最坏最坏的坏人,只要她不受风雨,活得璀璨明亮。
“……阿青,我喜欢你,很久很久,比你知道的还要早很久很久。”
56.
时间当然不会永远止于十八岁,他们一直活到九十有余,各个长命。
这故事中,或人生中,也没有人真的有办法,能把一个人蒙在鼓里整整一生。
所以哪怕她后来真的爱他,始终爱他,也不得不识破他的谎言。
她找了自己真正的活法,只为璀璨明亮的,度过属于“卓青”的人生。
而他呢?
他后来放弃了金屋,住进了一片果园。
57.
纪司予留给了世人什么?
或许是世人曾赞他的,诸如什么一世金融奇才,眼光毒辣,雷厉风行。执掌纪氏基建,构筑商业王国,推动这艘大船航至瀑布高峰。
也有对他的无限遗憾,当年曾一度与上海恒成争雄,与香港钟家达成战略性同盟,跻身福布斯榜亚洲名流,后来却默默无闻,功成身退,归隐田园。
他曾留下多少次力挽狂澜的商业奇迹,后来就有多少年,无人与之比肩;
当然也留下了叹惋纷纷,坊间对他十来年间充满好奇,毕竟不爱江山爱美人,似乎终归是功利社会之中不入流的选择。
至于其中得失,冷暖自知,自是不为外人道也。
58.
倒是当年曾经抓拍到纪氏夫妻“世纪一牵”的记者,晚年又有灵机一动,派了几个心腹培养的子弟兵偷偷潜进那村中,寻机偷拍。
他们蹲守了许多天,总被老夫妻边上住着的两队安保明里暗里拦阻,最后带回北京的,不过一套不入流的成片——
老夫妻佝偻着背相互扶持,在村口遛狗。
老爷子在镇子里和人家下棋,老夫人坐在一旁,倚在他身边,笑盈盈地看。
“落子无悔啊。”
“是、是是,落子无悔。”
年轻人光鲜体面,爱意从心上蔓进眼底;
老人家灰袄子棉裤子,戴一顶爱人手织的毛线帽,爱意在每一次清晨时的早餐,落日余晖的背影。
59.
“没有一张能当头版头条的,”主编说,“真是,再富贵的人家也会老啊,纪老爷子,从前是多大个人物,现在也都这把年纪啦……”
他一张张照片翻看。
翻到其中一张时,手指倏而顿住。
多年前的世纪一牵,她黑发如瀑,身材高挑,一旁的青年不消说,是一顶一的鹤立鸡群;
他勾住她小拇指,微微倚向她的方向,那张抓拍明里暗里,都是旁人只得仰望的高门恩爱,不知内情。
但如今,佳人老去,满头白发。
他依旧勾着她的手指,靠向她的方向。
岁月带走了青春的容颜,带走了昔日盛名如许,带走了踩烂门槛的攀附。
可带不走的,是他始终如一的,不动声色的——
“看来纪老爷子这么多年了,还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主编笑了笑,把那照片捏在手里端详了许久。
“……有时候,还真挺羡慕的。”
60.
【……旁人的羡慕当然做不得数。
只是阿青,你幸福吗?
在看着这故事,回味你人生的时候。
你幸福吗?
后来,你找到自己人生的答案了吗?
你还有没有怀疑过,觉得自己十八岁那年的心动是真,被爱是假?
你有没有再笑过他,咳咳,就像这样,我学学你啊:“纪司予啊纪司予,别人家来一段破镜重圆,那是需要大阵仗的,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跟你过了一辈子,好像也没要你解释什么,要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玩笑话。
因为我长大了,我知道有很多事,很多话,是不需要说出来的,是双眼能看到,是心能体会到的。这也是你教会我的。
我相信,也只有像你这样被爱着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多年支撑着你和你爱人的家,不说辛苦,只有微笑。
但我应该说的,我要说:你辛苦了。
因为我知道,你本来也是个很普通的姑娘。
你向往美丽,偶尔也虚荣,世故,会不自觉地扮演一个完美的自己,害怕被别人发现你的缺点,所以很多时候,你看起来圆滑,其实不太擅长表达,不会应付真心。你得到一点便惶恐,捧在手里就害怕失去,总是希望给人回报,又怕自己做得不够,因为这些,你受过很多伤。
因为我知道,你又是个坚强的姑娘。
你从没有把这些伤害带给别人。你有一双清醒的眼睛,一颗千疮百孔却明亮的心,你爱着这个虽然有时候很残酷,但是大多数时候总给人带来希望的世界。
我也感谢这样的世界有你。
你知道吗,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时候我还小,你给我讲你的这一辈子,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我不舍得醒过来。
因为在梦里,你的脸是那么年轻,你抱着我的时候,把我一把揽起来,还是熟悉的掂两下,蹭两下,跟我说:“小谢啊小谢,你有没有想我啊?”
我很想你。
非常想你。
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挽留你,爸爸走了以后,这是一个对你来说太痛苦的世界。
可我送你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我多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我想再抱抱你,阿青。
你辛苦了,能够成为你的孩子,陪伴你走过一段人生的漫漫长路,真的很幸福。
所以,谢谢你,阿青。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还是要围着餐桌一起吃火锅。
你放心,我长大了,不会再争着吃加工太多的火锅丸子,不会偷偷摸摸跟爸爸一起点外卖,不会惹你生气。
当然啦,如果我很幸运,吃到了饺子里那颗硬币,我还要向上天许愿——!
我许愿,能让“卓青和纪司予生生世世都相遇,不要有太多折磨,不要来什么‘破镜重圆’。只要让他们出生在平凡的家里,过平凡的一生,有一对可爱的子女,相守到老。”
因为我知道,无论你的孩子是不是我,你都能让他像我一样幸福。
而能成为你的孩子,我最大的愿望,是你能幸福。】
——摘自谢怀瑾先生,《家书一封:写于母亲葬礼前夕》。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番外的初衷,是因为:评论区真是太多人哭啦!!我要为我的甜文作者名头正名!
↑
没有啦哈哈哈,其实主要是因为,有很多读者朋友在微博私信我说,想看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也有人说,就是这个追妻火葬场很不火葬场,所以这个番外很大程度上,是为大家揭露一些,或者说是梳理一下,那些年轻又温柔的故事吧。
以及,跨年快乐,希望我突然蹦出来没有吓你们一跳。
新的一年,都要遇见美丽爱情哦~
这次是真滴没了!!哈哈哈,下本写《我拥凛冬》,我们在那本见吧~大概1.14开,开文的时候给大家发几天红包=W=
文案在这儿~:
1.
林柿初三那年,东街上人人都在传:
三中那个叫谢久霖的狼崽子,爹不养娘不爱,带着一群小子到处打架占地盘,以后八成丧尽天良,净做坏事。
她却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毕业时,还在同学录上写下一句真挚祝福,偷偷塞进他抽屉角落里。
结果当然是在一众小弟们的笑声中被他当做笑料撕碎,在垃圾箱中了无痕迹。
很多年后,昔日摸爬滚打混迹于尖沙咀的少年果然摇身一变,成了名震江湖的风云人物,无恶不赦,呼风唤雨。
而她依旧寂寂无名。
甚至被一群不良少年堵在小巷口,只得蹭着这老熟人的威风,故作镇定地大喊:“你敢动我,知不知道我男朋友是谁?!”
“是谁?”
“是、是……”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
那小混混忽而被人猛一脚踹跪,倒翻在地,锃亮皮鞋抵住面颊轻碾。
为她解围的男人懒洋洋睨她一眼。
却又声调轻慢,似笑非笑地低头问:“湘赣帮,谢久霖——傻仔,听过没有?”
2.
林柿从前听人说,这世上的暗恋大多都有因无果,她对此深有同感,亦深表赞同。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谢久霖钱包里一张破破烂烂,被胶纸粘好的信纸,上头隽秀小楷一笔一划,写着:【谢久霖,祝你学业高升,前程似锦,做个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的好人。】
十五岁的谢久霖在下头龙飞凤舞地回了一个字,好。
他原来从未辜负她的金玉良言。
3.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弗朗索瓦丝·萨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