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65

卓青向熟人问清了卓珺眼下的所在处,一路风驰电掣地杀到目的地。

分明临下车前,就连结账时,她也还依旧平和有礼,不露半分不耐烦躁。

一转头,面向九间堂楼区外的警备闸,以及更远处,已经隐隐约约能瞧见屋檐飞撇的卓家宅邸,那瞧着清丽温雅的眉眼之间,却莫名生出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般滔天怒意。

——“这位小姐,麻烦请留步,请问您是?”

毕竟是相距七年有余的重新到访。

门外的保安早已换过几轮,大多都不大认得她的脸,又被她那气势唬得胆战心惊,以至于,分明是有理有据的拦路问话,也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惹恼了这尊不知从何来的大佛。

好在,轮不到卓青亮明身份,家中提前收到消息、正聚精会神盯着监控屏的老管家,便已经先一步注意到这头异动。

看清来人,他忙打来电话令保安打开门闸放人,很快,又匆匆迎到小区门前,领着卓青沿路直行,最后,停步于卓家那临水独栋别墅的小花园外。

“说起来,也是很久不见了,二小姐。”

眼见她面色不善,唯恐惹祸上身的老管家皱皱鼻尖,脸上不由跟着露出些尴尬神情,“我也是,听人说您要回来,以为是要来看看夫人的,匆匆忙忙就去接人了。但我看着您,今天这好像,好像是……”

卓青拂开他作势阻拦的手。

顺着并未关拢的侧门,瞄了眼玄关处眼熟的高跟鞋,只淡声问:“卓珺和老爷子都在二楼书房?”

“这……是,但是三小姐和卓先生正在谈很重要的公事,特别叮嘱了不要打扰。您如果不是很急,最好还是先在一楼的会客厅……二小姐!”

“让开。”

卓青绕过被她态度吓得瞠目结舌的老管家——或许是从未见过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倒连拦人的本分也忘在脑后。

得益于此,她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大厅,在一众佣人的窃窃私语中,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踏上楼梯,随即一步一步,走到右手边走廊最里间的书房前。

手指握上门把,深呼吸过后,猛地便是一推——

“砰!”

木质的雕花门撞到侧面墙壁,一声巨响。

连原本正伏案奋笔疾书的卓振伟,也不由被这响声惊动,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同卓珺一起拧眉望去。

不过一眼。

卓三小姐毕竟心有不安,率先惊呼出声:“……卓青?!你、你来干嘛啊?”

她下意识地往卓振伟身边靠了几步。

说话间,又是数番打量。

直到确定自己这边二对一,暂时占尽优势,卓青身后也并没跟着纪家那位之后,这才重新鼓起勇气,开口冷斥:“我还以为是谁,你不在北京好好努力工作,现在这么气势汹汹回来找麻烦,你真当……”

话音未落。

卓青直接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毫不留情,拽住她胳膊向外一拖。

“你干什么!”

被人这么一掼,她侧腰狠狠撞到桌角,只下意识高声痛喊:“这是我家!卓……不是,谢青,你干嘛?!……爸!你看她像什么样!”

话虽如此,眼见一场鸡飞狗跳即将上演,卓振伟却依旧沉得住气。

只手肘压住桌面文件,双手交叠支颔,冷冷看着面前事态发展。

卓青把卓珺拽到书桌外。

推拉之间,复又瞄准时机把手一放,卓珺反应不及,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

伴随着“嗑哒”一声,细碎轻响,她表情随即吃痛扭曲。

“你有病啊!”一边哼哼唧唧揉着胯骨,试图站起身来,一边,却也没忘咬牙切齿的质问,“有话说话你推我干嘛?真当自己还是个人物了?卓青,你这是什么态度?!”

卓青没说话,兀自拦在她面前,右脚不偏不倚,轻踢向她撑地的手臂。

这次连喊都来不及韩,手肘一软,便又再次失去平衡,狠摔在地,重重钝响。

至此,旁观多时的卓振伟终是眉头一蹙,蓦地出声:“卓青!”他话中三分狠戾,“你现在这是在谁家胡闹,心里没数吗?”

话虽凶恶,可他依旧端坐主位没挪地,更没有起身来搀扶亲女儿的意思。

只仿佛成竹在胸,自己这一声冷喝,就能叫停眼前这名义上的不孝女似的。

卓青闻声侧头。

这话好死不死,几乎正好打中她心内腹稿,当下引来一阵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

“我家啊,”她于是指了指自己,“我好歹流了一半卓家人的血,这房子,地,车,公司,哪样不是卓家人赚来的,怎么,卓振伟,你这么一个上门入赘改姓的白眼狼,现在反应过来,放下碗骂娘了?”

这话没吓到卓振伟,倒把正要爬起身的卓珺吓得够呛。

“你!”方才还一副波澜不惊脸色的卓父,瞬间脸色一红,下一秒便拍案而起,“孽种,你说的什么话!给老子滚出去!”

卓青反问:“我为什么要滚?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她顿了顿,复又笑,“好吧,大不了我收回刚刚的话,你现在篡位成功,改名也改的有模有样,卓家该有你大半的份。我身上又没流着你的血,你生气也很正常啦——毕竟,当时明明结了婚还被家里生病的老婆威胁,要把私生女接回来,肯定是很憋屈的。这么多年,我都为你感到十分委屈啊,卓董事长。”

“你、你!你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我就不敢打你!”

“诶,别动气,”卓青眼见他真要挥掌而来,忙悠悠指了指他身后,墙顶不时闪烁红光的监视器,“卓珺是因为蠢才这么慌给人看,你又不蠢,难道真的被骂了,还让我一点代价不付?忍着吧。”

卓振伟:“……”

“还有你,卓珺,”这边嘲讽完,卓青视线转过,落定脚下,“别光听啊,你肯定也很委屈,对吧?这么多年,比学习比不过我,比过日子比不过我,说是自己比谁都血统正,结果连比嫁人都比不过我,嫁的老公,还是当初我挑都挑不上眼的,才轮到你捡漏。更生气的是,哪怕现在你有钱我没钱,你老板我打工,你还是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牙切齿表扬我,很憋屈吧?气得想整死我又没法子,真是一口老血堵得闷人,是不是?”

卓珺嘴角抽抽,“嗬嗬”笑了两声。

随即一咬牙,脸色一变,便猛地拂开她作势搀扶的手。

“你有病,我不想跟你聊这些有的没的,”说话间,卓三小姐牙关颤颤,尽可能仪态优雅地,从地上艰难爬起,“……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你要找什么J小姐,也跟我没半点关系,又不是我去爆料的,你在外头野够了,别扯到我家来发疯。”

“哦?”卓青抱胸而立,冲她投来意味微妙的一眼,“卓珺,别顾着嘴上跟我犟,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来找你?”

卓珺视线一偏,瞄过父亲,嘴里咕哝着:“你、你还不是……”

“行了,省省吧,”卓青无心再听,直接便把她那堆废话打断,“就以简桑那点私生女的段位,又没跟我当年一样用心学,随便点两下就慌了阵脚,她能想出来这么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能对纪家这么了解?充其量,也就是脑子一热不怕死,被你当马前卒一样用了。”

卓青噙笑抬眼,看向那墙壁上的监控器,一字一顿:“反正到最后,就算她这个【J小姐】被爆出来,弃车保帅,你和你爸这对幕后黑手,只要趁乱再去踩她一脚,其他几个不明真相的纪家人,说不定还以为你们是在表忠心,求和好呢……真是够狠毒啊,你跟她这么好的好姐妹,怎么也不多教她两手?”

说来可笑。

在此之前,哪怕姐妹情分早已淡不可闻,卓青也从没有这样劈头盖脸的,当着旁人的面“揭露”过她。

哪怕不喜欢,不曾交好,所有的回忆都只有陷害和嘲笑,嫉妒和吵闹,但曾几何时,她终究还是对这名义上的妹妹留有几分薄面。

是故,真正到撕破脸皮这一天,比起狂怒愤恨,卓珺的脸上,更多写满的只有震惊和不知所措。

看看默然无言、重新坐回原处的卓振伟,又看看面前满面讥嘲的熟悉眉眼,她的嘴张合数次,到最后,竟也只剩下一句撕心裂肺的:“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孽种,你没资格教训我!”

她的右手高高扬起,又被卓青狠狠攥住,上下不得出路,满脸涨红。

卓振伟似是看不过眼,打算起身来帮忙,却被卓青反身凶狠一瞪定在原地。

孽种。

这个词,卓青从十七岁听到现在。

无论是卓振伟还是卓珺,和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也好,身上跟她流着一半相似的血也罢,每一个人,都这样言之凿凿的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孽种,吃我们家用我们家的,你还敢跟我抢我喜欢的人!你果然就像那个疯婆子一样,又不识抬举,又惹人厌!】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在学校里这么出丑,跟人打架,还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孽种,是个赔钱货吗?!道歉,马上,给我向人家道歉!】

“我怎么了?我是孽种,你怎么不说你爸爸是入赘女婿,是赔钱货里的赔钱货,个上门郎,搞疯了女主人,自己抱着一大笔钱,也不怕以后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就算进畜生道,也脏了人家牛头马面推他的手?”

她单手掐住卓珺的下巴,“你问我,我有什么资格骂你?!怎么,论身份,谁身上不是流着你嘴里那个疯婆娘的血?论辈分,我是你姐姐,我比你大,放在古代,你出嫁还得跪下拜我!再比啊?是不是还得论学历,看看我堂堂正正全校第二考进复旦中文系,是不是比不过你买到国外念了个二流学校的毕业证书?我懒得跟你玩,你尾巴翘天上去了?小赤佬!”

话音落地。

不顾一旁卓振伟的连连摇头暗示,卓珺已然气得双眼赤红,未被钳住的另一只手,猛地高高挥起——

“啪!”

一声脆响。

下一秒,卓珺捂住左脸,嚎泣着跌坐在地。

“卓青!!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卓青甩了甩微微发麻的右手,垂眼看她,满目森寒:“卓三小姐,我当年把自己寝室和隔壁寝室五个小姑娘收拾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窸窸窣窣发抖呢。”

——“卓青!你真的太过分了!”

她没有理睬卓父在几步远的地方那顿厉斥狂喊。

单凭这男人几十年来死要面子,到这时候,也为了躲在监控盲角处不露面,不愿意为了亲女儿出头那点气量,她就敢赌,只要今天自己不是一刀子把卓珺捅/死在这,卓振伟就绝对能坐到熟视无睹。

这么多年的仇视成敌,她是世界上最恨,也最了解卓家的人。

是故,也能直接看透卓珺那为了掩饰丢脸而刻意放大的嚎哭,径自弯下腰去,伸手别过对方红肿左脸。

“要是觉得痛,你就给我好好记着,以后,再舞到我面前来一次,我就还你一巴掌——别说,我今天专程到这来,还真就是为了把欠你这么多年的巴掌统统都还给你,我做姐姐的,这么多年没把你打醒,以后只要身子骨健朗,我可以打你打到八十岁。”

卓珺挣扎着,“你有病,现在是法治社……”

即便如此,她手中但凡一用力,掐出半点红痕,卓三小姐还是立刻怂得一动不敢动。

哪怕娇蛮如卓珺,此刻也不得不明白:打不过归打不过,没人帮也是真没人帮,在拳头面前,该服软就得服软。

哪怕手上就扼着人家的脖子,卓青脸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当着卓珺的面说,她同样也是说给卓振伟和监控那头的人听:“你现在捣出来这堆事,自己收不了场,害得不只是我和司予。你也害得,我最好的朋友,挨着病痛帮我妹妹挡刀,你害得宋致宁,好不容易安下心来过日子,又要出来向他家里服软——你要是有脑子,就给我好好记着,还想在上海混得体面,就不要想着再作妖作怪,否则,我向你担保,我今天打你这巴掌,会是以后打在你脸上的巴掌,最轻的一次。”

话毕,卓青将人松开,往地上一撇,便转身走向书房大门。

身后静了数秒。

在她即将踏出书房的那一步,复才传来卓珺嘶哑的一声低吼:“我做错了?根本就是你!是你和老太婆!”

“是你先不要司予哥,是你主动跟他离婚,我想要当他太太有什么错?是纪家人欠我的!是那个老太婆,她吊着我,最后眼睁睁看我只能嫁给姜承澜,还送我金如意,要祝我跟他情比金坚!我现在不开心,你们才开心了,你们都欠我的!欠——”

“那宋致宁有什么对不起你?”

“……”

卓珺一愣。

卓青甚至连头也没回,只是停步门前,沉声问她:“白倩瑶怎么对不起你,程忱呢?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费尽心机找人代替她?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考虑,你的那些自私,会给人带来多少伤害?你有什么资格把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波及到无辜的人身上?”

“他们本来就、本来就过得够好了,我不是故意要害他们,是、是爸爸说……”

“卓珺!”

这声低斥,出自卓振伟之口。

卓青笑了笑。

这次,终究笑得畅快,笑得极尽嘲讽之能事。

“那你就去找老太太要道理啊!你敢吗?还有卓先生,你不满意当年司予截胡你的项目,怎么了,商场上难道不是能者先行,你倒是证明给合作方看,你比纪司予有能力,你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说话间,她径直抬步离去。

只剩下最后一句,隐约在风中飘散,振聋发聩。

“二位,好事为什么轮不到你们,最清楚原因的,不也是你们自己吗?”

=

卓青沿着走廊一路直行。

高跟鞋踩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在空旷无人的地段,甚至传来分外明晰的回音轻响。

沿路的女佣见她走过,纷纷停下动作。

末了,却也无一不是默不作声的颔首目送她离开,一个一个,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也好忘记刚才一不小心听到的跌打摔砸、惊天秘闻。

卓青也权且当做一概不知,加快步伐。

却也就在她即将走下楼梯时,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趔趄脚步声。

她以为是卓珺贼心不死追出门来,当即站定,扭头。

眉心紧蹙,一句“你不要再给我现丑——”还没说完,却又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活生生僵在半路。

这个早已彻底老去、春华尽褪的女人,时隔多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下唇的颤颤不已,随时随地,嘴角都挂着若隐若现的口水。

哪怕身后有随行的疗养医生匆忙跟来,满面抱歉地冲卓青打着手势,试图把她拽回房间,女人那枯枝般瘦长干瘪的手指,依旧不死心地伸向卓青。

下巴抖着抖着,好半天,竟也真的给她才抖出一句:“囡囡,囡囡,回来了?”

是了。

卓青有些不知所措的,扶住她颤巍巍的手,轻声“嗯”了一句。

哪怕多年不见,记忆模糊,到底也不至于认不出,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她那如今本该在疗养院接受精神治疗的生母,昔日的卓家明珠,卓秋迎——才不过五十有七的年纪,如今看着,满头枯燥白发,树皮般的褶皱遍布整张脸,竟好像早已是衰残暮年的老人。

卓青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顿了足有半晌,都没想出来该说什么话。

记忆里的卓秋迎,除了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愧疚的抱住自己不住哭泣,可更多时间,总是是精神错乱的模样,疯了般的打骂朝着自己身上招呼,歇斯底里般狂躁,把屋子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摔个粉碎才肯罢休。

与其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跟她最熟的人,不如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被她打骂最多,被她的病殃及最多的人。

自打七年前下定决心离开纪家以后,她也同样和卓家脱开联系,自然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生母。

这声“囡囡”叫出口,于卓青而言,其间相隔,恍惚已经是无从追溯的漫长岁月。

“我……正好,正好回来。”

可至少今天,卓秋迎是清醒的。

虽然她依旧是个任谁看了都要叹息的病人,可至少今天,她还记得自己是个母亲,她还记得最亲切的称呼,会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手忙脚乱的跟出房间,会不舍得的,死死拉住女儿的手不放。

但如若卓家先祖有灵,瞧见这独一无二的掌上娇,昔日举手投足无人挑剔的卓家大小姐,而今却只成了卓珺嘴里的“疯婆子”,一个形容枯槁的病人,又不知会不会后悔——

当年也是他们力阻卓秋迎那奔赴自由的爱情,然后逼她嫁给了未来定能“振兴卓家”的上门女婿,最终,把她的余生都逼到癔症的漩涡之中。

卓青愣愣看着眼前的女人,后话不知如何出口,倒是一句“妈”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卓秋迎却并未察觉半分有异,只擦了擦口水,傻呵呵的笑说:“囡囡,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来、来看我了,是不是?”

她顿了顿,又拽着卓青的手,把人努力往二楼的客厅拖,“我最近看了,很多,录像带,你来看,你来——”

卓青看着她所说的那卷录像带,里头完全面孔陌生的小孩,正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中,热闹地庆祝着生日,满面微笑间,吹熄蜡烛,喃喃着闭眼许愿。

可这副家庭和睦友爱的样子,当然也从来没出现在卓青的童年之中。

一旁的医生见状,忙愧疚低语:“对不起啊,”他冲卓青说,“病人情绪不稳定,只有看这卷录像带的时候心情会好点,但也确实不是什么、不是什么真的……”

卓秋迎突然猛烈地拍起手来。

“青青!青青!”

她拖着卓青的手,指着屏幕中间许愿的主人公,孩子气地欢呼起来。

顿了顿,又指着一旁的男人:“秋、秋……”再旁边的,叫“李、小李!”

见了老人,便手舞足蹈喊:“老太太呢!有钱的老太太,给小秋帮忙!”

卓青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只得看看电视屏幕,又看看卓秋迎,“……什么小秋?老太太又是谁?”

“小秋就是小秋啊!我最喜欢小秋,但是小秋有出息了,老太太帮他有出息了,然后、然后我就喜欢小李,嘿嘿,小秋说,以后他的孩子也要叫小李,我的孩子,嫁给他的孩子……嘿嘿,你!你嫁给……算啦,我都嫁不了,青青,你也不嫁他,你要嫁给一个喜欢你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你的!”

“……”

卓秋迎傻笑着,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脖颈间,流到领口。

“你要嫁给一个让你最开心的人,”她说,“不要像我一样,都烂掉啦,心烂掉了。”

……

卓青离开九间堂时,四顾一望。

纪司予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傍晚的夕阳残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听到脚步声,男人侧头看来,迎面瞧见她,便放下手机,随手揣进西服外兜里。

“我刚想给你打电话,阿青。”

卓青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跑过去抱住他腰。

她的脑袋埋在他胸前,西服外襟,默默湿了一大片。

明明三十二岁了,说好不哭就不哭。

但是,她在心里补充,纪司予在的时候可以例外。

因为全世界都有可能笑她没出息爱哭鬼,但是纪司予不会。

他只会问她:“今天很累了?”

她点点头。

“好了,好了,没事了。”

然后,便微微弯腰,伏在她耳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拍她颤抖的背脊。

“该撒的气撒完了就好,”他说,“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