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59

虽然简桑看似把架子放得很低,一副诚心交友的势头,但卓青确实是真的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和她有什么需要畅谈的话题。

故而也不含糊,当即蹙眉婉拒:“简小姐,我赶着去上班,有什么事的话,或许改天再——”

“是橙花居的工作吗?我和卓珺关系还不错,可以帮你请假。”

简桑却料事如神般,抢在她前头开腔:“你放心,卓小姐,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只是稍微聊一聊。”

说话间,女人复又挽住她手。

略微比她矮了三五厘米的个头,却是状若恳求实则不容置喙的情绪暗涌,“卓小姐,其实你也是我在克勤很尊敬的学姐,这次我赶来北京,除了来探望老太太,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能跟你见一面,聊一聊……你能抽出一点时间跟我坐下谈谈吗?真的拜托了。”

卓青:( ̄_ ̄)

这高帽子戴的。

说到这地步,如果她还不愿意移驾,似乎倒让人觉得是她派头太高,不好相处了。

卓青心底叹了口气,只得抬起手腕,瞄了眼表,刚好七点差一刻。

“好吧,”她最终松了口,“不介意的话,这个点也没有什么咖啡馆,我们就近去华熙那边找个麦当劳坐坐。我不想因为私事耽误工作,最迟七点一十要走——简小姐,希望我们不会聊到那时候都聊不完吧。”

话毕,两人却并未同行,只一前一后离开医院,过了马路,又各自在对面的M记买了份早餐。

简桑端着托盘,率先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卓青随后在她对面落座,和简桑的全份套餐不同,只买了杯豆浆。

她也不说虚的,刚坐定,开门见山便问:“简小姐,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来找我的?”

简桑闻声,默默低头啜饮了两口咖啡。

沉默片刻,方才很是谨慎的开口,轻声细语:“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卓小姐,听说司予最近经常来找您……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您和司予已经分开了好几年了吧?”

“是,七年了。”

见她答得直截了当,简桑像是突然松了口气,没忍住低头一笑。

顿了几秒,再抬头时,却又挂上那副温和妥帖模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是,难怪。这七年我经常陪在司予身边,从没见过您,刚才也只是靠以前的印象认出了您。”

话里话外,像是对她宣示主权,暗示这七年缺席,纪司予身边已经变了天似的。

可惜,这话倾诉的对象实在不太巧妙。

“嗯,那你记性还挺好——如果没有私下里查过我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只看过照片的人,不愧是前上海名嘴,很有眼色,”卓青摊了摊手,“只是简小姐,我还是要稍微提醒一下,我们时间真的有限,你可以不用在我面前绕那么多弯子,我能听懂你的意思,ok?”

离开纪家愈久,她已经习惯于打直球的沟通方式。

这么一点破,倒叫刚起了个基调的简桑瞬间面露尴尬。

好在很快,训练有素的简小姐便把表情调试过来,转而轻声给自己解释:“我知道的,我只是先问一下,以免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影响判断,结果闹得误伤了您。”

“误伤?”

“是的,”简桑短促有力地点了几下头,终于切入正题,“不瞒您说,这七年,我是陪在司予身边最久的人。既然您确实也说了,已经七年没有跟他联系过,说明至少现在,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人,我们是平等的,我更加也不比你低一格——”

这是说到哪去了?

“等等。”

卓青越听越不对劲,见势不对,急忙打断对面后话:“听你这个语气,我像是什么竞争对手一样,简小姐,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当然是我的竞争对手。”

简桑答得委屈又理所应当。

染了浅浅粉色的手指,不住掰着汉堡包的边角,托盘上很快落了半边面包屑。

许久,才声如蚊蝇的继续:“我想嫁给司予,本来一切都已经万事俱备,是您突然又出现,把很多事情搅得一团糟。我已经失眠了很多天,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婚离了,也就是一拍两散,大家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为什么还要——”

“行了,我理解你的意思,”卓青一个摆手,止了她那泫然欲泣的话音,“但简小姐,你说得这么委屈,能不能告诉我,结婚这件事,是纪司予说的?是他站在你面前跪在地上举起戒指求婚了?还是他亲口答应了?”

简桑被她这一连几个问号问得呆了数秒。

很快,又回以一句不答反问:“这几年,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跟在他身边出席酒会的女伴,老太太也默许了我的‘身份’,卓小姐,司予已经三十出头,他不可能永远不结婚,对不对?”

对个头。

纪司予就算要再娶一个,也不会娶一个卓青2.0,不说什么“放着活生生的1.0版不要去找替身是全世界最蠢的事”,就是退一万步讲,天天对着一个像她而不是她的人,难道不是活生生一点点剜他的伤口?

从见到简桑的第一刻起,以她对纪司予的了解,就已经代替他向面前人宣判了爱情死刑。

可饶是如此,听得对面这样不加掩饰的说明来意,卓青也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今年到头,她听到的最啼笑皆非的诡辩。

“就算结婚也是二婚,不是永远不结婚。”

末了,她只能用尽最后的耐心,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人纠正,“所以说到底,只是简小姐你一厢情愿的‘我认为’而已,酒会女伴,应该还没有资格坐在我这个前妻对面大放厥词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正妻来抓小/三。”

更何况,谁是正谁是三,显然是不言自明的事。

虽然她如今已经是谢青,但那副刻意模仿的姿态,但凡认识七年前的她,谁会看不出来?

简桑:“……”

卓青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作势起身,“好吧,看来你说得也差不多了,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

话没说完,她便被简桑一把拉住衣角。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自己反倒有理了是吗?”

显然已经被问得有些恼羞成怒,连刻意模仿她而压低放柔的短句习惯,也被简桑抛诸脑后。

卓青脚步一顿。

眼神寡淡平乏地,她看向面前脸色逐渐涨红的女人。

“卓小姐,我希望你可以不要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因为我现在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在跟您谈,无论你承不承认,过去七年,至少我是他身边唯一的面——”

“所以呢?你这个唯一面孔,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卓青不打算太听下去,直接祭出了最后一招。

见简桑脸色一红,她复又柔声提醒:“别撒谎,因为纪司予不会对我撒谎,我随时都可以跟他对口供。而且,连这种事都要编的话,也实在不符合您大小姐和大主持人的派头,嗯?”

一语落地,却也显然戳中了简桑难于启齿,也不好与人分享的软肋。

简桑哑声反驳:“至少,但,我们之间……那也是因为我是忠实的婚前无、无/性……!”

“好了,我都懂了,”卓青反手拍拍她手背,拽开对方拉住自己衣角的五指,“简小姐,比起在这里跟我玩诡辩,作为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建议——你现在要跟我说的所有的事,决定权都在纪司予,去找他,比什么都有效,不是吗?如果你有信心的话。”

简桑:“……”

生在富贵家,虽然不算富甲一方,简大小姐也是从小就被惯着长大,一路过得顺风顺水。

美国常青藤名校毕业,精通三门外语,回国想进娱乐圈,就当了主持人,刚入行,就能主持地方台最有名的访谈节目,采访到心仪多年的学长,后来又顺利通过卓珺攀附上纪家,得到老太太的青睐——

她何曾受过这样直面且正中红心的打击?

以至于,纵是学了小十来年的礼仪课,学了无数的笑不露齿面不表心,这一刻,她的笑容也依旧僵在原地。

一站一坐,卓青抿了杯中最后一口豆浆,转身扔进垃圾箱里,想了想,又绕回座位旁。

虽然她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稳居上风的模样,心底,倒也不可控制般莫名泛起一股无名火。

撞上枪口的简桑,当然就不得不受了她的最后三分敬告。

“我的礼貌是别人敬我三分,我敬他三分。所以,不要觉得你有多委屈,简小姐,如果别人一开始就认定你是第三者插足,你能端起一副旧社会正妻无限雅量的态度对待吗?”

卓青弯腰,附到她耳边:“以及,如果是老太太答应让纪司予娶你,你应该去找老太太,而不是我——但如果你非要问我,好,那我也问问你,你说你跟在纪司予身边七年,那他还是不是你印象里,克勤外高那个留在光荣榜上、校史陈列馆里的纪学长?学习成绩好,长得帅,高不可攀,比冰山雪莲还冰山雪莲?”

或许是被她语气激怒,简桑想也不想,当即将她推开半步。

也不管周遭投来的质疑眼神,几乎是马上,便回以扬高声音的质问:“是又怎么样?你难道不是因为他完美才喜欢——曾经喜欢他的吗?”

“不是。”

卓青摇头。

“不仅不是,而且,我是因为他一点也不完美,才愿意爱他。”

“……?”

“因为完美的人需要的不是爱人,而是合作伙伴。”

卓青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又笑笑:“你跟在他身边七年,还能做出来他最不喜欢的事,蹦哒到我这来,看来,也并没有太懂他,连做商业伙伴的资格都有点欠缺啊,简小姐。”

如若真的了解纪司予,又怎么会不明白。

哪怕新人旧人更新换代,那都是常事。

可就像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人,现在的人无法回到过去。

无论纪司予身边换了怎样的人,怎样性格怎样面孔,像或不像她。在纪司予心里,“卓青”这两个字,都是最无可替代的存在。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卓青。

哪怕她不在了,这一点依旧不会改变。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妨碍我是吗?卓小姐。”

——“又错了。我如果要妨碍你,你连当酒会女伴的资格都没有。如果要说,也是我给了你飞蛾扑火的机会,简小姐,你别迁怒我,应该多去学一学,“如何不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会对人生比较有益。”

话毕,她最后扫过面色苍白的简桑一眼——莫名地,竟久违想起多年前,叶梦和自己对招“战败”时那灰败脸色。

这孩子啊。

来之前应该没有仔细查过,自己当年在纪家装白莲花,软刀子大杀四方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玩过家家呢。

卓青在心底最后长长长长长叹一声,那股说不上来的无名火,随即被她自己毫不留情,一脚踩灭。

=

然而事实证明。

莫名其妙被迫“耀武扬威”半小时的直接后果,就是她迟到了十五分钟,面对着上头发来、愈发堆砌成山的工作,顺利接收到了所谓“现世报”三个字的内涵。

卓珺到底在搞什么鬼?有完没完了?

她满头黑线地打发走小助理,趴在桌上低沉了五分钟,才勉强收拾好心情,打开电脑。

唯一的庆幸,大概是家里的小谢有纪司予照顾,倒也为她分担了不少潜在的压力——

OTZ。

可即便如此,在一整天不受打扰专心工作的前提下,她这天也是足足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结束这让人精疲力尽的加班。

江承瘫倒在工位上,哼哼唧唧的抱怨声响彻整个六楼:“我发誓,忙完这个什么什么瞎几把新春赛季,我马上请假飞出国浪一圈……游戏公司真的没人权,忙起来比驴还任劳任怨,奖金比农民工还民工——”

可惜,他的声音最终也只是被淹没在各个工位上噼里啪啦的收尾打字声,和堆成半人高的一摞摞打印资料里。

唯独剩下个被折腾到半人半鬼的女同事,过了半天,想起抽空瞥他一眼。

“你就知足吧,”她感慨,“有青姐这个好师傅在,帮你分担了一大半,你那些NPC人设都是她改过一遍的了好不好!”

江承闻声,摆弄着耳机的动作一顿。

倒是飞快抬头,冲人挤出个呲牙咧嘴的鬼脸,“当然啰,我们可是澄清cp,我对青姐那是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的~”

“得了吧!”

隔壁的男同事插嘴,“青姐肯定不喜欢比她小的,要我说,之前不是有个偶尔开机车来接她的吗?那个就挺沉稳,一看就和青姐很合拍。”

“那不是青姐的哥哥吗?”

“哇不过你别说,那个小哥是真的挺帅,还很酷……就是那种,啧,热血校园叛逆高中生老大的感觉!青姐跟他郎才女貌啊。”

“听说是个很有名的画家!”

一群人叽叽喳喳没个停。

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外间八卦暴风眼中心的卓青,则只是收拾好U盘电脑,把桌上的护手霜和润唇膏一应塞进随身的小包,随即裹好围巾,起身离开办公室。

她习惯性地跟外头三三两两下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觉得今天格外安静不说,还没走进电梯间,后头便跟上一个小跟屁虫。

“青姐!”

江承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搭在她肩头,“下了班要不要去吃宵夜啊?累都累死了,我请你去吃串串,吃完再送你回家。”

卓青盯着逐步下降的电梯楼层,临下电梯时,给了他轻轻一手肘,“年末奖金都扣光了,还这么花?省着点吧。”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之前不是我连累你,搞得你奖金也被扣光了,这叫补偿,青姐~”

江承后脚跟上她,一并打了卡,“而且,我不是还有个,那个啥,叫【我见青山】的那个大客户,给钱巨大手笔,我现在都不用管我哥要钱了,自给自足美滋滋=W=!……反正,青姐,好不好嘛,去吃宵夜了?”

说话间,两人已然一路走出大厅,离开公司所在的大厦。

卓青不堪其扰,摆了摆手,刚想敷衍几句,说在便利店随便买两个三明治吃吃,正好跟他讨论一下这赛季展示赛的事,眼角余光一扫,却倏而停下脚步。

“青姐?”

江承不明所以,也跟着慢下步子,“怎么了?”

他循着她目光看去,瞧见街边路灯下,一抹颀长身影。

下一秒,便听见身边淡淡一句:“有人来接我了,明天见。”

随即便毫不留恋地丢下自己,抬步向前。

卓青走到纪司予身边。

他这天并非西装革履,依旧是简单打扮,新买的风衣外套,配上里头浅灰色针织衫同黑色牛仔裤,整个人隐没在路灯光晕之下。

分明是冰冷的色调,却竟泛着暖洋洋的引力,褪去高不可攀的清冷,充满着冬日里的烟火气。

她问:“小谢睡了?”

“嗯。”

“你等多久了?”

说话间,卓青伸手帮他拢了拢领口,复又把那胡乱围着的灰色羊绒围巾解开,绕个松松的两圈,交叉系住——嫌不好看,她把那围巾往上提拉点,遮到他下巴。

七年过去,他分明瘦得愈发尖削。不说话时,整张脸总散发出格外凛冽冷峻的气势。

可说来也怪,有了这毛茸茸的围巾衬着,倒是一下多了三分……可爱。

那种小动物一样等待顺毛的可爱。

她于是伸手,又假装像是体验手感似的,摸了摸他颈边围巾,理好褶皱。

纪司予笑:“不是很久,站了会儿你就下来了。”

“晚饭吃的什么?”

“……”

纪总有点心虚,“小谢说想吃外卖,我们吃的很普通的家常菜。”

至于所谓的很普通是有多普通——卓青瞥了一眼他外卖订单里那明晃晃的四位数。

行吧,懂了。

她一时半会儿是纠正不过来他这习惯成自然的花钱手法了。

“你呢,阿青,吃晚饭了吗?”

“……哦,吃了,吃了点饼干垫肚子。”

她回过神来。

不像面对江承时的被动和不情愿,倒是很坦诚地说了情况,指了指斜前方不远处的全家便利店,“我要去买点吃的,吃完了再回家。”

他于是很自然地让她走马路里侧。

两人并肩往前走,有意无意,便也都不约而同地聊起这两天发生的事。

“老太太的病发起来确实很吓人,我在医院守了一晚上,走的时候她还没醒,不过还好,今天中午顾姨发了短信给我,老太太已经能吃点流食,意识也清醒很多了。”

纪司予在她面前难得寡言,只应了声轻而又轻的:“嗯。”

“上海那边,老太太暂时还没通知人,顾姨说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老太太还是希望,你就把昨天的事当作气话,都是一家人,闹也闹过了,各退一步——但是啊,我话先说在前头,你之前劝我的时候我是说过可以考虑,看小谢愿不愿意做你那个什么“人上人”,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昨天晚上那个情况,就算你说把小谢接回纪家你能保护他,你会为了他去跟老太太呛声,什么狠话都说了,但也总会有你考虑不到的时候。

我不想他去承受这些。所以如果你问我,我肯定就是一个答复,我不让小谢回去,我养的起他。”

“……嗯,阿青,你很有钱啊。”

“哈?”

卓青脚步一顿,一下有些没听太明白他这是反讽还是赞美,登时侧头看他,“什么叫我很有钱?”

再有钱,她也就是个稍微稍微收入高一点的打工仔,可吃不起随随便便就四位数的外卖。

纪司予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好。”

顿了顿,他又轻声补充:“而且,我昨天晚上跟老太太说的也不只是狠话,全都是真话。”

“哦,说真话也……”

等等。

卓青瞳孔地震三秒。

昨晚,老太太一通母凭子贵的长篇大论结束,那短短针锋相对的两分钟里,纪司予说了什么来着?

【既然您觉得靠我大哥那点小动作可以拖住我,放心他去做,那一定也是发自内心相信我大哥,会愿意做您最忠心的狗,做到一心不二——多好的接班人啊,奶奶,我确实自愧不如。

而且,眼下纪氏有这样的成绩,对我来说,其实功成身退正是时候,不然,为了这点成绩,为了讨好您这个武则天,我的儿子将来还要接着做狗,像您说的,打好基础,磨灭性格,养的跟那对龙凤胎一样冷冰冰的,我不喜欢,孩子的妈妈更加不会喜欢。

所以,奶奶,我想过了,守江山的事,干脆就留给您最信任的人,我退他进,让他来做做看。这样您百年归老,也能安心撒手……当然了,人都没了,管它大厦将倾不将倾,就是不知道,我做晚辈的这么安排,您会不会满意?】

卓青懵了。

“不是,你昨天难道不是为了气她,让她妥协所以才说这堆狠话的?你真把纪氏给纪司业那个脓包?”

不说别人,连她也心痛,真的心痛。

那可是随随便便都用十亿做单位的百年基业啊。给了纪司业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碌人,等到老太太驾鹤西去,没人约束,还不被他坑得万事皆休?

纪司予倒是看的比谁都开,还有闲心,有样学样地折腾她脖子上毛绒绒的白色围巾,绕一圈,又往里头塞好边边角角。

很保暖的系法。

“不要就不要了,七年前我就不想要了。只是觉得不能去找你,如果不找件事做,觉得每天都想去死,所以就继续拼命干,一不小心就过火了点。”

好像纪氏如今的青云直上,只是他凑巧去村口打了个酱油似的,顺路随手一扒拉。

“我也很期待老太太听到我说不干了的时候那个表情,昨天也看到了,确实很精彩。”

卓青:……靠。

收起你危险的想法ok?

如果说早上面对简桑的时候是好笑,那她现在面对纪司予就是无语,真的无语。

她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脑袋怎么做到这么跳的?

一会儿是说一不二的大企业家,一会儿是势在必得的家族弄潮儿,一会儿……一会儿就成了究极恋爱脑叛逆青少年?

她还没头脑风暴完,眼前的纪司予,倒是先一步很认真且理直气壮的补充:“我是把七年前早就想做的事都做了,效果肯定比那时候好,心情肯定也很好,但是唯一的缺点就是,我变成穷光蛋了,阿青。”

卓青:“……”

纪总——哦不,“纪小穷”,一边努力回忆今天白天宋致宁宋三少手把手心连心教导的“卖惨秘籍”,一边很正经的,接着给卓青来了个会心一击:“那个,我可以在你家附近流浪吗?”

卓青:……………

流浪个屁。

她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给自己整理围巾的手,随即又拽住他,绕过便利店,径直往前走。

“阿青,不买吃的了?”

“不买了,回家做。”

“……?”

“多走几步路,走累了再打车。”

“……?”

纪司予歪了歪头。

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晚上快走做运动,但也任由她拉着往前走。

好半天,卓青又恶声恶气回头凶他:“以后点外卖不能点超过五十的!知不知道?”

“纪小穷”显然还没太融入角色,对于这前所未闻的两位数外卖金额,更是一脸懵逼。

只能迟钝又迟钝地答:“哦,好。”

懵懵懂懂间,想了好久,也走了好远。

路灯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又在偶尔的路边树荫遮挡下若隐若现。

纪司予盯着看了半会儿,飘摇不定的心情,忽而莫名的定下神来。

他反手握住她温暖掌心。

又是思忖片刻,小心问了句:“阿青,你不生我的气了?”

卓青呛他:“你做梦。做过的事就是泼出去的水,能这么轻易一笔勾销了吗?”

“哦……”

他想:那就慢慢学吧。

他从前为了工作很忙很忙,也很烦很烦,但如果是为了阿青去学,应该不会觉得烦了。

“还有,住我家可以,我做饭你洗碗,帮我接送小谢上下幼儿园,还有,偶尔带着小谢去游乐园玩,要是有时间,帮……和我一起去陪小谢参加幼儿园亲子日的活动。”

“好。”

“……还有,以后不要后悔,莫名其妙就变得跟我一样,要做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朝九晚五,有时候半夜都吃不上饭。”

“不后悔——而且,不会吃不上饭,我可以给你点外卖的,阿青。”

纪厨房杀手司予满脸诚恳地回答说。

卓青:“……谢谢你了,你可真厉害。”

话虽如此,她简直想要拆开纪司予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是些什么奇怪物质。

却也不知为何。

又突然别过脸去,轻轻又轻轻地,笑了出来。

=

【如果我愿意跟你走一样的路呢?】

【……什么一样的路?】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大概就是,阿青,你下班的时候,我会去接你回家,我生病的时候,你会给我熬粥,你最爱喝的白米粥。

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带着小谢一起去游泳,冬天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包饺子,一起围着火锅,一盘一盘的往里头下菜,然后问是谁吃到了饺子里的硬币。

等我们都再老一些,五六十岁吧,就丢下长大的小谢好了,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芬兰,瑞士,澳大利亚……我们都不要生病,一起老成慈祥的老爷爷和老奶奶,然后买一个小房子,在山上或者哪里,有几亩田,几颗果树——好吧,后面是我胡乱想的,但是,到环游世界为止,都还不错吧?】

【……你疯了?】

【没有。】

他说:“阿青,只是你在的时候,我突然就又能看清楚,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