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倩瑶回国,不过是脑袋热乎、一拍大腿便定下的想法。
卓青此刻,自然也尚不知道家里来了这么大个惊喜。
只一如往常忙于工作,直至下午四点,才因为家里小朋友的生日,临时向顶头上司请了个假,提前打卡下班。
“青青姐,你今晚不在公司吗?”
也就出了办公室往电梯间走的短短一路,便遇见好几个顶着黑眼圈哈欠连天的同事。
毫无例外,看向她的视线中都写满苦逼兮兮的羡慕。
赛季初,全公司上下都累得像狗,竟然还有人能早退?
她只得笑笑:“对啊,没办法,家里小朋友六岁生日,一年就这么一次,我得赶着回去给他做饭,”说着,又挨个儿拍拍肩膀,“今天就先不陪大家加班了,知道大家最近都辛苦,明天请你们吃午饭啊,辛苦啦。”
别的不说,她一向是个合格的副手,安抚人心和恩威并施玩得贼溜。
是故,这话虽官方了些,应付无意纠缠的同事也算绰绰有余。
可惜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卓青钻进电梯,略一抬眼,便见不远处,某条跟了她快一天的小尾巴已然闻风而至——
“青姐!”
喊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是某人元气满满的挥手身影。
卓青:“……”
她悄悄连按关门键。
到最后,也没拦住后脚跟进电梯的小江,围在她身边,开始了他最拿手的嘀嘀咕咕。
“你这就下班啦?哎,青姐,我是真的诚心想跟你解释来着,其实今天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之后我肯定也会想办法补偿,绝对不给咱们组添麻烦。”
“青姐,别生气了,而且,今天不是小怀瑾过生日嘛,那我哪能缺席啊?”
小江在她面前,死皮赖脸的技术确实一流。
直到下了电梯、走到公司大门口,还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前两天还要我教他玩游戏呢,我要是去了,他肯定很开心,你也带我去吧~我拿我的号给他玩,跟你的摆在一起,承爹配青神,多拉风啊是不是。”
对了……说起游戏。
卓青步子终于一顿,扭头看人。
二十六岁的江承,委实生得一副好皮囊。
明明已经毕业快十年,此刻一双小鹿眼微垂,仍有种日系校园剧男主的即视感,能勾起大部分女性心中深藏的母性光辉——和女友粉狂热的怜爱,这也是他能在后期残酷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公司一手打造、百万游戏主播的主要原因。
江承见她停步,登时喜出望外:“青姐,你不生我……”
可还没来得及接续后话。
迎面而来,却是女人扬手、对准他脑门轻轻一拍。
【啪。】
江承捂了脑门,呆呆看她。
卓青终于出了心口小小闷气,状若无事地晃悠着手腕。
“别想了,我们家小谢已经被我暂时禁网了。”
说话间,她秀眉微蹙,复又补充:“至于你,小江,别叨叨这个了,你要是真想补偿什么,就赶紧联系你的朋友,协调一下这次的处理办法,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嗯?”
无论如何,这次收购案消息走漏的事,江承至少应当平摊一半责任。
在陈启航面前维护他,那是出于对同组人的义气,可她又不是什么天造的冤大头。
事情要是能解决,谁愿意生气。
“……”
江承默然一瞬,面露失望。
可知道她脾性素来如此,也只能苦笑:“行行行,我会想办法的——那,我明天补一份礼物给怀瑾总可以吧,青姐?”
卓青摆了摆手,“到时候再说吧。”
话毕,抬步便走。
只留给对方一个冷血无情、头也不回离去的潇洒背影——
然后。
出了公司往右一拐,她马不停蹄便去了最近的农贸市场→_→。
但实、实在不是她爱贪小便宜!
只是家里小谢嘴挑,农贸市场大爷大妈们卖的菜又大多更新鲜,热热闹闹讲两句价的氛围,偶尔听到几句的南方乡音,也让人想起少年时的无所顾忌,实在比在超市里挑挑拣拣更适合她罢了。
思及此,她很快娴熟地从自己斜挎的chanel水桶包里,掏出个半点不搭衬的折叠小菜篮——顺利从都市丽人过渡到居家小女人。
逡巡在眼熟的各类铺面之间,时不时停下步子。
“给我拿三个番茄……嗯,再称两斤排骨吧大姐,少给我点老骨头呀,我做糖醋排骨,老骨头不顶用。”
“大哥,翅根给我来一斤吧,诶诶!不要那么多啦,吃不完。”
虽说打扮光鲜亮丽,和市场里一众妇人显得格格不入,可她却跟谁都能唠上几嘴。
要是碰到佝偻了背的买菜老妇,哪怕比计划之外再多买几样,也总得来关照那些老人的生意——为此,她包里还总是专门备上好几张零钱,在电子支付精确到分的算法全面普及的年代,
依旧不走寻常路,用着“这些零钱揣着不方便,不用啦”的借口,把找零的散钱,又重新塞回老人手中。
这天也不外如是。
“真的不用啦,奶奶,你的菜这么新鲜,买到就是赚到诶!零钱就不用找了。”
老太太推不过她,只得一咧嘴,露出几颗残缺的碎牙:“囡囡,喜欢你咧!多来啊!”
说话间,又递给她一棵大白菜,“自家种的喏,你拿一个回家吃,奶奶送你的。”
卓青摸摸鼻子。
悄悄往老人家放在摊位边的小桶中丢下几块零钱,这才抱住这朴素赠礼,开心、却也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
她说:“好啊。”
说来也好笑,她烦躁了大半天的心情,竟然是被一颗平平无奇的大白菜治好的。
甚至因此,不过匆匆十来分钟,便超高效率地按计划买完菜。
末了,抬起手腕看了时间,甚至还没到晚高峰的点,索性直接打了辆车回家。
——“好了,师傅,付完钱了,谢谢啊。”
拎着两大袋子菜,依旧精神气十足的卓青,先是去快递收发处,拿了桑桑寄来的蛋糕,复又上了电梯,在五楼的楼道口站定。
还没进门,已经能听见依稀从自家那头传来的欢声笑语。
“我来我来!让我玩嘛!”
“我厉不厉害?冲冲冲冲!放炸弹!”
小谢和李云流能有这么……活泼?
想象了一下这俩人手牵着手一派和谐的场面,她浑身上下鸡皮疙瘩起了个遍。
“咔哒”。
苦笑着,她手中钥匙插进门锁,向右一旋——
门一开,盘腿坐在沙发上陪打怀旧泡泡堂游戏的白倩瑶头也不回,喊:“青青!”
专心致志打泡泡堂的小谢头也不回,喊:“阿青!”
两个人都跟脑袋后头长了眼睛似的,不用看也知道回来的是谁。
剩下默默在旁边揣了个本子画每日素描的李大/师,指间夹着笔,冲她竖起手掌,打了个招呼:“……”
卓青扶额。
男男女女,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
但——
卓青放下手里重物,快步走到沙发前,挨个儿抱了抱白倩瑶和小谢。
“知道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小谢的好姐姐,绝对不会缺席好吧!”
“小谢,今天在幼儿园过的怎么样?”
小谢撇了撇嘴,欲言又止。
但到最后,还是伸手,用力抱住她,小手拍了拍她后背,老成的回答:“会越来越好的!”
她揉了揉小谢毛茸茸的脑袋。
一旁的李云流适时插了句嘴:“他今天很乖,还给你买了冰淇淋,放冰箱里了。”
至于钱,当然是酷哥给的。
她冲李云流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挺好的,这样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的人生。
无论如何,这就是她喜欢的生活啊。
=
四十分钟后。
餐桌上,简单的小菜已经布好,番茄汤底的火锅正煮得咕噜咕噜响,香气四溢。
小厨房里,正在做最后收尾工作,两大一小三个人挤在一块,各有分工。
厨房外头,看似毫不受美味影响的李大/师,则不知打哪找来一卷宣纸——
对,没错,他在泼墨作画。
管你什么人间烟火气,每天二十张练笔绝不能少:)。
“所以啊,我这不是听说小谢要过生日,所以舞台剧巡演一结束,马上就订了回国的机票,怎么说也不能错过我们小谢一年一次的大节日啊,是不是?”
“是!”
“小谢的生日就是我们青青的苦难日,所以我也给青青准备了礼物,我是不是特别好呀?”
“特别好!”
卓青:“……”
这俩人搁这儿唱相声呢?
失笑间,也不顾正择菜的手指上沾着水,回头就挨个儿将那一大一小的俩脑门戳了个遍。
“幼稚,”她笑,顺势又踱到灶台边,掀起锅盖,瞧了眼焖了快二十分钟的可乐鸡翅,冲白倩瑶伸手,“给我递个盘子……行了,别都挤在这,我手脚都伸不开了,去去去,一个端一盘,端稳了啊——开饭了。”
开饭了。
三个字一落地,厨房外,李大师火速收画。
不巧余光一瞥、把他那动静瞧个正着的卓青嘴角抽抽,没戳穿这货的憨憨本质。
只憋笑喊了句:“李大/师,过来搭把手。”
李大师本人:“咳。”
咳完便起了身,心不甘情不愿但很卖力的,担任了主要劳动力的角色。
在卓大厨师的指挥之下,四个人一桌,很快摆满了丰盛的六菜一汤。
旁边的三层小篓,还装着为了下火锅准备好的一荤一素两大盘,红绿相间,摆盘都精致的没处挑剔。
李大/师尝了一口心心念念的糖醋排骨。
虽说蹭饭已成习惯,这次也难得不吝赞美:“做的还不错。”
白倩瑶闻声,飞速抽他手背,“狗男人不会说话!你以为你是我们青青老公哦,还敢乱评价!”
李云流拿黑黝黝暗沉沉的眼珠子盯她:“……”
妈耶。
白大小姐火速收声,低头扒饭。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谢倒是乐呵呵,“噗嗤”一下笑出声。
停了停,再开口时,更是仗着童言无忌,依着心中想法便说:“瑶瑶姐姐,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大舅啊?”
他强调:“我们大舅可好了,没有女朋友,但有房子,有大白狗,还很有钱……哦对了,还会画画,你觉得怎么样?”
年纪虽小,可大有一副推销大拿的派头。
白倩瑶愣了愣:“啊?”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云流。
吐槽的话窝了太久,简直连草稿都不用打:“我跟他?小谢,姐姐就算等你十年也不愿意嫁给他好伐?李大/师只适合跟画中仙和摩托作伴,说老实话,我跟你大舅认识三十年了,他压根那根窍就没被谁点通……”
四目相对。
黑黝黝的眼神,杀气毕露。
白大小姐默然五秒,识相地举双手投降。
只又一次飞速低头扒饭,不忘囫囵不清地解释:“我什么也没说,就是小谢啊,你、你还是给你大舅另找合适的大姐姐吧,你大舅喜欢温柔居家型的,瑶瑶姐是真不适合,乖啊。”
卓青同小谢一同沉默:“……”
她瞅了一眼确实满脸写着【并无此意】的白倩瑶同李云流。
联想到宋致宁这几年同桑桑那档子事,原本想说的话、想点的鸳鸯谱,只得都一下给全咽回了肚子里。
很快,饭桌上又继续吵吵嚷嚷,你一句我一句的唠起嗑来。
虽说大多是白倩瑶和小谢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但温馨的气氛说到底难得,卓青听在耳中,不忍心打断,更不忍心当着白倩瑶的面,提起自己可能马上要去和宋致宁见上一面的事,索性全都瞒下来,心照不宣地略过了关于白倩瑶单身这么些年的所有话题。
她铜墙铁壁地防备着谁提起宋家。
结果唯一的疏忽,偏偏是饭吃到一半,眼睛里溅到辣汤,不得不起身去洗手间清理。
也就这么一会儿。
“瑶瑶姐瑶瑶姐!”
卓青一走,机灵鬼小谢马上拉住白倩瑶的衣角,低声问:“你手机上,有没有下《创世录》啊?”
“有啊,你妈妈的游戏我当然要支持了。”
白倩瑶有些奇怪,“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呀?”
小谢当即双手合十,满面诚恳地看向她,“可不可以借一下手机给我,拜托了,这是我的生日愿望——大舅你也不要告诉阿青呀。”
说着,他索性起身,附在白倩瑶耳边,轻声嘀咕:“我手表被阿青没收啦,可我想和小桃子说话,她说不定会祝我生日快乐呢……我不知道她电话,但是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游戏上线了,那个,瑶瑶姐,让我偷偷跟她说两句话好不好?”
小桃子。
白倩瑶几乎隔三岔五就要跟卓青打次电话,自然也知道这位是小谢默默……不是,明着恋的小姑娘。
当即笑了笑,也不多话,赶紧把手机往小谢手里一塞,“快用——”
话没说完。
小谢已经攥住手机,趿拉着拖鞋,小跑、开门、跑远一气呵成。
她只来得及看清小谢挥舞的小手,“我下楼去跟她说啦!阿青回来就说我去楼下小卖部买饮料了~”
白倩瑶:“……”
她摇摇头。
不知想起什么,一边夹菜吃饭,却又乐得直笑:“我们小谢啊,真的太像年轻时候的阿青了,怎么就这么鬼灵精呢。”
回忆如潮,往事纷纭,可惜坐在一旁的,却是从来不动如山、丝毫不受影响的李云流。
沉默多时的李大师啊。
倒是唯独在她灿烂笑容尚未消散之前,几乎残忍地,向她宣告了一句:“程忱和宋致宁马上要结婚了,就在明年年初。”
白倩瑶:“……”
谁能想到,这餐桌上沉睡已久的潘多拉魔盒,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在她面前倏然打开。
一瞬间,白倩瑶脸上血色尽褪。
她手中夹菜的动作僵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答了句颤巍巍的“哦”。
却没有将这话题继续,只在短暂一顿之后,忽然开始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重油重甜的食物,分明是身为演员维持身材的大忌。
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麻木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几近略去咀嚼的步骤,囫囵着便拆吞入腹。
李云流默然观望,没有阻止。
她便吃得更欢,更多,更急——
往下吞,往下咽,吃饱了就不会难过,吃饱了就会容易满足——
直至卓青的声音从身后恰时响起,问她:“诶?瑶瑶,小谢呢,去哪了?”
熟悉的腔调语气,心头警铃大作、几近要被拆穿的恐慌,方才适时,将吃红了眼的……白大小姐,从无限进食的慰藉中解救。
她的看着眼前转瞬风卷残云般去了大半的主菜,尴尬地抽了张纸,擦拭着嘴角。
默然片刻,又用身为演员的绝佳技巧,微微提高音量来掩饰不知何时窜起的鼻音:“说是去给朋友打个电话,应该是怕我们听到,就下楼啦,这孩子还有小秘密呢~”
……啊,不过,等等。
一不小心,好像完全忘记帮小谢撒谎了。
白倩瑶背影僵住。
“那估计是在给小桃子打电话了……”
幸好,卓青也没生气,只嘀咕着:“那我先下楼看看,我慢点走,给他三五分钟应该够了吧。”
在这方面她一向看得开,也很尊重小谢的那些“小秘密”。
白倩瑶这才松了口气:“嗯嗯,你快去吧,带件衣服,小心别着凉了。”
“行,那你们俩先吃。”
说话间,开门细响传到耳边,卓青冲两人叮嘱着:“记得留点肚子,我们等会儿再切蛋糕吧——”
她想的明明周全。
却并没有看见,自己背过身后,白倩瑶瞬间灰败的脸色。
=
嘛,当然,小谢可不知道楼上这会儿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已经在一楼拐角处的楼梯底下蹲了好半天啦!
虽然黑了点,但这可是他专门挑选的视线盲角,不容易被找到,估摸着阿青就算走楼梯这边下来,说不定也猜不到位置,他这才放下心,抱着手机,哆哆嗦嗦开始登录游戏。
当然,用的是阿青的账号密码。
“Q19940127……”
“sy0608…好啦!”
他按下确认,短暂的过场动画当即飞速闪回,刀光剑影,幻光交织,《创世录》的logo泼墨写意,定格数秒。
而后,屏幕上深色背景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腰负双弯刀,红衣潋滟的女性角色,头顶ID【青山应如是】,进入玩家既定视野。
青山应如是,又称青神。
这个ID,对于所有《创世录》玩家而言,都堪称如雷贯耳。毕竟,能把血刀这种皮脆的近战职业,玩成扛怪输出两不误的顶级神武号,堪称开山立派,成为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第一近战,名副其实一个打十个的女战神——虽说有公司内部的扶持,但期间付出的心力,也实在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就在小谢点击【确认以该角色登录】的一瞬间。
画面上,红衣如血,【青山应如是】双眼骤亮,冲屏幕这端勾唇一笑。
下一秒,倏而握刀而动,残影四溅!
黑发迎风飞舞,她闪身向前。霍然一刀,劈斩天地——
大幕拉开,画面载入完毕。
手执弯刀的女刀客,仍停留在小谢昨天登录的碧波湖中央。
“哎!点这个,跳、跳……”
眼见着溺水值急剧增长,小谢赶忙笨拙地连点几下轻功按钮,降落在湖边空地。
直至生命值恢复到安全线。
他这才趁着画面上人物拧干湿衣的动作加载之际,点开好友栏,径直找到等级排列最下方,才刚刚两级的人物【一只小桃】——
太好啦!
她在线!
可是时间紧迫,小谢实在没敢直接传送过去找人。
想来想去,最终也只是清了清嗓子,在聊天框中,点开语音录制键,凑近开腔:“小桃子,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啊,我没处理好,你放心,等到明天,我再帮你教训方耀!……嗯,还有,我没来得及跟你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那个,我马上要吃生日蛋糕啦,嗯……”
好像,应该,不能直接说,【你可不可以祝我生日快乐】这种话吧。
小谢很苦恼╯﹏╰
再说话时,音量也低了三分:“还有,创世录我暂时可能都不玩了,然后,你在游戏里好好努……”
不对!
这么说小桃子不就知道自己被惩罚收掉手表了吗!不行不行!
赶忙撤回语音。
盯着还未收到回复的聊天框,小谢又唉声叹气了半分钟。
他撑着下巴,看向正对着楼道口的花坛发呆:接下来该怎么说好呢?还有,明天要怎么对付方耀才能……
诶?!
前方花坛边,树荫下。
隐隐约约被暗色勾勒出的颀长身影,随着他那嘀嘀咕咕不小的动静,微微转过半边身子。
四目相对,两方都黑,谁也看不清楚谁。
小谢:“……!”
几乎是注意到反常的瞬间,便立刻攥紧手机,霍然站起。
怎么说呢。
对面很高,很瘦,似乎穿着西装,不说话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极有压迫感的气势。
可、可是,这片学区房早都算是经年旧楼,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高个啊?
这么阴森森,又不说话,该不会是逃窜的杀人犯,或者拐卖小朋友的坏人之类的吧!
小谢的脑补能力发挥到极致。
猫着身子,他正想转身小跑上楼,然而好巧不巧——
随着“滴”的一声清脆提示音。
聊天框中,蹦出一条新信息,稚嫩的女声平静温和,用他最熟悉的腔调,说:“怀瑾,祝你生日快乐。”
怀瑾。
不说还好,一说完,不知道怎么把对面人给刺激了,竟直接抬步向他走来!
“阿青!!”
小谢深觉自己就是只即将被吞的羔羊,再也没法冷静。
抹了把眼泪,慌不择路便往上跑,一路带着哭腔,直喊着“阿青、阿青”——
后来便改成很少叫的“妈妈”。
“妈妈!!有坏人,呜呜呜,妈妈!”
或许是这声见效,阿青还真来了。
才跑了几步,他便一头撞进了阿青怀里。
她怀里暖呼呼的,用力抱着他。
给他身上披了件外套,还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问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楼、楼下有坏人!就在花坛那里,说不定是杀……反正,我们得快回家!”小谢怕疯了,什么也顾不得,只急得拖着她的手便往上带,“呜呜呜,好可怕,阿青,我们走了走了……”
“哪有什么人?”
可阿青是个不信邪的。
愈是听他这么说,倒还饶有兴致地凑到楼道窗边,向下看了一眼,花坛旁冷落无人,哪里有什么坏人杀人犯的影子?
连片衣角也没见到。
“可能跟上来了!”小谢更害怕了,“我们快回家了!让大——”
话没说完,眼见着阿青直接探头看向楼下,小谢再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别看了别看了,我们回家,阿青,你不能有危险,呜呜呜,我们快回去了!阿青!”
他还太小,还没有保护妈妈的本领。
明明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忍住不哭出声,可看到阿青危险,却完全没办法憋住眼泪,只知道拼命把人往上拽,固执喊着:“别看了!阿青,别看了!走了!”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得声嘶力竭,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阿青愣了愣。
忙蹲下身来,把真受了惊吓的小谢一把搂进怀里。
她不再探头去看“危险”的楼下,只抱着他往上走。
“没事了小谢,我们没事呀,不要哭了,说不定是流浪汉啊,没有那么可怕的——但是下一次,我们不这么晚跑出来了好不好?”
“呜呜呜,流浪汉才不会站的那么直,那个人好高,比大舅还高,还不说话,一直盯着我,看起来好可怕啊!”
“……好嘛,但人家说不定只是路过呢,不过,小谢你有这份警惕心当然是好的,”她轻轻揉着小谢的脑袋,“你知道保护自己,真棒,不哭了,我们可是小男子汉呢,最勇敢了。”
“有、有吗?我只是觉得要是被拐跑了或者被杀掉了,阿青你一定会很伤心,呜呜,”小谢搂住她的脖子,“我还想当你的儿子呢,不想死,呜呜呜,阿青,抱抱……”
这是想到哪去啦。
卓青哭笑不得间,将自家崽儿抱得更紧。
“有我在,我会保护小谢的,不哭了。”
不哭了。
妈妈在这里呢。
小谢没说话,愈发用力地搂紧了阿青的脖子。
他们似乎离危险的源头越来越远了。
阿青的脚步声沉重,小谢的哭声逐渐变得低哑,情绪似乎逐渐被安抚。
声控的灯光,亮了一层又一层,止步于五六楼之间。
门开了又关。
属于那个家的人,有阖家欢乐的热闹,不属于那个家的人,在冷风中,观望灯火长明。
热闹与寂静,原也不过只是分寸相隔。
“老板,酒店那边已经安排好,是不是应该……?”
直至楼道灯光尽熄,哭声彻底远去。
楼下,花坛桂树背后,星点火光,复才自人指间隐现。
男人掸了掸烟灰,抬眼看向满楼灯火明灭,喉口嘶哑:“退了吧,回上海。”
回上海?
下午查到地址就赶来北京,坐了两个半小时飞机,脚不沾地就赶到这破楼底下,在这吹了几个小时冷风,然后回上海??
陆尧懵了。
他还站在原地,自家老板已经转身就走。
再挽留也来不及,他只得也擦擦一脑门的汗,后脚追上。
“可是,老板,就是最近的航班,也得两小时后,嗯……要不,我先给您安排用餐?”
从上午到现在,除了飞机上喝了杯红酒,他貌似还没看到纪总进过半点油盐。
纪司予言简意赅:“不用。”
说话间,顿下脚步,又从风衣外套中掏出一根烟。
一盒里头的最后一根。
非工作场合,烟酒不沾的纪总,在这不知名的陌生楼下,破了大戒,被风吹得手都冻僵,点火的手指打颤。
陆尧手没颤,忙从裤兜里掏出火机打亮,护着火光,递到纪司予手边。
烟草点燃,云雾缭绕。
他看不太清楚纪司予此刻的表情。
只听见,比往常愈发低哑嘶声,同他说一句:“安排队人过来,那栋楼,一楼的声控灯坏了。”
“……啊?”
“把灯修好。”
撂下这句话。
似乎又恢复如旧雷厉风行的纪总,头也不回地,向小区门口走去。
寒风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