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余粮的新媳妇也跟着上了车, 送他们一家上火车,小夫妻还能在永城逛逛。
江满陪着肖大叔和肖大婶在门口站了站, 目送他们离开。
“回吧回吧。”肖大婶看着车拐弯不见了,转身往回走, 一边嘀咕道, “这回又不知道得几年能回来。”
江满怕老人家伤感失落,眼睛一转笑道“婶子, 我看你早饭做的面条啊,啥时候做点儿玉米菜粥喝。”
“大过年的, 咋想起来喝玉米菜粥了呢。”肖大婶这个年纪的人,大约觉得过年就得吃好的,听了便笑道,“那你先回去看畅畅,那个省事,一把玉米渣渣,烧开锅就行了,畅畅醒了你们就来喝。”
“这能好吗。”江满咂咂嘴, 笑道,“你说我还真会讹人,你们这早饭都吃完了,要不晚上再说吧, 晚上您做我来吃。”
“我跟你大婶还没吃呢, 光顾着张罗给他们走了。”肖大叔说着叫老伴儿, “你去做, 你说过去日子穷,喝粥都喝够够的了,现在过年好东西吃多了,让畅畅妈一提,我也想喝了呢。”
“玉米渣渣煮得稠一点,配点儿酸豆角、腌萝卜干。”肖大婶说,“给你们一提,我咋也觉得很好喝呢,我这就去做。”
吃过早饭的玉米菜粥,江满就去村部给刘江东打电话,叫他给买火车票。
“春运怕是紧张,能买卧铺就买卧铺,买不着你就买硬座。”江满说,“你辛苦一趟,省得你姐夫再专门跑一趟了。”
“姐你放心,我尽量买卧铺。”刘江东说。挂断电话,便赶紧打给他火车站工作的战友,别说卧铺票,现在春运返程高峰,硬座都不是随便好买的。
“这就回去了”老队长问。
“回去了,那边也不少事呢。”江满说,“叔,我们走了,老家这边就拜托您了,有啥事您就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老队长蹲在门旁的墙根晒太阳,磕着烟袋锅。畅畅淘气,挨着老队长也蹲在墙根,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盯着他的大烟袋锅研究。
老队长此人也是极有趣,当了大半辈子生产大队长,后来改叫村长,就算如今退了,现任村长姚大军还是对他言听计从,大半辈子在姚家村可谓说一句算一句的主儿。他如今公司工资加上分红,收入也相当不低了。
可你瞧瞧他,依旧抽他的老烟袋,连烟叶他都是田间地头自己种,卖香烟的想挣他的钱是真不容易,还嫌人家卖的“洋烟”不够味儿。不止这个,冬夏春秋,整天一身灰蓝色旧衣服,好像就没怎么换过。队长婶好容易给他做件新的吧,他还要他那个一成不变的颜色样式。
就这么一个乡村土老头,管着姚家村出口创汇、利润可观的商贸公司,如今供货量大,本村吃不下了,周围的村子也开始放了一批加工户。
然而许多人刚见到老队长,大概就会妥妥的惊讶一下,就这个灰不拉几、蹲墙根的土老头,是他们公司总经理
“畅畅,爷爷的烟袋锅好不好”老队长注意到畅畅看他,就抬高眼袋杆儿,笑眯眯道,“我跟你说,爷爷这个烟袋是黄铜的,用几十年了,你要不要拿着试试”
“爷爷,我试试”小姑娘笑嘻嘻来了兴致,从老队长手里接过烟袋,果然沉甸甸的,畅畅好奇地摸了摸烟杆,递还给老队长,“爷爷,你咋不点火呀。”
“嗯,不点火,不抽,烟味儿熏你。”老队长说。一老一小都咧着嘴笑。
“畅畅,我问你啊,你是谁家的小孩”
“姚志华家的。”小姑娘顿了顿,“江满家的。”
“嗯。”老队长点头,“那人家要是再问你,你是哪里人啊”
“沪城的,附属幼儿园的。”
“唔”老队长给了她一个不赞成的表情,“再好好想想,我看畅畅知不知道。”
小姑娘还真歪头想了想,笑嘻嘻道“我知道啦,姚家村的。”
“对了,这回对啦,我们畅畅真聪明。”
老队长比了个大拇哥,一老一小便一起哈哈笑。
江满笑眯眯看了会儿,才开口叫畅畅回家。老队长她们送出来,送出村部门口,停住了脚。
“江满啊,你婆婆没找你们吧”
“没啊,”江满问,“她是不是又折腾啥了”
“这不是你公公刚过世吗,昨天下午她跟我说,得叫你们三家养老,说她偌大年纪了,一个人在家没法生活,也不知道怎么打算的。”
江满几乎秒懂。老队长这个人,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八卦家常,点到为止,这是让她心里有个数呢。
“我知道了,谢谢叔。”江满笑笑,便告别老队长,领着畅畅娘儿俩散步回来,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姚二嫂家。
刚办完丧事,虽然是在隔壁院里办的,可姚二嫂这边也难免波及一些,院子里被用来堆放杂物之类的,这会儿正在收拾打扫。见江满来了,就叫招娣领着几个妹妹去玩,把江满让到屋里说话。
两人聊了些家常,也聊到了隔壁的事情,看样子姚二嫂这次对姚老太的幺蛾子所知不多。她的想法跟江满差不多,老爷子去世了,剩下老太婆一个人,不管她是个什么德性,该养老养老,要养老,三个儿子一起平摊。
“我跟招娣她爹聊过了,她要求养老,那横竖三个儿子,三家一样,该我们出多少我们出。至于她大姑那边,嫁出去的女儿,也不好硬叫人家出一份,她大姑愿意给点钱、给点东西,那是她孝心,不能强让人家养老。”
姚二嫂的这种想法,大约也就是时下农村约定俗成的做法了。
“要说老太婆也才六十岁上,能跑能动,她要养老就养吧,我们也不让村里人多说话,可是她要让人伺候她,爱哪哪去,她又没七老八十,又没缺胳膊断腿,她让谁伺候啊我反正忙的要死。”姚二嫂问,“她三婶,你说呢”
江满一笑“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家这些事,都是姚志华安排。”
闲聊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幺蛾子,江满便领着畅畅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走人。午饭是在老队长家吃的,队长婶炖了一条大花鲢,鱼下锅来叫他们,姚志华在老宅呢,江满和畅畅娘儿俩去吃了。
刚从老队长家回来,姚高产匆匆跑来了。
“三婶,二爷爷和四爷爷叫请你去一趟。”
“请我”江满皱皱眉,“啥事啊”
“说有事商量,让三家都到齐,我爹和两个叔都在,我娘和我二婶也都去了。”
江满
到底整什么幺蛾子呢。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吧,既然是老长辈出面,面子该给还是给,万一真有什么阴谋阳谋的,也省得被动。
于是便领着畅畅过去,先经过姚二嫂门口,让畅畅去跟姚琳琳玩。
“招娣,你娘在那边”江满指指隔壁,姚招娣说是。江满嘱咐道“我过去看看,把妹妹看好了啊。”
“妈妈再见。”畅畅挥挥手,嘱咐道,“妈妈你快点回来。”
江满推开隔壁的门,人还挺齐,除了姚家本家几个老长辈,姚香玲夫妻俩,和姚志华兄弟三家都在,还有两个不熟悉的,貌似是姚老太娘家的亲戚,具体关系找不清。
江满心里啧了一声,瞧这架势,三堂会审一般,就等她了啊。
她跟几个老长辈打了招呼,便不动声色走进去,自己拿了个板凳,跟姚二嫂坐在一边。
斜对面姚志华看看她,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江满则还了他一个优雅低调的白眼。
“今天把你们兄弟姐妹都叫来,这不是你爹过世了吗,你娘说她一个孤老婆子,没法生活下去,让我们几个来给她过问一下养老的事。”本家的二爷做了个引子,然后就看看姚老太,“他婶子,接下来你自己说”
结果姚老太哭哭啼啼先诉了半天苦,大意归纳一下,就是说姚老头死了,她可怜了,身子也各种不好,养儿防老,要让儿女们养她了。
江满琢磨着,这么个阵仗,是不是老太婆要的太多了还是非得要儿媳妇伺候反正落不到她头上,她远在沪城呢,所谓老长辈也是拎不清,给人主事不先问清楚诉求,还真有脸把她叫来。
姚老太苦大仇深地哭诉了半天,话题一转“我偌大年纪了,你爹一走我这几天也病倒了,养儿防老,我一个孤老婆子怎么活呀,在家里死了烂了都没人知道。你们今天好歹给我个章程,往后我跟谁住,谁服侍我。”
江满瞟了姚志华一眼,便继续置身事外,听着老大老二两家怎么推脱
姚大嫂一脸悲戚地哭诉“我是真有心伺候咱娘,可是村里都知道的,我们家也太穷了,穷得叮当响,孩子都养不起了,娘跟着我们怕受委屈。我这身体也不行,我给姚家生了五个孩子,月子里落了一身的病,我自己这身子骨,三天两头不好,啥也干不了,还得家里孩子伺候我呢。”完了就冲着姚老太嘤嘤哭道,“娘呀,是我没用,我这身体,没法子服侍你呀。”
听听,人家多会说话,江满便玩味地看看姚二嫂,果然二嫂脸色不善。
姚二嫂就一句话“我不争气,我们家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她奶经常骂我们家没儿子,让她糟心,我可不敢让她奶去我们家养,那不是天天让她糟心难过吗。”
两个儿媳妇都往外推,江满本来以为,姚老太该破口大骂了呢,结果这次居然没骂,忽然就冲着她来了。
“那我跟老三家住。”姚老太说,“我想过了,老大老二两个白眼狼,没良心不中用的,老三是我最有出息的儿子,素来最孝顺,我也只能指望他了。不过也不能光让老三家养我,让老大、老二两家,按月给我点钱,这钱我贴补给老三家。”
刚刚还在神游太虚、置身事外的江满
纳尼
姚志华同时抬头看看江满,目光交接,看样子他也没多少思想准备,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他这几天一直都臭着个脸。他爹让人给气死了,他还能给大家笑一个
场面老半天死寂的尴尬,姚香玲脸色变了变“娘,你说你怎么寻思的,老三一家在沪城呢。”
“对呀,在沪城好。”姚老太理所当然道,“我听人家说了,沪城条件好,正好我去养老,有个病啊灾啊的也好及时治,你看你爹这个病,要是在沪城大医院,说不定早治好了。”
姚老太停了停,面对在场人各种微妙的脸色,转向江满道“老三家的,你说呢我想过了,我也就六十岁,我跟着你们也不吃闲饭,你也别担心,你们眼下就一个女孩,总还要再生一个的,正好我去了,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江满脸上的惊讶诧异,当真是不用掩饰了。
姚志华深吸一口气“娘,养老我肯定愿意,该出钱该出力,但是你要跟我们去沪城”
“姚志华”江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猛地开口打断姚志华,上课抢答似的举起一只手,“你等等,我先说”
她站起来,扫了一眼在场各人的神色。
“姚志华,我知道,你这人一直孝顺,长辈的事情也一直是你管,不用我过问,养儿防老,养老是应该的。但是今天这个事情”
“咋地,我让我儿子养,你还不愿意了你算老几啊”没等她说完,姚老太就尖着嗓子叫骂,“你做儿媳妇的,你想怎么地你别以为你弄个什么破公司,你就了不得了,不孝顺爹娘,天打雷劈,我们家老三从来最孝顺,最懂道理,这几年还不都是你使坏,让我们娘儿俩离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我儿子,我是他亲娘,他养我天经地义,轮到你说话了”
“轮不到我说话。”江满立刻闭嘴,笑眯眯问年纪最长的两位老长辈,“二爷爷,四爷爷,那你们把我叫来干啥呢那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还真起身就打算走人了。
二爷爷黑了脸,对姚老太道“他婶子,是你叫我们来给你主事,把三个儿子儿媳都叫来,也是你的意思,你这是让我们自己打嘴巴呢”
“谁叫她不让老三养我她没良心,白眼狼,不孝顺老人。”姚老太噎了半天,哭嚎,“哎哟我可怜啊,老头子你死得早啊,你把我带走吧,我养儿子有啥用,我一个孤老太婆没人管没人问啦,我活不下去了,让我死了算啦”
江满便一脸好整以暇盯着她,看着她哭,一直等到她自己哭诉得无趣了,抽抽噎噎声音小下来,才慢条斯理道“我没不让姚志华养你,你儿子养你的老,天经地义,理所应该,他必须好好孝顺你。”
姚志华“”
他刚想开口,被江满眼角一扫,默契地住了嘴。
“姚志华,你应该养你娘,你把你娘接去沪城养,好好孝顺,合情合理的事。”
江满笑了下,“不过呢,大家也都知道,老太太一直嫌弃我这个儿媳妇,嫌我配不上她儿子,我跟他们老姚家以前怎么回事儿,姚家村男女老少都知道。”
她停了停,一字一句说道“他们欠我两条命。”
“老太太既然讨厌我,她要是去了,我怕我不合她心意,伺候不好。所以,他们姚家媳妇我当不了,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老太太不是一直嫌弃我吗,多少回想着法子逼我离婚,今天我好歹也顺着她一回。”她一扭头,笑笑看着姚志华“姚志华,我们离婚。”
“”
姚志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噎得硬憋下去,一张脸是彻底变了颜色。
“你,你一个女人家,你还敢跟我儿子离婚”姚老太气得脸发青,骂道,“你少拿离婚吓唬人,你不就是仗着现在挣两个臭钱了吗,我们家志华是大学生,研究生,还能缺了媳妇,我儿子要啥样的女人没有,就你这样的货色,啊呸,你要离赶紧离,你前脚离了,我儿子后脚找个好的。”
“当然要离,不用你催。”江满嗤笑一声,“你当你儿子还是什么好东西呀,我还不稀罕呢,我还嫌弃他呢,我巴不得跟他离婚,谁不离谁他娘的是乌龟王八蛋。”
“”姚志华一脸便秘的表情,欲言又止。
江满“既然要离婚,有些话我先说开了。你们大家也都知道,姚志华还在上学,读研究生,这些年他也没工作几天,统共工作了不到半年,他没挣钱没收入,这几年是我养活自己和孩子,还得贴补养活他姚志华。”
“这次老爷子住院、去世,花钱大家也都知道的,该掏钱我掏钱,不冲着他们老姚家,我跟姚志华好歹是夫妻,我就算是替他姚志华尽这份儿心。这些钱还不都是我的。”
她叹口气,“这些事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们现在在沪城生活,花钱开销也大,姚志华要养他娘,要尽孝,我不能拦着,可是姚志华没收入,我不离婚,他娘去了还是得我帮他养,我一个女人家,我要挣钱养活四五张嘴,想累死我呀,我也只能逼得离婚了。”
姚志华这会儿真是庆幸,他的稿费从来没在村里宣扬过,起初是两人有心瞒着,怕的就是姚老太知道了,要生什么幺蛾子,大约也就肖秀玲和陆安平知道些。再后来,他毕业搬去外地,老家这边也就更不知道了。
“娘,她说得对,我没工作挣不到钱”
“姚志华你嘴闭上,先听我说。”江满抬起手,笑吟吟指了下姚志华,“沪城那边,房子是我花钱租的,店是我开的,孩子跟我,跟你你也没法养。既然离了婚,请你回去就带着你娘,赶紧搬走滚蛋。”
“媳妇,别这样。”姚志华开始叫苦,“你让我搬去哪儿啊”
“我管你去哪儿,爱去哪去哪儿,你睡大街住桥洞,关我屁事。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谢天谢地,不用再当你们老姚家的儿媳妇了,真不是人干的。往后咱们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她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还真头都不回走了。
在场众人
姚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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