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烨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重新披上战甲,拿李氏江山为祭——祭亡妻姜氏。
当坐上龙椅的时候,他心中只有无限空茫。
那个会笑的眯起眼睛,露出八颗贝齿的姑娘,终究是被他弄丢了。
“云梦姜氏染姝,贞洁和顺、温柔敦厚……今册封为皇后……”寂静的牌位面前,康烨一字一顿的念着手中诏书,清隽的眼眶微微红了,念着念着,似是有些哽咽,那低低的声音如泣。
周围伺候的奴才都赶紧跪下,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康烨目光悠远,怔怔的望着远方。
“皇上……”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的开口,窥视着康烨的神色,半晌才缓缓劝道:“礼部侍郎求见。”
“传。”
等礼部侍郎进来之后,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姜侍郎才哑然道:“皇上,姝儿已经……此举……” 怕是不妥,剩下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素来有阴婚之说,但是皇后如此,着实没有。
康烨神色淡淡,直视着姜侍郎的眼睛,说出来的话语却格外郑重:“她值得。”
十年前,他为国远赴疆场,放心的将心上人托付给皇家,可是结果呢,当他凯旋而归,面对的就是一座冰冷的衣冠冢。
为了剪他羽翼,直接扳倒姜氏,扣上罪名,男丁流放,女人尽数充入教坊司,世人都说她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只有他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以她的坚强,定然是被人谋算致死。
这是他的软肋,京城人人知道,他做了万千准备,谁知对方釜底抽薪,从姜氏入手。
“姝姝……”康熙负手而立,捏着手中的玉佩,略有些遗憾的想,当初情急之下,将所有的东西都给打砸了,如今想要缅怀,竟然也找不到机会。
姜侍郎拱手告退,接着下去忙活这场罕见的婚礼,对于他来说,心情非常复杂。
而这场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姜氏染姝,而后宫的十年空悬,更是让满朝文武都操碎了心。
“皇上,储君不可无人继啊!”一位老臣跪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看着高台上的帝王,可以说是非常恨铁不成钢。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您追思十年,也尽够了。”
这话一出来,康烨眼神一利,他漫不经心的哼笑道:“那你可知,这大清王朝,便是因这个女人而来,储君的事,朕心中早有数了,不必多说。”
对于他来说,只要不是姝姝的孩子,都没有什么区别。
“此事不必再议,退朝。”康熙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然而回到乾清宫后,看着面前的小宫女服饰打扮的姑娘,愁秃了脑壳。
“你……”他有些无措,看着娇小的女孩无从下手,摸了摸鼻子,故作漫不经心道:“你……可曾用膳?”
“等着您呢。”小姑娘说话又娇又软,简直能甜到人的心坎中去。
康烨心头也跟着一软,牵起她的手,含笑道:“行了,明儿不必再等,左右朕又不会饿到。”
他这么说,姜染姝软软一笑,凑到他跟前撒娇:“看不到吃不下嘛。”
身后站着的宫女一脸无言,是啊,吃不下,整整喝了两碗粥,吃了两碟子小菜呢。
康烨却一脸高兴,在她鼻尖上点了点,笑道:“行了,朕还不知道你。”
打小都认识,最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又是爱娇的紧,让人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
姜染姝清了清嗓子,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这才含笑道:“你怎的留胡子了,看着怪难受的。”
她上手薅了一把,瞧着更嫌弃了:“这最是藏污纳垢,想想吃的饭留在上头,擦又擦不干净,估摸着都结痂了。”
被她这么一说,康熙也被恶心到了,无言的看着她。
这怕不是一个小祖宗。
“你呀。”康烨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对于他来说,能失而复得自己的珍宝,就比什么还强,旁的都是细枝末节,并不重要了。
“近日来朝中让你纳妃的声音越发多了,你打算怎么办。”姜染姝眨巴着星眸,故作漫不经心的问。
康烨眼皮子一紧,这可是个送命题,当年及冠的他,对于姝姝是手足无措,如今年过而立,面对她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朕已经说了,此事不必再议,朕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康烨赶紧表忠心。
那么问题来了,十年了,大家都知道皇上对元后情深义重,现下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姑娘,他必然也是要宠到心窝子里的,怎么圆这个事,成了一件让人头疼不已的事情。
姜染姝抿唇轻笑,特别幸灾乐祸。
一觉睡醒,竟然是十年后,众人都说她当初不堪受辱自戕而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睡了一觉,完了就改朝换代不说自己也成皇后了。
问题是,大家不知道这个皇后是她,甚至无从解释,这个皇后是她。
她若是活的好好的,现下应当是跟皇上差不多的年岁,可现下瞧着,眼角眉梢都还带着少女的娇俏,跟旁人说她快三十了也没人敢信啊。
“您还是先把胡子剃了吧。”她眼神危险。
康熙猛的一惊,捂着胡子后退:“不成。”
这胡子不能刮,当初他脸嫩,又是有名的武将,就是靠蓄着胡子,让人摸不着深浅的。
毕竟脸色都瞧不明白,自然行事就多了几分顾忌。
“是吗?”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姜染姝不再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接着在屋里头转悠,一副寻找东西的模样。
“你在找什么?”康烨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
姜染姝哼笑,突然眼前一亮,显然是找到目标物了。
她一把抄起剪子,笑道:“你剃不剃?”明明是简单的动作,却把康烨吓坏了,一个劲的点头:“剃剃剃。”
他磕磕巴巴的应下,天知道看到她拿剪子,他心跳都要停了,当年众人都说她自戕,便是自剪而死。
这宫中怎的还有这危险物件,宫人们该死。
姜染姝看似动作粗鲁,却小心翼翼的压着他,细细的剪着比较长的部分。
这伺候的宫人们一个个睁大双眸,不可思议极了,能这般捋龙须,已经是厉害至极,但是将皇上压在软榻上刮胡子,这是嫌命长了不是。
“现下看着舒坦多了。”她的手艺并不好,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秃,但是大概形状是出来了,让人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康烨条件反射的来捋自己的胡须,悲伤的发现,已经没了。
“你开心就好。”
姜染姝看他有些不高兴,又重新压着他,缓缓低头,看着他紧张的闭上双眼,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不由得浅笑盈盈,垂眸在他唇瓣上啄了一口。
“当初你可以主动的紧,怎的现下这般羞涩。”她漫不经心的问。
却不知道对于康烨来说,这消失的十年时光有多么难熬,情最深最浓的时候,她不在了。
当初他心情愉悦的拿着聘礼单,想要将自己所有的诚意一股脑摆上,面对的却只是一个衣冠冢,那一刻,若不是想给她报仇,他真的会自戕在她坟前。
打她坟前走过,他的心也就跟着被埋下地底。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紧紧的拥她入怀,可睡醒后,却只是一腔冰冷。
人人都说他勤政,却不知道这勤政是无数个思念她的夜晚组成的。
睡也睡不下,一闭上眼睛,都是她的一颦一笑,瞧着豆腐知道她爱吃煎豆腐,瞧着粉色就想着她最爱粉嫩的颜色。
甚至瞧见一段纱幔,就想着,若是她系上纱带,定然美丽极了。
这世间万物,皆与她有关。
“姝姝。”康烨反手将她搂到怀里,浅声道:“别在离开朕。”
你走了,朕的心就空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如何受得了二次伤害。
姜染姝感受到他的不安,也跟着回抱,软甜开口:“我发誓,君若不离,我必不弃。”
在他唇瓣上轻啄,她调笑:“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爱慕着我,我还有什么所求呢。”
她说这话时调侃,康烨却心中一紧,幽幽道:“当年朕和三皇子一道,明明是朕先心悦与你,偏你答应了他,好在……”后来又被抢回来了。
姜染姝就不爱听他提这一茬,她能说她没有吗?三皇子为了得到她,直接在外头放了流言,说是他的人,她从未承认过。
但世人不管,女人的想法不大重要,甚至都觉得,能嫁给三皇子是她的福分。
可她心仪战神之子已久,又怎么因权势而放弃他。
“还提?我哭了啊。”她笑着威胁。
康烨赶紧禁闭唇瓣,一言不发了,她别说哭了,就是瘪瘪嘴,都能让他心疼的把心肝挖出来给她玩。
这条命都是她的,不让说就不说吧,左右三皇子已作古,再也无法在他二人之间搅和了。
“姝姝,朕的姝姝呀。”简直怎么爱也爱不够,怎么亲都觉得香甜的紧,恨不得直接将她融入骨血,彼此再也不分开。
“姝姝。”
“嗯哼?”
“姝姝。”
“嗯嗯。”
“姝姝。”
“滚。”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上演,康烨乐此不彼,姜染姝烦不胜烦,她现下也有些愁,该怎么跟父兄相认,当初睡醒后,直接就变成康烨身边的小宫人,不过一个对眸,就被他圈入怀中。
当时就把她吓坏了,还以为自己遇上恶人,直到她挠破了对方的脸颊,才知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