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殿中一时有些寂静。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暗暗涌动,姜染姝挑着细细的柳眉,含笑开口:“佟姐姐现下好兴致,竟养着这么美丽的姑娘在自己宫中,真真令人眼馋的紧。”

她这么说着,只差明晃晃的嘲讽,为了争宠,脸面都不要了。

康熙显然也是听懂了,略有些不满的看着她,冷哼一声,这是把他当什么了,他是那种看到美色就不管不顾的人不成。

这么想着,他这才正色打量下头的女子,当下忍不住皱起眉头,姝姝在他眼里,那真真是人间水蜜桃,说不尽的香甜饱满。

弄这么一个赝品出来,是来恶心他的不成。

“这女子,是佟贵妃宫里头养的”他声音淡淡的问,听不出喜怒。

佟贵妃一时有些惴惴,她抬眸笑道:“是,家里头寻来的良家女子,送进来陪着玩闹解闷的。”

她这样也算是开了先例了,底下的妃嫔感慨佟家势大,连这样的事都办得到,一边又不住感慨,皇上还能不追究,那可真是龙恩浩荡了。

康熙淡淡的瞟了她一眼:“既然是玩闹解闷的,那便住你侧间吧。”他摩挲着手中珠串,不咸不淡的开口:“侧间挂上牌匾,上头写‘慎’字。”

他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说的旁人心情一上一下没个安稳。

佟贵妃脸色苍白,缓缓跪下应了是。

身上明明穿着金黄的贵妃吉服,最是端庄华丽不过,却生生透出几分残败来。

姜染姝一时竟然能感同身受,心里涌出淡淡的难受来,许是那斜飞的肩胛骨太过明显,连厚厚的冬袍都遮不住。

宫里头没有赢家,不管是谁得宠,最后的结局都一样。

“皇上。”她怔忡开口,低垂着眼睑,唇角微微下撇,显然是不太高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康熙瞪了她一眼,这就是一把拿来杀她的刀,她倒是蠢笨的明白,竟然还为对方不平。

“朕先走了。”他起身,拉着禧贵妃一道往外走,等走到没人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开始数落:“你也是多大的人了,道理你都懂,怎的就那么心软?”

旁人可怜,你若是落到这一步,便不曾有人来心疼你可怜。

姜染姝扭着手帕,怏怏不乐的开口:“是,您说的我都知道。”她纵然可怜她们,可也什么也没做,作为一个袖手旁观的人,没有资格说心软。

“其实这一切都是不对的,但是我无力去改变,也不能改变自己的想法,因此矫情了些,您多担待些。”姜染姝低语。

她长在红旗下,听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可能来到古代短短三年就被彻底侵蚀,封建糟粕、封建礼教,没道理她接受的比谁都快,站在顶端上觉得自己一切都是对的。

得了便宜之后,再高举封建规矩大旗去欺压旁人,那她成什么人了。

往常是她没有自保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现下不是了,康熙对她千娇百宠,她拥有了以前所没有的能力。

康熙深深的皱起眉头:“什么是不对的?”他追问。

可姜染姝怎么也不肯说,跟古代的皇帝说,哦,你的中央集权制是不对的,那她得蠢成什么样。

江山和美人,向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题,两者就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就是物伤其类了,说到底,我跟她们都一样。”姜染姝偷偷的换概念说。

“姜染姝。”这是康熙第一次喊她的全名,压抑的话语下,有一种震撼的难受感。

“皇上。”她低着头,不肯抬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里已经包了两泡泪,再说再说就哭给你看。

果然康熙受不了了,狠狠的一甩袖,大踏步就要走,又想起之前冷战,禧贵妃硬是不肯见他的事,脚步又顿了顿,当听到身后传来细细弱弱的抽泣声时,要走的脚步怎么也踏不出去。

“皇上,我害怕。”娇软的声音带着喉咙微堵的哽咽。

康熙气恼的甩袖,等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是一声长叹,上前拉住她微凉的小手,叹口气道:“你何苦总是剜朕的心,你向来知道怎么剜才够力道。”

什么叫物伤其类,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还不肯信他不成。

姜染姝擦了擦眼泪,心里也有些难受,其实这不过迁怒罢了,她有些想前世的父母了,那越来越模糊的容颜让她心里害怕,她担心有一天,她连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那么,姜染姝的存在,真的只有姜染姝了。

“皇上。”她哽咽着,掂起脚尖撷住他唇瓣,轻轻的研磨,细细的抽泣:“我害怕。”

她又重复了一遍,康熙心里有再多的想法,这一刻也尽数被磨平了,他算是怕了她了。

“乖,朕在这。”他反抱回去,炽热的怀抱是熟悉的龙涎香,和禧贵妃身上的甜香味交织在一起,行成一股新的迷香。

两人静静的拥抱着,天上有一轮弯弯的月牙,很细很弯,透着触目惊心的脆弱,可谁都知道,这月牙,断不了。

“走吧。”姜染姝等心里那股子难受劲下去,才终于不好意思了,羞赧的红着脸,低垂着眼眸不肯抬起。

康熙捏了捏她的脸,颇有些无奈,现在禧贵妃是真的能耐了,心情不好就收拾他一顿,等她心情好了,愿意哄哄他就哄哄他,不愿意就让他自己挨着。

月上中天,淡淡的银辉撒下。

姜染姝开始没话找话:“一般过年的时候,天气都不大好,今儿风虽然大了些,这月光着实好看。”

是好看,美丽极了,浅薄的银辉照的人也跟着有几分像是要发光。

康熙垂眸,看着她挺翘的鼻尖在月光下几欲透明,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冷哼道:“月光万千哪比得上我们禧贵妃一二?”

带着淡淡调侃的话语让姜染姝有些羞涩,她瞟了他一眼,扭着手帕不依了:“您说什么,我有些没听太清楚。”

康熙一噎,厉害了,敢威胁他了,真真长进了。

“窝里横,有面对朕的怒气,怎的不敢把后宫挨个收拾一番。”康熙冷哼,对于女人的善妒心,他是有充分了解的,可禧贵妃不,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嫉妒来。

这人哪有完人,也不是对他无感,难道真的胸怀博大?要不要寻个女人来气她一气?这个馊主意被他抛在脑后。

想到方才禧贵妃看着墨染的眼神,康熙心里生出淡淡的危机感,难不成她对这些女人没有妒心,是因为她也喜欢来着。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康熙望着天上明月,总觉得自己意会到什么,原本就看她和老贵人不顺眼,这下总算是找到缘由了。

姜染姝后背一凉,她觉得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但是她不知道。

两人在景仁门外分别,康熙看着禧贵妃冲着他挥了挥手,便快快乐乐的离去了,隐隐还听到什么‘真美’之类,合着她哭一场,他说了这么多,对方还在惦记着墨染不成。

这般犯了她的忌讳,合该嚣张跋扈的命她立刻改了才是。

简直让人操碎了一颗心。

康熙半只脚都踏进乾清宫,还是扭转回来,怒气冲冲的往景仁宫去,不行,他得亲自看着,万一自己养的水蜜桃,好不容易成熟了,转瞬又被旁人给摘了,那他该有多气愤。

等他到的时候,不出意料的,她正在摘首饰打算沐浴过便睡下了,见他过来还有些诧异:“您怎的来了?”

这话一出口,康熙忍不住被噎了一口气,什么叫他怎的来了,这紫禁城都是他的地界,他想去哪就去哪。

“就是放不下你。”康熙弱弱解释。

姜染姝:……

咋地,她还要唱一首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缠缠绵绵到天涯不成。

“好巧,我也不放不下你。”她敷衍开口。

康熙又是一噎,简直不能更敷衍了,可这份理直气壮,让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眉眼都柔和不少。

“成,睡吧。”

按道理今儿是跨年,是要守年的,可是忙了一天着实疲累,恨不得倒头就睡,哪里还有守岁的功夫。

两人相拥睡去,夜色越来越深了,宫人们也都尽数散去,渐渐的变得安静起来。

这个年,过的着实快,每天都有新鲜的玩意儿,让人目不暇接,恨不得天天过年才好,这是来自胤祧、明瑞最深切的愿望。

两人那库房都快放不下了,全是来自各处的珍宝。

宫里头孩子缺见,这肯哄人肯说甜话的孩子就更少了。

因此两人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让人恨不得将所有的珍宝都捧给他们才好。

“这是皇玛嬷赏的金项圈,上头镶的亮晶晶的,皇玛嬷说不值钱,贵母妃您瞧瞧是什么?”明瑞纠结的亮出自己的项圈。

这东西她还挺喜欢的,就是上头的宝石问谁谁都不知道,还有人说是玻璃渣子,问她为什么要戴玻璃渣子的金项圈。

玻璃她家多的是,为什么要镶到项圈上,小小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拿来问人了。

姜染姝略有些不在意的接过,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原谅她前世家境普通,没能弄这么多鸽子蛋镶嵌到项圈上戴。

“这个呢,叫钻石。”她颤抖着回。

明瑞公主表示自己没听过,甚至有些疑惑:“它是玻璃吗?”

“不是,它割玻璃倒是挺在行的。”

“噫……”

一个‘噫’字,充分的表达了她的嫌弃和不屑,碍于是皇玛嬷赏的,明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就听贵母妃大发慈悲的开口:“放在我这,帮着你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