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天有些不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前两日已经很热了,带着些许夏天的燥。这一下雨,那股子凛冽的凉气又回来了。
姜染姝本来穿着美美的春衫,一出门就被冷风糊了一脸,赶紧又回去系上披风,这才往乾清宫去。
她脚步一抬,赖嬷嬷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外头的阴云密布,犹豫着劝道:“您还是别去了,左右等皇上气消了,自然来寻您。”
又何苦自己受这个罪,她瞧了都心疼,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宠着你的时候,把你捧在手心里,不高兴的时候,可着劲的作践,这算是什么道理。
轻轻呼了一口气,看着她清浅的白雾马上消散,姜染姝眼神清明,毫无一丝埋怨,只含笑摇了摇头,戴上兜帽往乾清宫走去了。
这天气合宜,她立在那也还成,要说苦累,也没有什么。
只是这两年到底娇惯了些,脚脖子疼的不像是自己的,她约莫有些肿了。
今天最后一天吧,她已经做过挽留,努力过,对方关闭了沟通的通道,这是她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
穿着木屐哒哒哒的往前走着,抬头看向那高大的殿门,她不禁有些出神,这就是皇权了,对方一举一动都能死死的压着她,让她毫无反抗之力。
看似娇宠之下的自由,也不过是画地为牢罢了。
她有些失落,总算明白什么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
孩子、家族,都是绑在身上的枷锁,你除非站在最顶尖的那个位置上,要不然,哪有什么自我,都是小我。
在这个连坐的年代,她不可能弃家族而不顾。
乖巧的束手立着,再一次等待着帝王传唤。
内殿。
大殿中青烟袅袅,冉冉升起的檀香味霸道极了,让人无法忽视。
御座上是一道疲惫的身影,他约莫是许久不曾休息过,胡子拉碴的不说,眼底是深深的红血丝。
可他仍在勤勉的工作,手中朱笔不曾停歇。
那平日里微微翘起的唇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看起来压抑极了。
“皇上,外头下雨了。”梁九功低声开口,小心翼翼的垂手肃立。
听到这些话,康熙皱着眉头往外头扫了一眼,揉了揉闷痛的眉心,一开口,嗓子便干哑的不像话。
“是吗?”
梁九功赶紧应了是,这才又小声禀报道:“禧妃娘娘还在外头候着呢。”
听到禧妃二字,康熙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才闭着眼,哑着嗓说:“传。”
短短的一个字,低哑极了,甚至有些听不大清楚,梁九功一时有些愣怔,还以为对方不会再见禧妃。
这才第四天呢,就把一条暴怒霸王龙的脾气给捋顺了,他想,以后禧妃的地位将更难以撼动。
那天两人不知道为什么闹别扭,回来皇上枯立了一夜,这比发脾气还让人胆战心惊,他以为,能让皇上这么难受,禧妃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禧妃,到底是禧妃啊。
他小跑着出去,恭敬的请外头的禧妃进来,看着她诧异的眸色,不由得将腰弯的更低了。
姜染姝是真的怔住了,她突然就理解了一句话,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慢悠悠的踏步走进乾清宫,这个她命运起始的地方。
来到内殿后,看着康熙阴沉的面色,她咬了咬唇,缓缓踱步来到他跟前,收起所有的伪装,用最真切的性子面对他。
那淡薄的眼神,瞬间让康熙心梗,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她。
这双含情双眸,着实骗的他好苦。
他一个帝王,一个男人,如何矫情的去求爱,如何开口跟她说,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发现她并没有那么爱自己,所以有些无法接受。
“姜染姝,好一个姜染姝。”看着那纤长的羽睫轻眨,明明有几分甜美娇媚的意味,眼神中却仍是凉薄的紧。
康熙双眸微阖,不愿意再去看她,一字一顿道:“打今儿起,朕……”
他的话音还没落,双唇便被一双温软的唇给堵住了。
熟悉的柚子香味袭来,像是一张密密的网,紧紧的将他笼罩,让人挣脱不得。
“皇上。”一根略微冰凉的手指搭在他唇上,让他接下来的话,也无从说起。
姜染姝看着那清隽的面孔上有深切的疲惫,心里也跟着无奈,原本不挺好的,为什么要折腾呢。
不让爱的人是他,断爱的人是他,最后不满足的人还是他。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她抬起含着泪的双眸,凄然问:“皇上,您在臣妾爱意最浓烈的时候,给了一巴掌,臣妾只能将所有爱意尽数压在内心最深处,告诉自己,您只要来了就好,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康熙眼皮颤动,却仍然不愿意睁开。
对于他来说,感受不到就是不爱,哪有那么多巧言令色的诡辩。
“皇上乃是天子,如何知道一个女人最卑微的爱意。”姜染姝眨了眨眼,温热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瞬间变的冰凉起来。
她索性窝在康熙怀里,字字珠心:“您心里头有多少次想要冷落我?自己敢数吗?”
她这话一出,康熙心里就是一怔,这话说的没错,只那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难免凡人论了些。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对爱意的表达也是如此。”姜染姝在他唇上印上一个轻吻,心中闪过深思,那么皇上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她态度不对。
她既然这么想,也就问出来了。
“不一直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看我哪哪都不顺眼了。”她落寞极了,那小眼神可怜巴巴的。
康熙忍不住睁开眼,就被这神色糊了一脸,顿时耐不住了,长叹一声,将她圈在怀里,这才说道:“哪有什么突然。”不过是长久压抑下的爆发罢了。
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康熙手指捻动,终是忍住替她搓一搓的想法。
“您一直看我不顺眼?”听到这个,姜染姝是真的惊了,这不可能啊,她敢这样,要说没有恃宠而骄是不可能的,人总是对亲近的人不一样,何尝不是一种恃宠而骄。
康熙一噎,顿时哭笑不得,心里梗着的那口气也散了,满打满算,禧妃比他小了不少,疼着宠着也是应该的,何苦为难她想这些。
“你!”他冷哼一声:“罚你禁足一个月,要不然不能解朕心头之恨。”
这一个月,她什么人都不能见,什么安嫔端嫔老贵人燕贵人,都不需要见,只能见他一个。
姜染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惩罚简直要命了,现下是春日,等一个月过后,夏天都来了,她自己肯定就不会出门,这招狠啊,她直接好几个月出不了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听您的。”她假笑着应下。
康熙这才舒心,狠狠的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冷声开口:“梁九功!”
“奴才在!”
“送禧妃回宫!禁足一个月。”
听到这个禁足令之后,梁九功迷惑了,说好的禧妃顺毛成功了,弄到头,还是个失败。
这一个月过去,若是有旁人勾住皇上的心,哪还有禧妃什么事,你说这事闹的,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着一点惧意苦恼都没有的禧妃,他又觉得,作为一个无根之人,还是不要试图理解男女情爱了。
看着她乖巧的跟着梁九功走了,头也没回的模样,康熙忍不住捶桌。
想把她叫回来,压在榻上打屁股!
手指捻动间,到底没舍得。
而禧妃禁足令一下,宫里头又沸腾了。
之前众人只是想想,并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不确定两人是不是简单的闹别扭,不知道禧妃还能不能将皇上哄好,有太多的不确定,自然无人出手。
而现在不一样了,方才皇上叫禧妃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泄气,说到底两人只是闹小矛盾,禧妃都不用怎么低头,皇上就原谅她了,肯召见她,这代表着恩宠还在。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是进去了,但是被禁足一个月,这可真是太好了。
一个月能发生太多事了,比如够皇上宠幸三十个人,这可能有她们其中一个,如何不让人兴奋。
再一个这背后代表的含义,也很值得人放鞭炮庆祝一番,皇上都愿意召见禧妃了,她竟然没有把握住机会,仍是被禁足了,说明她真的犯事犯到皇上心坎上,对方不愿意再原谅她。
这一个月过去,禧妃这个名字,必凉。
大家想的美滋滋,一个个赶紧去织造局定新衣裳,务必一举将皇上拿下,当初她们能进宫,不管是家世也好,相貌也好,都是一等一的,再次得宠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连制造局也忙的不行,毕竟衣裳还要新首饰来配,什么都要最时兴的,才好拴住皇上的心。
就在大家忙着收集衣裳首饰,好让自己得偿所愿的时候,佟贵妃却稳坐如山,以她对皇上的了解,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真是闹翻了,皇上是不会再去惩罚的,只会默默的远离。
对于他来说,好歹是曾经宠幸过的女人,踩她的脸,就是在踩自己的脸,这样的事情他不会去做。
这最起码的洒脱,他还是有的,那么这一出,又是闹得什么,不管怎么说,禧妃一定不能复宠。
因此众人发现,一向抠门到死的贵妃娘娘,开始给大家赏赐布匹金银了,只差明着说,大家都打扮漂亮些,好勾住皇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