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过,树枝微摆,声声蝉鸣鸟叫不绝于耳。
姜染姝一袭丁香紫寒烟纱长裙,立在枇杷树下,看着圆溜溜的枇杷发呆。
微微发黄,离能吃还欠点距离,眼瞧着还得十天半个月的。
这时节能吃的东西不多,有樱桃、桑葚、枇杷、五月白桃等。
这都是她爱吃的,盼星星盼月亮的,还不熟,每日过来看一遭,也不见能吃。
正走着,就见康熙负手,从远处缓缓而来,苍蓝色的旗装挺拔好看。
她面上尚未勾出完整笑意,就见斜地里杀出来一个美艳女子,明丽的五官挂着灿烂的笑容,施施然的迎上去,柔顺行礼。
姜染姝薄唇微抿,别开脸不再看,想了想,还是往对方处走去。
宠妃,总要有宠妃范儿才是。
还未走近,就能听到女子爽利的声音响起:“后妃绵延子嗣乃是天职,有些妃嫔占着位,却不曾为皇上分忧,还望皇上睁眼瞧瞧,还有许多女子心怀爱意,日日思君不见君呀!”
她说的声情并茂,一双杏眸中尽是盈盈情意,隐隐还有些泪珠,这幅婉转柔美的模样,是她许久不曾展露的风情。
康熙脚步顿了顿,侧眸打量她,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是?”
他这话一出,女子僵在原地,那粉白的小脸变得煞白,含着的泪珠滑落,在脸颊上划出弧度。
“嫔妾、嫔妾敬嫔王佳氏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她跪倒在地,趴扶着一动不动,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柔媚的轻笑:“呵。”
这语气短促中带着冷嘲,又听这声音开口:“嫔妾禧嫔姜氏给皇上请……”
她话还未说完,就有一股风从她跟前刮过,苍蓝色的衣摆上绣着云纹,精致极了。
“促狭。”他语气轻松的笑骂。
紧接着是淡淡的轻笑声,就见丁香色的衣摆和苍蓝色凑在一起,打她跟前路过。
“敬嫔?起吧。”太监特有的嗓音响起,王佳氏抬眸,就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笑的温柔。
而康熙和禧嫔早已远去,两人前后错了半个肩膀,一高大一苗条,一刚一柔。
她一口血梗在胸口,望着康熙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渴望。
而姜染姝看着康熙,似笑非笑的开口:“某些嫔妃占位?”
康熙摸了摸鼻子,心虚道:“确实占位了。”见禧嫔媚眼如丝的横过来,立马诱哄道:“不遭人妒是庸才,你立在风口浪尖上,她们才盯着你,说明你得了所有的好处哩。”
姜染姝冷笑:“好处?”
她这个反应,让康熙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好像有些明白敬嫔方才为何是那个表情了。
“当初敬嫔娘娘对我可是关怀备至。”她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康熙瞬间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初的禧嫔还是个贵人,按太皇太后新订的规矩,生下孩子是要给旁人养的。
敬嫔对她关怀备至,图的自然是她肚里的孩子。
“她都这么大岁数了,简直异想天开。”康熙赶紧表忠心。
谁知道禧嫔又慢悠悠地开口了:“如果嫔妾没有记错,您和敬嫔这一批老人年岁相当?”
老人二字,她咬的很清晰。
康熙只觉得万剑扎心,弱弱的辩解:“也就几岁罢了。”
得来禧嫔若有若无的斜睨之后,他轻叹一口气,惆怅道:“你竟然嫌朕老。”他明明风华正茂。
姜染姝也跟着轻叹,眉眼间含着轻愁:“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我会比敬嫔更老。”
到时候他是否弃之如敝履。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也不敢问。
谁知道康熙目光有些受伤,神情黯然的望着她:“在你心里,朕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不等禧嫔回答,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不悦道:“朕待你的心意,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打从认识她,就再没碰过旁人,刚开始想不明白,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情复杂的想,真是秃头上爬着虱子,明摆的事情。
每每看到其他妃嫔,他心里就充满排斥,也曾为此冷落过她,担心宠妃祸国。
如今倒为她心疼起来,着实懂事的不像话。
想要给她更多,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如今听她这么说,这么不信任,心里泛起难受来。
姜染姝见他神色黯然,一时有些怔住,怏怏道:“还不是患得患失。”
她随口一句话,康熙就再也计较不起来,患得患失四个字很好的抚慰他的心情。
“你呀。”康熙笑。
姜染姝舒了口气,把康熙当成胤祧来哄,一哄一个准。
两人走着走着,便携手并肩,头挨的近近的,絮絮的说着小话。
“枇杷马上熟了,到时候做果酱吃,润肺止咳最好了,您要不要?”姜染姝盘算好几天了。
包括樱桃也可以做果酱的,到时候淋汁子做饼夹馒头都使得。
一想到这些鲜物,她就忍不住口水横流。转过脸失落的看着他:“还未熟呢。”
康熙无言以对,刚才他俩在说什么来着,怎么就说到吃的上头了。
“南方已经熟了,英杰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来不少。”他眉目间隐有自得。
这话一出,姜染姝便知道他今日为何有空了:“恭喜皇上,班师回朝指日可待。”
康熙骄矜的抬了抬精致的下颌,脸上满是漫不经心,好似此事不值一提。
然而她仍旧记得,当初三藩战乱,他红着眼熬夜,一熬便是三天三夜,直到传来大军稳定的信息,他这才倒头睡下。
这确切消息还没回来,两人不便细说,但是眉眼间流转的信息,已经足够心情美妙了。
康熙时大清版图最广,如今还差些呢。
“等会儿让梁九功给你送几框子,小心一点折腾,统共也没多少。”
“嗯,知道了。”
姜染姝兴致勃勃的应下,她已经盼许久了,终于等到。
“还有些荔枝,你偷偷的吃,莫让旁人瞧见了。”康熙细细叮嘱。
望着她疑惑转而明了的眼神,康熙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
往常有什么好东西,他总是第一个送到慈宁宫,紧着老祖宗吃用,也不知从何时起,紧着景仁宫吃用了。
朕是为了两个孩子,康熙想。
“哦。”姜染姝兴致缺缺,荔枝这东西,自打她在原产地吃过以后,便觉得北方这坏红薯味的荔枝难以下咽。
新鲜采下的荔枝才不负:“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康熙嘿了一声,指了指她懒得说了,这人啊,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见也未见,她有的吃还嫌弃。
姜染姝抿唇轻笑,学着敬嫔的姿态,眼里憋出两泡泪,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起来,复又故作坚强的用爽利声音说道:“既然皇上赏下荔枝,万没有嫌弃的道理,要知道嫔妾心怀感恩,早已期盼多时。”
恰有夏风拂面,吹干了她努力憋出来的泪泡泡。
“朕不许你哭。”康熙冷着脸,用手帕轻柔的擦拭着她的眼角。
旁人在他跟前哭,他只觉得厌烦,她在他跟前,哪怕是眼里泛起水雾,也让他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握紧那雪白的柔荑,康熙正色开口:“你跟旁人不一样,你是知道的,又何苦拿这个来剜朕的心!”
他说着说着有些气,放开那细白的小手,大踏步的往前走。
龙行虎步的冲劲让姜染姝无奈,左右她也追不上,索性直接立在原地,双手做喇叭状,脆生生的“哎哟”一声。
听到异常声音,康熙僵了僵,转过脸看她笑盈盈地立在那,风吹着她丁香色的裙摆浮动,妩媚动人。
“你!”他气结。
冷哼一声,接着大踏步往前走去,实在懒得理他,竟学会作弄人了。
可见都是惯出来的。
他哒哒哒的冲进景仁宫,坐在内室的软榻上,又忍不住想禧嫔在做什么,为何还未跟上。
“朕就去看看风景,才不是担忧她。”康熙想。
等他大踏步出去,就见敬嫔拦着她,冷嘲热讽道:“左右您也不会生,为何不主动让贤?”
姜染姝扶额,她一千字想过,若是婆婆催生,她该如何应对。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来自妃嫔的催生,这职业范围有点宽广啊。
“此事便不劳敬嫔姐姐操心了,皇上不是肤浅的人。”
这话可是康熙自己说的,然而由姜染姝轻描淡写的说出口,竟是能把人噎死。
“禧嫔,你!”敬嫔气急,冷笑道:“昨儿门前有一只麻雀,偏要往画眉鸟笼子里钻,想着不过一个小畜生,养了便是养了,谁知道竟然想往画眉鸟身上站。”
敬嫔抬了抬下颌,不屑一顾道:“禧嫔不若猜猜,那麻雀是怎么被画眉鸟啄死的。”
她这话暗示意味十足,姜染姝听了心里不大舒坦,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垮下来,用帕子沾了沾眼角,一副我非常怜惜的表情。
看的敬嫔有些莫名,没想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禧嫔接着说道:“你竟然自比麻雀,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你虽然年纪大了些,也算不上麻雀啊。”
年纪,大了些。
字字都往她心肝眼上戳,字字诛心,难受的她一时脑海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眼角余光瞥见一片苍老衣袍,敬嫔瞬间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副你为何如此跋扈欺负人。
姜染姝弹了弹指甲,哼笑出声,骂她是麻雀,简直孰可忍孰不可忍。
“禧嫔,你跟谁说话呢?”
康熙这话一出,敬嫔以为是给她做主呢,脸上的笑意刚刚铺开,就见康熙皱眉看着她:“这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