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太阳炽热的烤着大地,一出门就被滚烫的热浪给扑回来。
胤祧扶着门槛伸出试探的小脚脚,被热气一蒸,赶紧又撤回来。
“嘛嘛嘛嘛……”他回头喊,不服气的拍着门槛,他好几天没出去玩,在室内憋的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姜染姝好笑的看着他,嬉笑道:“行了,打个伞出去吧,瞧把你精致的。”
明瑞早就出去撒欢了,原本她担心会晒黑,结果人家晒着红红的,过会儿就复原了。
胤祧又试了试,觉得还可以接受,便将老母亲的欣慰微笑抛在脑后,一放出去就没影了,眼看越来越热,他玩的飞起,怎么也喊不回来。
赖嬷嬷担忧:“若是热着可如何是好?”
姜染姝抬眸,看着那火辣辣的太阳,也有些无语,“随他去吧。”
小孩子机灵着呢,但凡有一点不痛快,溜的贼快。
初夏再怎么热也还好,盛夏只能锁在屋里,那就可怜了。
正玩笑着,老贵人施施然的来了,她穿着大红的旗装,上头绣着明艳艳的百花齐放。
明明是极艳丽的长相,偏眉目间含着轻愁,多几分荼靡的厌世之意,倒格外有味道了。
“给禧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她笑吟吟地行礼,看着姜染姝莲步轻移,上前将她扶起,老贵人唇角又挂上笑容。
正在此时,听到燕贵人不服气的声音:“老贵人都进去了!”
她亲眼看到的,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还比不过一个老贵人,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宫人面带微笑,眼眸中拒绝的意思不容置疑,嫔主儿吩咐了,燕贵人再来三次,才能放她进来,这才第二次呢。
这些时日她来的少了,原以为她已经放弃,谁知转脸的功夫跟老贵人撞上了。
看着她气冲冲的离去,老贵人轻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您这里总是不缺有耐心的人。”
她这话说的有些酸,她日日压抑着不敢来,谁知燕贵人在这里蹦跶的厉害。
姜染姝撩了撩眼皮,似笑非笑道:“比如你?”
她眉目盈盈,纤薄的唇瓣微勾,那温柔的眼神恨不能将人溺毙。
老贵人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抿唇垂眸,掐了掐指尖上的软肉,努力让自己变得平和起来。
她一个泥地里的人,能抬头看看天上的白云,已经是天大的荣幸。
“昨儿,偶然间在御花园看到了瓜尔佳姑娘。”老贵人垂眸,轻声道。
姜染姝了然,她的消息相关她心里也有数了。
“她跟身边的宫人互称姐妹,亲密无间。”老贵人从袖袋中掏出纸片递给姜染姝,示意他看。
裴静珠,年十五,圆盘脸,敦厚老实。姊裴静真,于乾清宫当值六年,后亡。
瓜尔佳姑娘,初始爱掐尖,高烧过后变得憨傻,这一傻就是许久,可她前儿听到对方说话,并无憨傻之意,甚至经过之前事件后,愈加精明起来。
“眉目间盈盈有楚楚可怜之意,水光点点,惹人怜惜啊。”老贵人心中有些纠结,这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变化这么大。
之前她确实吃了大亏,可是直接转性,也着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原本的她多高傲,何曾能把奴婢们看在眼里,如今竟能听到她跟宫女姐妹相称。
若不是所图甚大,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卧薪尝胆。
姜染姝挑了挑眉,楚楚可怜四个字,让她想起来一个人。
原女主。
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对方见到她,就笑着问:“可曾如愿?”
短短一句话,就能把她推在风口浪尖上。
后来哄骗玉珠,可不就是楚楚可怜的柔弱小白花样子,她的神情较之乌雅氏少了几分温柔坚韧,更多的是故作天真无邪。
跟原女主之间的恩怨,那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无法并存。
这么一想,姜染姝若有所思,这原女主要逆袭,蛰伏谋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想到她都已经化成灰,却还是能回到丹宁身上,最后膈应她一把,不由得无奈。
女主就是女主,她这种凡人简直拍马难及。
“本宫知道了,倒是你一片好心,倒不知如何感谢了,花酱吃着可还好?不如再搬一坛子回去?”
老贵人听到她这么说,红着脸说:“您客气了。”面上淡然,实则整个人开心的快要跳起来。
这宫中寂寞,也不过禧嫔一知己,能对她有用,是她最大的荣幸。
她又坐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扭了扭手中帕子,泄气的闭上嘴巴。
“你呀,总是太拘束。”姜染姝笑着给她斟茶,老贵人许是家庭变故太大,整个人都是无根浮萍般飘在那里,言辞间略有些卑微。
偏她又不能提,担心她多想。
送走老贵人后,就见燕贵人甩着帕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见她在廊下立着,冷笑道:“禧嫔娘娘好大的威风,想拜见您竟然不得其门而入。”
姜染姝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十四岁的小姑娘,牙齿尖利,整个人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冲劲。
虽说是冲错方向,到底有活力不是。
“是吗?那你进不进。”姜染姝不咸不淡的问。
燕贵人已经做好被撅回来的准备,听她这么说,呼吸一滞,反而害羞起来。
“进,这便进。”
她以前想见禧嫔,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问她怎么讨皇上欢心,问她为什么这么霸道。
现在真见了,被她神颜一冲,尽数都忘了。
“禧嫔娘娘,您是不是傻,放着狼在身边,竟然也能好吃好睡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成。”
她刚一落座,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
姜染姝听到她说的话,突然有些头疼。这孩子说话直成这样,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什么狼,本宫不知。”姜染姝端详着手中的蓝釉骨瓷杯,不得不说,康熙的审美还是很过关的,拿出来都能当艺术品。
之前的本宫已知快要噎死她,现在又不知,再次将她气的小脸通红。
“你!”燕贵人跺脚,气急败坏道:“要不是看您好看,嫔妾才不管呢!”
她絮絮叨叨的说开了,什么瓜尔佳姑娘狼子野心,也就禧嫔真当自己是菩萨了,善良的一塌糊涂。
“此等人装疯卖傻,暗地里却给您使绊子,一刀切了便是,你到底在等什么。”
都是仇人,还要讲点慈悲心不成。
看着姜染姝不动声色的眉眼,她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操碎了。
“不贴心的奴婢仗杀了便是,这官女子也是这个道理。”
她急切的开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
听到她这么说,姜染姝终于抬眸,轻声道:“是吗?”
燕贵人似是心里藏不住话,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中心思想就是让她把丹宁主仆俩都给干掉。
“上次……”姜染姝不紧不慢的开口:“丹宁主仆怂恿你来的?”
怂恿。
当初裴静真怂恿原主爬龙床,那手段一张一弛,可以说极妙。
她说的委婉,燕贵人仍旧明白过来,说的是带些小嫔妃来闹事那次。
脸红了红,接着青白交加,她自认只说了几句话,怎的对方就这么敏感,从只言片语里面扣出事实真相。
她到底低估她了。
劝着斩草除根,她固然有私心在,却也是肺腑之言,有毒蛇在旁伺机而动,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咬着唇,她别开脸,垂眸轻声道:“嗯。”被对方怂恿是真,主仆俩一唱一和,还真是让她一时迷了心智。
姜染姝了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淡然的啜饮着茶水,那端庄优雅的身姿迷人极了,燕贵人看着看着就直了眼。
从头发丝扫到微微露出的绣花鞋,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好看,线条流畅自然,让她沉迷。
半晌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醒神,无奈扶额,不怪她盛宠,这般细细看来,竟想不起谁能与她一较高下。
好像所有美人立在她跟前,瞬间便黯然失色起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
怅然一叹,燕贵人痛苦的抱住脑袋,想不明白自己呆在这里的意义何在。
“啊,嫔妾死了。”
不过片刻,她又活蹦乱跳起来,嘻嘻笑道:“为了赏心悦目,以后敬请谅解啦。”
她向来活的随心所欲,不喜姜染姝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过来找麻烦,如今觉得她好,又想日日都见着。
姜染姝瞟她一眼,慢悠悠地开口:“不见,不谅解。”
那微笑的弧度特别敷衍,燕贵人看的心里泄气,也知道是自己前些日子孟浪所致。
不由得满脸郁气,丧丧开口:“那你要如何才肯原谅嫔妾?”
她日日来点卯坐冷板凳,也是做给旁人看的,她已经诚心忏悔,禧嫔若是还不原谅她,那就是小气狭隘。
她以为能把对方架在火上烤,结果对方不痛不痒不在乎,反而她自己跳坑里,怎么也蹦不出来了。
姜染姝放下茶盏,做出送客的手势,看着燕贵人满怀忐忑的离去,她面上轻笑收起,面无表情的看着芭蕉树。
这肥大的芭蕉叶子,越发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了。
宫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游动,只要康熙仍旧在位,这后宫就少不了新鲜血液。
会有无数鲜嫩可口的女子入宫,心心念念不过龙恩。
也会有无数嫔妃盯着她的位置,伺机干掉她取代她。
跟割不完的韭菜似得,一茬又一茬,直至永远。
夏风微燥,吹在脸上微微的热,不似春风温柔多情。
裴静真,丹宁。
她的猜测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