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吹过,紫藤花纷纷扬扬飘落。
偶有落在姜染姝肩上,她正要去抚掉,却被康熙捉住了手。
“莫动。”他低声道。
回眸又看了一眼,将落下的花瓣也添在画作上,确实有点睛之笔的意思。
“好看,皇上技艺精湛!”姜染姝拉住他的袖子,轻声央求:“给我做成屏风挂起来如何?”
挂在她卧室里头,日日欣赏盛世美颜,想想就觉得美好。
康熙看了她一眼,低低一笑:“想做屏风?”
她点头,眼巴巴瞅着他。
“走吧。”康熙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往乾清宫走去,看她回头望亭子,依依不舍的样子成功的逗笑了他。
两人回到乾清宫,姜染姝还在惦念自己的画像,就被康熙牵着进了勤懋殿,殿内陈设依旧,没什么变化。
入目最多的就是书,一排又一排,微微泛黄的书页带着墨香味。
“看这里。”康熙指了指书桌旁的画筒,点了点下巴,示意道:“打开看看。”
姜染姝狐疑地望着他,说句实话,她在勤懋殿伺候的也不少了,可里面的书她没碰过,有些是帝王心术相关,有些是孤本,不适合当时的她看。
“我当真看了?”她重申。
康熙执起她的手,搭在画筒上,她便不再犹豫,打开画作看。
当时便怔在原地,冬日大雪纷飞,砖红宫墙边有少女披着火红狐裘,抬眸望着远方。
她眼眸红红的回望他,就见康熙清隽的眉目挟裹着笑意,慢条斯理道:“再看。”
姜染姝看着他耳根一点点红起来,心跳跟着激烈起来,脸颊染上绯红,心情也变得鼓噪起来。
再次伸出去的手有些迟疑,却仍是拿起一个,缓缓打开。
宽阔明亮的宫室中,少女抱着一只张牙舞爪的暹罗猫,笑的眉眼弯弯。
那其中的温暖意味,让人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姜染姝不等康熙说,又拿起画作,看的出来是不同时期的,这一次是她大着肚子在啃西瓜,那形象有点不太好。
有的里面还有胤祧和明瑞在地上爬,可以看出来他很用心,每张都是细细描绘,并无半点敷衍之处。
丹青这东西,每一个线条都是心情的写照,没有十足十的耐心,是不会有这么细腻的笔触。
不知道怎么了,眼泪忽然决堤,看着画筒中密密麻麻的画作,她有些不知所措。
“您……”话未出口便是哽咽。
康熙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她清泪的时候,尽数消散,捧着她的脸无奈道:“原本是想哄你高兴,怎的反而哭起来?”
他原本没想着给她看,这都是打从相识以后,偶尔画画,不知不觉就画了她,几次下来也就习惯了。
攒下这么多,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事。
“好了,喜欢哪个?”他手足无措的替她擦眼泪,妥协道:“把刚画的给你?”
姜染姝点点头,乳燕投林般扎入他怀中,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怎么也不肯抬头。
入宫后的日日夜夜,不管她怎么淡然以对,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帝王之宠缥缈无衣,分分钟会被收回。
深宫之惊惧危险,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的?
她在现代哪里经过这些?突然间进入地狱模式,多少个孤枕难眠,多少次胆战心惊。
天花,下毒……
哪一次不是致命招数,这满宫妃嫔,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想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呵护着,而不是在刀尖上跳舞。
然而今天,她在这里看到这么多画,有她笑着的哭着的吃东西的发呆的睡觉的撸猫的,如果真的只有宠,没有丁点爱,能办到吗?
她心里一团乱麻似得,跟余年在里头玩毛线球般。
“皇上……”姜染姝咬唇,想要出口的话,瞬间又收了回来。
然而她这样,康熙已经慌了,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哄:“真拿你没辙。”
软语哄了一会儿,姜染姝的情绪缓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失态了,您见谅。”她眼眸被泪水洗过,璀璨的不像话,含羞带怯的小眼神让康熙松了一口气。
“行了,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康熙抚摸着她脊背安抚,轻声道。
两人手牵手出了勤懋殿,姜染姝不知道怎么的,总是不敢抬眸看他。
康熙对情绪的把控很敏锐,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的问:“怎的,怕朕吃了你。”
被呼出的热气喷在耳畔,姜染姝一惊,结结巴巴道:“并、并未。”
“呵。”康熙低笑出声,不再逗她,正色道:“你先回去,等朕忙完再来陪你。”
见她乖乖点头,他这才大踏步离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姜染姝咬了咬唇,眼眸中又沁出水意来,心里有一千万个念头在翻滚,却都被她咽了回去。
莫要恃宠而骄。
话虽这么说,心里到底定了些,看到胤祧和明瑞明亮的笑脸,她心中愈加安宁。
而在此时,半夏过来禀报,说是贵妃娘娘召她前去。
姜染姝眉头轻蹙,先前贵妃传她,结果让她坐了半天冷板凳,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就说本宫病了。”反正就是不想去。
半夏应一声便去了,转头又回来,无奈道:“录荼姐姐说了,老夫人进宫了,这会儿在承乾宫里头候着呢。”
这话一出,姜染姝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她这个额娘,她原本是心怀愧疚的,后来发现她是个拎不清的,那点心思也淡了。
“走吧。”她侧眸。
半夏有些犹豫的说道:“您不换套衣裳吗?”
这一套过于柔软没有气势,她担心嫔主儿受欺负。
姜染姝摇头,挺直脊背往前走,鉴于上一次贵妃的作态,她直接全副仪仗去,呼啦啦嬷嬷宫女十来个,打眼一瞧还真是热闹。
到承乾宫的时候,迎面看到了丹宁,她穿着粉色的马甲,一张明艳的小脸上铺满笑容,竟有些春光灿烂的纯稚模样。
身边跟着一个小宫人,圆盘子脸,眉眼低垂,明明静默的跟在丹宁后头,姜染姝却一眼就看见了她。
“姐姐。”丹宁坡着脚,颠颠的来到她跟前,甜甜的打招呼。
“乖。”姜染姝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了神色哄她。
自打上次之后,她有些伤着脑子,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没有以前的尖薄流能,反而可爱许多。
两人一道进殿,姜染姝一眼便瞧见跪在地上请安的瓜尔佳福晋,她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略显丰腴之美,肌肤白皙细腻,丁点皱纹也无。
两人眉眼间并无相似之处,她就忍不住猜,难道她和姜染斐都像父亲不成,那得是多好看的一个大叔。
“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姜染姝盈盈下拜,说着不等叫起,自己起了身。
佟贵妃一口气梗在心口,难受的恨不得大骂放肆,可是她之前跟禧嫔过招,被生生撕下一块肥肉来,说到底宫中凭的是宠爱,她能做的不过是忍,等她过气再狠狠的收拾她。
瓜尔佳福晋看到丹宁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怎么也挪不开,忍不住赞道:“丹宁果然是个极好的,穿衣服也合宜,粉色最是衬小女儿娇俏,你多学学。”
她这话一出,殿中就不由得一静。
姜染姝袅袅依依的坐到佟贵妃下手位置,看着她气的跟什么似得,偏要装的风平浪静,心里就高兴。
“额娘说的是。”她慢条斯理地回,眉眼间的不在意简直要溢出来。
瓜尔佳福晋果然一口气梗在心口,在她记忆里,这个孩子还是七八年前那个小女孩,任由她摆布。
对方那双凌厉精致的眉眼,让她呼吸一滞,转瞬又絮絮的念叨:“你什么态度?”
佟贵妃见势头不对,笑着开口:“你们娘俩聊,本宫有点事,先走了。”
送走她后,丹宁就有些坐立不安,夹在母女俩之间,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应对。
没了外人在,瓜尔佳福晋那点子拘谨也去了,特别不客气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还不知道?”
“丹宁这么好的姑娘,你就让她耽误在深宫?”
“不管怎么说,给她个孩子,你还是能办到的,等她起来了,还能亏待你?”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都不知道好好想想?”
……
拉拉杂杂一大堆,什么瓜尔佳氏这个姓有多么尊贵,她舅家小时候对她多好。
听的姜染姝有些不耐烦,懒洋洋的随口应了一声。
“我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瓜尔佳福晋有些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
丹宁被吓了一跳,猛的一哆嗦。
姜染姝也被她吓了一跳,皱着眉头看向她,面无表情道:“什么态度?”
她冷笑:“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态度?”
瓜尔佳福晋气的手指头都颤抖起来,冷声喝道:“我都管不了你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孝道?”
这是拿孝压她,明知道这个时期被人不孝有多么严重,偏拿这个压她。
这是在承乾宫,到处都是旁人的钉子,她是生怕别人抓不住她把柄了。
这样的额娘,在她眼里儿女怕不是只是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您既然这么问,本宫倒是想问一句。”姜染姝眉眼微抬,眼神凌厉起来,压低声音质问:“您可知君臣有别?”
她弹了弹护甲,看着瓜尔佳福晋有恃无恐的眼神,呵呵一笑:“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她明明穿着简单柔软,十足小女儿姿态,可这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瓜尔佳福晋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