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春寒料峭。
屋外淫雨霏霏,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窗棱间停歇,正相互依偎着取暖。
屋内燃着炭火,正烧得旺着。
青纱帐隐隐约约遮掩着几丝春光,锦被之下裹着副香艳的身躯。
林闻清看见榻上的自己,不紧不慢地扯开锦被,用手抚了抚锦被之下那人的青丝。
“王妃今日又想玩点什么?”边说,他边伸手朝锦被之下探了探。
秦王妃银铃般的笑声传入了林闻清的耳中。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闹了。”随着女子的清笑声传入耳中,床上的青纱帷幔彻底落了下来。
林闻清整个人天旋地转一番,整个人便到了榻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浅绿薄纱中衣,中衣之下是一片遮都遮不住雪白山峰。
雪峰起伏之间,隐约有一红点,耀眼夺目,令他不忍挪开视线。
随着两人的起伏动作,秦王妃腰间的腰挂发出了铃铃作响的声音。
一动一响。
一响一动。
林闻清悠悠地睁开了眼。
望着头顶的深紫色帷幔,久久失神。
隔了好一会儿,在外间伺候的下人才察觉到里屋的动静,低低请示了一声。
“王爷可是醒了?”
“嗯。进来吧。”林闻清自榻间坐起了身,清了清嗓子,传唤下人进来送洗漱之物。
他转身瞥了一眼床榻,又俯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蹙着眉,有些烦闷。
“吩咐人准备净室,本王要沐浴更衣。”
领头的小厮点了点头,正欲退下。
“等等,把这些带出去,烧了。”林闻清指了指床榻上的锦被。
隆顺十五年秋,这一年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秋收刚过,百姓们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这一年,大梁与北境结怨已久的匈奴国大战一场,大梁将士虽未能将匈奴人彻底驱逐出境。
但他们的护国大将军,年仅二十的新秦王,带领着镇北军,不仅把匈奴人打的哭爹喊娘,还把匈奴国王唯一的小女儿给掳到了大梁。
如今正关押在京城郊外的驿站之中,由鸿胪寺派人专门看守。
据说,这位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原本是不服气自己兄长们都能上战场而自己只能在家吃葡萄,偷偷女扮男装进了军营。
不曾想,有为国争光的想法,却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脑子。
在战场上对秦王一见钟情,当下便丢盔弃甲死活要嫁给秦王。
一时之间,朝野哗然。
百姓们并不懂得这其中的玄机,只觉得,他们的秦王当真是天神下凡,简直是大梁的命脉支柱。
大梁有了秦王林闻清,何愁江山不稳国祚不长。
这话,自然也传进来准秦王妃的耳朵里。
小郡主本就生气,一听见百姓们这么说,倒是骑虎难下,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陈颦儿安慰她:“哎呀,男人嘛,多少都有些风流韵事的。你不必担心,太后和先帝两重旨意下来,他林闻清就是真天神,也不敢抗旨吧。”
“秦王府三百号人,都跟着他不要命啦?”
陈霜意瞥了陈颦儿一眼,她不明白,堂姐怎么永远猜不透她的心,却还是表现出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本来不提旨意还好,一提起,陈霜意就更生气了。
“堂姐你别胡说了。我巴不得那个什么匈奴公主把林闻清要走呢!”
她烦得哪里是这些呀,一个男人而已,她堂堂郡主,还犯不着上赶着。
她烦得是外祖母的身子每况愈下,下了懿旨让她冲喜。
她不想嫁人呀!
“那你丧眉搭眼的做什么?”陈颦儿掰开了一个石榴,汁水溅了一手。
“秦王来你府上退亲的事情,现下可瞒得死死的,没人知道的,你就当无事发生,算了呗。”
陈霜意有些嫌弃的别开了眼,递了个帕子给陈颦儿。
“堂姐,你是真的天真。这大宅院里,什么时候有不透风的墙了?就算是这事儿没传出去,可林闻清在舅舅面前说要终身不娶驻守北境呢?这事可是朝野上下皆知。”
她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便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这关系着朝局,关系着皇族与秦王府,甚至关系着大梁的百万臣民。
是以,陈霜意这些年来,谨小慎微,处处拔尖,既要学着当家主母的本事,又要学着如何与夫君相处,还要时刻在外人面前做出高门贵女的风范。
就是怕她行差踏错,叫人拿了把柄,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她是大梁最尊贵的郡主,可以锦衣玉食,甚至可以偶尔任性。
却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
这便是她享受了十几年荣华富贵,应该付出的代价。
原本,她只想着,嫁过去,与夫君举案齐眉,日后为秦王府开枝散叶,执掌中馈,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
可林闻清竟提了退婚,虽然很快他又来负荆请罪了。
但对于陈霜意而言,这桩原本就不那么美好的婚事,更加多了层污垢。
叫她,没了半点兴致。
“那你说,林闻清要退婚,会不会跟这个匈奴公主有关?不是说,这个公主非要嫁给林闻清吗?”陈颦儿擦拭过手指,又追问到。
这种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传入陆霜意的耳中了。
她摇了摇头:“秦王便是再蠢笨,也不会因为一个匈奴公主退了与l我的婚事的。”
“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娶这位匈奴公主,唯独林闻清,绝无可能。”
林家世代守卫边疆,不知道有多少先祖马革裹尸死在匈奴人的手上,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匈奴王室死在林家手中。
隔着世代国恨家仇,这个匈奴公主真的是脑袋被驴踢了,还要嫁给林闻清。
况且,他堂堂护国大将军,娶一个异国公主,和直接告诉皇帝,自己要造反,有什么区别?
“啊?那他怎么敢提退婚啊?不怕被人拿来做文章吗?”陈颦儿也听懂了其中关窍,不由得惊呼。
陈霜意皱了皱眉,伸手示意她噤声。
“他不怕的。舅舅信任他,况且皇后娘娘还在宫中,自会为他周旋。”
陈霜意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不打算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左右,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与静安侯府的事情呢?大伯可有派人去静安侯府?”她想起前阵子陈颦儿还哭闹不止,今日看起来,好像整个人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
不像是要退婚的样子呢。
听到陈霜意的话,陈颦儿忽得低下了头,红着脸,羞答答地搅着帕子。
“没。”她的声音低了几分。
“萧郎来给我赔罪了。他说,是那位云柔姑娘非要缠着他,他见她身世凄苦又无依无靠,心中不忍,才想着拿钱帮她赎身的。”
说到这,陈颦儿的声音更低了几分,还带了一丝女儿家的娇羞。
“萧郎说了,不会迎她进门的,只是替她赎身,再帮她安置好,便与她再无瓜葛了。”
萧郎?
这两个字是第一次从陈颦儿的嘴里说出来,没想到短短几天没见,两人的关系竟如此亲密了?
“你信了?”陈霜意握住了陈颦儿的手。
陈颦儿含羞带涩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似前几天,哭喊着骂萧世子并非良人的不是她一般。
陈霜意吞了吞口水,有些诧异。
“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且好好想想,不迎进府便可以相安无事吗?什么叫安置好便再无瓜葛?什么叫安置好?是不是还要照顾她后半生?”
她没想到陈颦儿这么容易就叫人哄住了,真想打她几板子,把她拍醒。
陈颦儿站起了身,有些不悦地看着陈霜意。
“你这人怎么总把人往坏处想呢?萧郎说了,不会再与她有瓜葛,你为何不信?”
“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嫁给他,你急什么?”
陈霜意原本还有好些话要与陈颦儿细细分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被陈颦儿的天真,封住了嘴。
真没想到,他们姐妹二人于婚事上,竟各有各的烦恼。
“妹妹你且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颦儿甩了甩手帕,福了福身,带着丫鬟便出了门。
两人不欢而散,陈霜意原本就憋屈的心情,这下子更憋屈了。
关键是,她也没多说什么呀!
陈霜意的生辰将至,这是她及笄后的第一个生辰,公主府早在两个月前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太后降旨将婚期提前的第三日,便借着陈霜意生辰将至的由头,将她召进宫说话。
原本陈霜意领旨入宫,应当第一时间便去太后的住处的,可半路上却被陈贵妃的宫人给拦下来了,说是太后皇上皇后还有长公主正在说话,叫她先去贵妃宫里坐坐。
陈霜意也没多想,便跟着宫人去了贵妃宫中,陪着小皇子玩了好一会儿。
贵妃也不在宫里,好似也去了太后那,只留下她与小皇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
没过多久,小皇子见不着母妃,便开始哭闹了起来。
陈霜意没法子,便带着小皇子和乳母去太后宫里寻贵妃。
寿康宫巍峨壮丽,玉石铺就的道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下挂着宫铃,随风轻轻作响。
平宁已经在寿康宫的正殿跪了有半日了,她的膝盖处早已麻木,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
因为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她心里的疼痛才更深几分。
今日清晨关于匈奴公主和民间传言的事情,也都传到了平宁的耳中。
她本是不关心朝政的深宅妇人,可为母则刚,事关陈霜意,她不得不多过问一点。
狡兔死,良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自大梁开国以来,秦王府多次深陷险境,又绝处逢生。原本人丁兴旺枝繁叶茂的秦王府,如今也已剩下林闻清这一位嫡出的后辈了。
再有一次动荡,这大梁唯一的异姓王府,还能撑得下去吗?
而且很明显,有心之人已经在煽动百姓的舆论,给皇族施压了。隆顺帝春秋正盛,皇子们英姿勃发,怎么林闻清就成了大梁的命柱了呢?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民心所向的权臣,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纵使是隆顺帝信他秦王府,那下一任帝王呢?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届时,她的霜儿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平宁又一次抬起了头。
“母后!求您了!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只这一次,求您收回成命,别让霜儿嫁给秦王。”
说着,平宁难得的丢了公主气节,声泪俱下。
她是先皇最小的孩子,金尊玉贵的长大,平日里别说是让她下跪求人,便是低头都是绝无可能的。
可眼下,为了女儿的幸福,平宁高傲的身躯,低了下来。
“糊涂!”
太后端坐在凤座上,面色凝重,眼神却不再明朗,她的身子确实如同朽木一般,大不如前了。
皇帝和皇后贵妃列坐其次,都没有敢开口说话。
“你糊涂啊!”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又说了一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微颤,却带着股不容置疑之意。
“陈霜意必须嫁给秦王,秦王府的嫡子,必须从她肚子里出来!”
平宁抬起来头,倔强地泪水划过脸颊:“母后!您和父皇就只看到秦王府需要安定,就不想想我的霜儿吗?宫里那么多宫妃,这些年也断断续续生下过几位公主,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必须要儿臣的女儿?”
太后诧异地抬起了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当年先皇重病,可先太子被废,隆顺帝刚刚被封太子,他的后院里只有几位皇子,并无公主。
而太医为平宁请脉,则探出了女婴之脉,所以先皇才为二人指腹为婚,定下了婚约。
林氏从龙有功,生女为后。
可林家这一代,子嗣艰难,连个庶出的女儿也没有。
只能如此了。
皇后看着跪在殿内的平宁,出声安慰:“长公主不必忧心,闻清只是一时糊涂,婚后定然不会苛待小郡主的。”
“宫中的公主,都还太过年幼了,是不适宜的。”
听到皇后这么说,平宁看向皇后,追问到:“庶出的公主不行,那您膝下的朝徽公主呢?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吧。”
皇后的眉头一皱,片刻便又回归了平静。她是林氏庶出的女儿,当年嫡出小姐嫁进了先太子府,而她则嫁给了还是齐王的隆顺帝做侧妃。
隆顺帝的正妃难产死后,她才有机会转做了正妃。
她平生最恨别人提及庶出和朝徽,偏偏平宁非要提起来,往她心窝子上戳。
“长公主好像很看不上秦王府?”皇后轻飘飘地说到。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平宁还未来得及反应,隆顺帝便接过了话茬。
“平宁,你若是纯粹不想霜儿这么早嫁人,朕也能理解体谅。可若是你是因为不喜秦王才如此,那朕可就要说说你了。”
原本隆顺帝不想掺合这些事,一个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外甥女,一个是他看中的青年才俊,原本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对这门婚事,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秦王年少有为,又一表人才风姿绰约,皇妹你为何就是不愿呢?”
屋子里几张嘴都不向着她说话,平宁气得微微发抖。
“皇兄!为何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您却看不见?秦王府如今看着风平浪静,可秦王功高震主,五世之约即将到来,您觉得您那些皇子们,会轻易放过秦王府嘛?”
“这与叫霜儿去送死,有何不同?”
隆顺帝一贯自信,自以为将一切都牢牢握在手中,是以,自五年前废了先皇后所出的太子之后,他便没有再立东宫,只将权力牢牢握在手心。
他不觉得,在自己死后,他的那些皇子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平宁!注意你的言辞!”太后轻咳了几声,朝着皇后看了过去。
见皇后脸上并无波澜,太后站起了身,语气严厉地说道:“平宁!是哀家将你宠坏了!宠得你无法无天,竟敢非议朝政?”
紧接着,太后又是一阵轻咳:“为了个养女,你如今是什么也不顾了!”
皇后站起了身,扶住了太后的肩膀,轻轻替她拍了拍心口。
“不!”平宁也跟着站起了身,她甚至是带着咆哮地朝着太后喊道。
“霜儿是儿臣亲生的!是亲生的!”
平宁泪如雨下,状若疯癫,再没了半点长公主的样子。
知晓内情的几人不想刺激她,纷纷没有接话。
太后看着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
“需要哀家替你回忆一遍吗?”
“先皇重病那年深秋,你诞下一名女婴,却未养过十日便夭折了。”
“你与驸马悲痛欲绝,去大相国寺为小郡主祈福超度,竟在路边拾到了一名尚在襁褓的女婴,那名女婴与你所生下的女婴相差无几,更巧的是两人竟都在胸口处长了一个红豆大小的朱砂痣。”
“你误以为这便是上天的旨意,便将女婴带回了公主府,还取名陈霜意。”
“这些事,再无人敢在你面前提及,你便真的觉得,无事发生吗?”
太后的声音摧枯拉朽,却又掷地有声。
震得平宁再也站不住身,倒在了地上。
而门外,带着小皇子前来的陈霜意,看了看自己的足尖,一滴清泪,落在了光滑的玉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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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郡主:哎 没办法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都怪我过分美丽 身世才如此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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