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要死的误会

西府人山人海。

皇甫雄手下的官兵封锁了城门之后,也是十分麻爪。一架架华贵大车,都得仔细检查,还得赔着笑脸,不敢把贵人们得罪得太狠——奉的是军令没错,但小鞋可是自己穿的。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个个非富即贵,扔一块金砖出去,能砸回三五块金砖来!惹不起哪!

人手严重不足,城墙上方的守军尽数被抽调了下来。

到了清晨,繁华散去,纸醉金迷漫成了薄薄的白雾。无论是排查了一夜的官兵,还是等待出城的人群,都感到异常疲惫和空虚。

每个人都有些发蔫,垂着头,心神尽数聚集在眼前方寸之地。

谁也不会想要抬头望一眼。

如果有人还打得起精神,往上方看一看,就会发现那空旷的城墙上方,竟是悠然行走着一对璧人。

封锁这么严,也只有长了翅膀的鸟,才有可能飞得上去。

“小桑果,”幽无命平抬起一只手,冲着下方指点江山,“将来,这些都是我的。”

“嗯嗯,都是你的!”她眯着眼,冲着他的侧脸笑道,“你是我的!”

他轻轻晃着脑袋,得意地转开了头,她只来得及瞥见一点止不住往上扬起的唇角。

他松开了她的手,大步走到城墙边上。

白雾笼罩着他,颀长的身影,往墙边一站,天然便带了一股王者睥睨之势,好似足以惊退千军万马。

他回过身,朝她伸出手:“来。”

她提着裙摆跑向他。

他将她拦腰一揽,轻飘飘便从墙垛间跃了出去,下落几丈之后,光翼一展,滑翔出数十丈,悄无声息地落入城外一片白树林中。

“我们是不是挖个坑先把东西藏起来,回头再取?”桑远远打量着四周。

幽无命‘嗤’地一笑,表示不屑。

桑远远心想,别处可不会像西府这般防御懈怠,单说城墙,除了西府之外,其余城池的城墙足有三十丈高,绝不可能凭空飞越。眼下风声这么紧,背着这一堆匣子,如何出境?

只见幽无命抽出了刀,斩下一段树干,然后衣摆一撩,往那树桩子上一坐,就地忙活了起来。

林子里气温特别低一些,幽无命专注地摆弄那截木头,额上竟是悄悄沁出了一层绒毛细汗。

桑远远看得一怔。

只见他抿着唇,黑眼珠紧紧跟随着刀尖,在那逐渐光滑的木料上缓缓挪动,时不时弯下腰,凑到木料边上,眯着眼瞄一瞄,但凡这个时候,皱起的眉毛总是特别好看。

摆弄了一小会儿,他大约是感觉到热了,随手把衣襟扯开一些,然后垂下头继续忙活。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敞开的衣领钻了进去。

他看着瘦,其实衣裳底下的躯体结实得很,这一点在她第一次与他共浴时就深有体会。如今再看他,更是比当初多添了一重滤镜,目光落在那线条结实流畅的胸脯上时,心头忽地一跳,呼吸微乱,急急背转身。

本该专心致志做木工的幽无命,发出了一串低低的笑声。

桑远远没好意思去细想他在笑个什么。她走开几步,盘膝坐下,一本正经道:“此地木灵浓郁,我修行片刻,你好了叫我。”

她渐渐入定。

乍然连升两级,拔苗助长的弊端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她体内的灵蕴变得有些缥缈,就像是电力不足随时都有可能熄火的灯泡。

难怪姜雁姬要给姜谨真备了五匣子水灵固玉晶。原来被带飞之后,是会体虚的!

她心下暗忖,恐怕得尽快想办法补足这么多灵蕴才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此刻倒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吸收周遭的木灵,能补一点是一点。

她把大脸花全召了出来。

晋阶灵明境四重天之后,她一次大概可以召出二十朵大脸花,根据召唤时的状态,误差不超过三朵。

只见一圈半大少年高的大脸花把桑远远团团围住,它们摇晃着巨大的花盘,一边挥舞着绿叶把别的大脸花挤开,一边飞快地将周遭的木灵蕴抓来,像一个个保湿喷雾机一样,将木灵化成最容易吸收的云雾,朝着桑远远呼呼地喷。

在大脸花的帮助下,她很快就在肌理中稳固了薄薄一层木灵蕴。

幽无命看得眼皮乱跳。

这是仙女?可省省吧,看看那些蔫不拉叽的大脸花!谁家仙女长这样!

他摇着头,双手泛起灵蕴青光,将手中新鲜出炉的长木匣里里外外加工了一遍。

如今,这截木头已变成了一只古色古香的长条匣子。他取出绸布中的五只木匣,小心地将那些水灵固玉晶置入长匣的夹层中,暗盖一合,任谁都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上上下下瞄了一番,然后勾着唇角,拉开匣底的暗格,将那万年灵髓也倒了进去。

毫无破绽,完美。

他把长匣往身后一背,站起来,黑靴很随意地碾过地上五只空荡荡的木匣,将它们化成一地碎屑,风一吹,便不知去了哪里。

桑远远正好收起了大脸花。

她正要睁眼起身,忽有温热的呼吸落在了颈间。一双大手自身后环来,毫不避忌地抓在她身前,重重碾动片刻之后,将她抱了起来。

“小桑果,学着点,下次馋我时,不要只用眼睛看。”

低沉暧味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她打了个不知是冷是热的颤。

转过身,撞进他的怀抱。

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她忍不住用脸颊贴上去,轻轻蹭了一蹭。

正要说话,她的手忽然摸到了他身后的木匣。

“这是……”

她松开他,绕到后面一看。

“和原来有什么区别吗?”她吃惊地偏头看着他。

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木匣子换个款式?

幽无命得意地挑高了眉毛,将身后的长匣取下来,大大方方往她手中一搁。

“你看!随便看!找得出东西来算我输!”

桑远远怔了片刻,拉开了长匣。

匣中空空,什么也没有。

“哦?”她随地坐下,抱着那只木匣里里外外地检查起来。

很快就找到了暗格。

幽无命:“……”

桑远远垂下头,偷笑了一会儿。

其实幽无命做的这只长匣是极尽完美的,换一个人来绝对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很不巧,她曾经在综艺节目上给魔术师当过一次托儿,为了配合演出,对方把道具原理给她掰得明明白白。

“没有关系,”桑远远安抚道,“除了我,谁也找不到你藏起来的东西!”

幽无命的脸色仍旧不那么好看。

她笑吟吟地环住了他,道:“就像……你的心,只有我一个人,能从你身上偷走。对不对?”

幽无命呼吸一滞,只觉这树林中,空气非常不够用。

“出发出发。”他快速背起了长匣,带头往北行去。

桑远远悠悠哉哉跟在他的身后,见他绷着脊背,直到走出老远,肩膀才松缓下来。

他刚转过身,便见她笑容满面,清清甜甜地补了一句:“不还给你了!”

幽无命头皮一麻,僵硬地转了回去。

走出一段,他终于缓了过来,回过头,嫌弃道:“走这么慢,非得要人抱么?”

她笑吟吟地疾走两步,抓住了他递向她的大手。

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白树林。

官道上人来人往,幽无命没办法敞开了飞。

行了小半日,桑远远不禁皱起了眉头:“照这样的速度,如何能赶在皇甫雄之前抵达晋州去安排‘证据’呢?”

幽无命笑得神秘莫测。

“小桑果,这种小事,无需你操心。”

他得意地挑着眉,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日头西沉时,二人来到了一处城池——抚陵。

这里果然不比西府,精铁筑就的城墙足有三十丈高,城墙之上密密地囤着兵,根本不可能像离开西府那样张开翅膀就飞过去。

入城的人个个都被仔细地检查。桑远远看了看幽无命身上的长匣,原本十分的信心降到了五分——这一路要经过诸多关卡,难保哪一关就被卡住。万一哪个官兵一时兴起,要劈开长匣来看一看呢?

桑远远把视线投向左右。

左右都是崇山峻岭,绕道的话,恐怕更要耽搁不少时间。除了硬着头皮闯关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幽无命微微扬着下巴,道:“小桑果我考你一考——你我,是分开还是一起走?”

桑远远不假思索:“自然一起走。”

幽无命猛地垂下头看着她,眉梢微挑,叹道:“小桑果当真是聪明!这般情形下,换了常人,定是拆开来分别上路,所以独身一人的男女反倒会被盘查得特别仔细,你我反其道而行之,更容易被忽略。”

“不,”桑远远认真地说道,“因为我一个人会迷路。”

幽无命:“……”

进城比预料中还要稍稍顺利一些。

西府与抚陵相距数百里,没有车马的话,除非长了翅膀,才有可能短短半日就来到这里。所以官兵们将重心放在了那些云间兽车上,幽无命的木匣只被草草检查了一番,便挥手放行了。

二人进入抚陵城。

抚陵虽不比西府繁华,但此地距离西府极近,也被那财富的余波惠及。城中林立着酒肆茶楼、以及供富贵远客停下来休整的高端驿栈。

清静、富庶。

幽无命挑了一间大道旁最醒目的驿栈,直直踏了进去。

桑远远:“?”这是什么意思?吃了她再上路的意思吗?

幽无命很豪气地包下了驿栈中最大的客房,包了十天,却付了十一天的房钱,交待任何人不得打扰。

桑远远:“……”晋州不去了?

他攥着她的手,径直把她带进了厢房。

桑远远有些紧张,心中想着‘不要脸红’,耳朵却是越来越烫。

进了房中,他把长匣往榻上一放,将她摁坐在床榻边,照着脑门亲了一口,然后一脸正经地说道:“你歇息一下,我即刻便回。”

桑远远干巴巴地开口:“你去哪里?”

幽无命神秘一笑:“买东西。”

桑远远:“……”

这还用猜吗?用猜吗?如果不是芙蓉脂,她把桑字倒过来写!

幽无命比她想象中回来得更快。

好像就在楼下走了一圈。

桑远远盯住他带回来的大包袱,只觉双腿发软。

“要……要这么多吗?”

幽无命把包袱往木桌上一放:“未必够,毕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恐怕得练练才成。”

桑远远:“……”

她发现,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极不正经的话时,整个人看起来性感得不得了。

她呆呆地点了下头。

不错,她空有满腹理论知识,其实并没有实战经验,而他,连理论知识恐怕都不齐全……两个新手,真得磨合磨合……

这般想着,心脏在胸腔中跳动得更加厉害,脸上一阵接一阵发烫。

“小桑果,过来帮我。”幽无命很霸道总裁地低声说道。

谁怕谁啊。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攥住了他的衣带。

他解开了包袱,将一只冰凉的四方盒子塞到了她的手里。玉质的盒子,根本不必低头看,便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后颈处,颇有些尴尬地问:“这个,要我来嘛?”

话一出口,只觉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脑门上。

“嗯,”幽无命理所当然地回道,“我不会。”

云淡风轻的语气,没有半点郑重,没有丝毫热情,就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

桑远远先是一怔,然后便怒了——上次在车厢中涂得有来有去的人是谁?!如今真正要上阵,他反倒是拿乔起来了?!这般敷衍的语气,像是她求着他睡觉一般!好没劲的霸道总裁,待会儿是不是干脆要让她自己动来着?!

她气咻咻地抬起头,见他从包袱中取出一张雪白的绢布。

一时间,桑远远心头涌起了浓浓的委屈和愤怒。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没得手呢,就表现得这般敷衍,心里只惦记着这劳什子喜帕了?!

去他奶奶的!

幽无命见她半天不动,纳闷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照着胸口飞了过来。

幽无命随手一抓,墨盒盖子翻开,摁了满手黑乎乎。

“……小桑果?”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桑远远呆呆地望着他那只黑手。视线一转,看清他接住的是一只玉质墨盒,视线再一转,发现那绢布足有厚厚一叠,上头还整整齐齐地捆了一小匝毛笔。

桑远远:“……”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是要她帮他磨墨?她僵住了,一时都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

幽无命慢慢皱起了眉头,抬起手来,摁向她的脑门。

桑远远躲闪不及,被他染了墨的手摁了个正着,冰凉的墨汁落在发烫的皮肤上,她觉得它们好像正在丝丝地往外冒白汽。

“病了?脸这么红。”他盯住她通红的小脸,带泪的眼角,颇有些纳闷地嘀咕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看漏一眼,就能病了呢。小桑果你究竟是什么做的,怎就那么娇弱,如今一刻也离不得我了是不是?”

“咳……”她虚弱地抽了抽嘴角,道,“好像……有点不舒服……”

幽无命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

他的神色有些发懵,盯着她额头那块墨迹,自语道:“灵明境百病不侵,难道是中了毒?”

桑远远的脸更红了:“我只是,刚刚起身急了,晕了下,一会儿便好了。”

幽无命盯了她半天,见她果真是精气神十足,并没有半点生病或是中毒的迹象。

他恍然大悟:“喔!我明白了!”

桑远远心尖一颤:“明,明白什么?”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

“小桑果!”幽无命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你真是懒得无药可治!我三岁之后,就没有装病躲懒过了!磨个墨而已,可把你娇气得!”

桑远远:“……幽无命你真是慧眼如炬!”

他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当然。这点小伎俩也想骗过我去?”

桑远远:“……”

保住了晚节!

这一夜,幽无命挑着唇角,就着一盏小油灯,在绢布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一段地宫探秘的历险故事。

桑远远站在他身后看。

初时,她的目光凝在了他那手漂亮的字迹上。都说字如其人,但幽无命的字除了漂亮之外,和他本人一丝一毫相似处也没有。

他的字是那种板正的漂亮,乍一看,谁都以为是个端正刻板的先生写出来的。

很快,桑远远就被他笔下的故事攫住了心神。

昏黄的地宫,种种机关陷阱毒物怪兽,如同跃出纸张一般,呈现在眼前。写到最着紧处,地宫最后的秘密就在那扇门之后,眼见主角就要推门而入时,幽无命将笔一收,戛然而止。

“幽无命,我觉着,这里可以稍微润色一二。”

他挑眉看着她。

桑远远自信一笑,坐到他身旁,捡起了笔,在那历险记之中多添了几笔。

他偏头一看。

‘恐怖如斯’、‘摧枯拉朽’、‘给我破!’

幽无命:“……”

果真是,画龙点睛!

……

话分两头。

另一边,皇甫雄将皇甫渡的脑袋送入东都之后,一刻也没敢耽搁,带着亲卫,急速赶往晋州方向。

行到半途,腰间玉简忽然亮起,是大哥皇甫俊贴身的老侍传来的消息,说是皇甫俊在皇甫渡的尸身中发现了一枚记灵珠,想必是皇甫渡临死之前藏下的证据。

皇甫俊独自察看了记灵珠之后,吐血不止,连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愿告诉旁人究竟发生了何事。老侍十分担心,叮嘱皇甫雄千万动作快些,尽快返回东都照看皇甫俊。

皇甫雄照着自己脑袋捶了二十来拳,心中悔恨不止——若是自己细心些找到了这枚记灵珠,先替大哥把一把关,好叫大哥有个心理准备,也不至于被气到呕血。

这般想着,更是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很快就纵穿东州、越过屠州地界,抵达晋州。

晋州境内多平原和盆地,气候较冷,山石呈灰白色,植被基本上是苔藓和地衣,一眼望去,空旷的大地上白白绿绿的,处处可见巨大的矿坑。

晋州盛产的,便是最宜打造甲胄的灵铁矿。

这里的原住民几乎已经不从军了,都成了矿工。皇甫氏一手遮天,晋人进了军队也是被排挤压制出不了头,这一州,早已沦为皇甫家的私矿。皇甫雄看着这大好江山,心中又是傲又是痛。

为谁辛苦为谁忙?

踏过一大片密布矿坑的荒原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半风化的灰白城池。

皇甫雄进入城中,将侄子皇甫渡的遗物仔细收集好,装上大车,然后带上皇甫渡的夫人晋兰兰,返回东州。

晋兰兰嫁给皇甫渡不过半年,正是新婚燕尔,刚怀上身孕,忽然便没了丈夫,整个人哭得浑浑噩噩,好不可怜。

皇甫雄亦是叹息不止。

数日后,车队终于回到了东州境内,途经抚陵城中的主干道时,皇甫雄忽然听到道路旁的驿栈中,传出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

“……萧仲为取绝世神兵替枉死的大哥萧孟复仇,只身一人,勇闯十死无生的玄人古墓。在那重如山海的兄弟情义面前,自身安危性命,又何惜一顾。”

皇甫雄抬起了手,停下了行军脚步。

这驿栈二楼飘下来的故事,竟是好巧不巧契合了皇甫雄此刻心境。

想到侄子死得不明不白,大哥又卧床吐血,皇甫雄只觉心弦被人重重拨动,不知不觉便痴住了,静静立在驿栈下,想要听听这故事中的萧仲究竟能不能成功取得神兵,替兄报仇。

渐渐地,皇甫雄只觉自己被带进了古墓之中,脖颈后阵阵发凉,仿佛自己也手执一点灯,行走在昏黄的墓穴之中。

那墓中的尸鳖,足有小牛犊大小,当萧仲发出一记独门秘技解决了尸鳖时,皇甫雄的心,也随之放回了原处,只觉这秘技果真恐怖如斯。

“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句点睛之语,掷地有声。

楼下的皇甫雄被砸了个热泪盈眶,只觉浑身热身奔腾,共鸣不休。

越往下听,越是高朝迭起,眼见萧仲一路通关,就要取得最终秘藏,皇甫俊激动得无以复加,连大气都不敢出。

偏在这时,那道清朗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甫雄只觉百爪挠心。听故事没听到结局,就像是在蚌女仙的榻上,洪峰崩泄之前憋了回去,着实是要人老命。

他纠结了半晌,没能忍住,令队伍进入驿栈休整。

皇甫雄本就是个性情豪爽的人,当即令人购了二十坛抚陵最富盛名的青梅灵酿,叩开了那间厢房的大木门。

进入厢房中一问,才知《萧仲复仇记》是房中这位先生自创的传奇故事,结局?尚未写出来!

皇甫雄差点儿就给幽无命跪了。

“今夜,今夜能写得出来吗?”皇甫雄眼巴巴地望着幽无命那只握笔的手。

幽无命沉吟:“或许可以?”

皇甫雄下了决心,转头吩咐左右,令人安排皇甫渡的夫人晋兰兰在驿栈中歇息一夜,洗去一路风尘,明日梳妆整理之后,再赶赴东都。

幽无命在桌前坐定,一手拎起皇甫雄送来的美酒,就着坛口痛饮,一手挥着笔,写下漂亮文章。

皇甫雄只觉此人就是自己寻了一生的知己,急急也抓起了酒来,幽无命饮一坛,他便饮两坛,以示诚意。

写到一半,幽无命掷下了笔:“没灵感了。”

“无妨,无妨,来,先生请满饮一坛!”皇甫雄拍开泥封,递过一坛好酒。

幽无命有些过意不去,道:“不如先讲个莫欺少年穷的故事……”

皇甫雄把脑袋点成了鸡啄米。

废柴逆袭退婚流说到一半,幽无命话风一转,又说起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隔壁的晋兰兰被触动了心事,也摸了过来,静静地坐在皇甫雄身后听故事。

酒意渐浓,皇甫雄终于憋不住,去了茅厕。

幽无命幽幽续道:“……可怜那云娘,等不回夫郎只言片语,守成了一块望夫石。”

“没有,只言片语么……”晋兰兰恍惚地晃了下,“我的夫郎,亦是……没给我留下半句知心的话……”

幽无命面露微笑,他微微躬下一点身体,直视着晋兰兰的眼睛。

“你的夫郎出事之前,可曾与你联络?”

晋兰兰一怔,情不自禁地盯住了幽无命的眼睛。

“有……有的。”

幽无命的声音更加深沉:“他都对你说了什么呢?”

晋兰兰皱了下眉,似乎有些抗拒,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郎君说,义父被凶徒所伤,他奉帝君之令,引那凶徒出来,杀之,便回。”

“别的呢?”幽无命眸中转动着暗色星辰。

桑远远知道他在对皇甫渡这位夫人发动巫族的血脉惑术。

自从听闻皇甫渡出了事,晋兰兰已数日没怎么合眼,心神震动得厉害,自然是没有多少抵抗之力。

桑远远心头有些紧张,牢牢盯住外头动静,防着皇甫雄突然进来。

“他,肯定还对你说了别的。”幽无命循循善诱,“你仔细想一想,他还说了些什么?”

晋兰兰迷茫地慢慢摇头:“没有了。郎君话并不多的。”

桑远远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木楼梯传来。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轻轻扯了下幽无命的衣袖。

“也许还说了别的,你只是没听懂,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仔细想想,这恐怕就是他遇害的线索。”幽无命依旧不紧不慢。

皇甫雄已踏上二层!

桑远远心脏高悬。

晋兰兰更加迷茫:“……有吗?我没听懂的……什么?”

幽无命的声音更加魅惑:“你方才说,只有三成?这是什么?”

“三……成……”晋兰兰歪了歪头,“只有三成?什么……三成?”

皇甫雄的身影出现在雕花木门之后。

“对啊,什么只有三成呢?”幽无命压低了声音,“没头没尾,难道不是在和你说话,而是在与旁人说话么?之后,就再无他的音讯,再后来,他死了。”

晋兰兰痛苦地捂住了胸口:“难道和他遇害有关?三成,什么三成?”

皇甫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厢房门口,微微皱眉:“侄媳,什么遇害,什么三成?”

幽无命眸中星光隐逝。

桑远远瞳仁收缩,指尖不由得轻轻地颤了起来。

皇甫雄皱着眉,望向幽无命。

幽无命很无辜地摊了下手:“这位夫人心中思念,提起了亡夫。”

皇甫雄重重盯向晋兰兰。

只见晋兰兰的目光渐渐聚了焦,反手抓住皇甫雄:“义叔,我忽然想起,郎君那日,说了句奇怪的话——只有三成,我不知何意,是以并未放在心上!我也不确定郎君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旁人说的……”

“怎不早说!”皇甫雄怒道。

晋兰兰掩口啜泣:“是我不好,因这句话没头没尾又太过寻常,是以,并未当回事……”

“三成?三成?”皇甫雄皱紧了眉头,“即刻出发,返回东都!”

他站了起来,思忖片刻,取出一枚令牌交给了幽无命。

“先生,我有要事在身,必须走了,这枚令牌请先生收好,在这东州境内,我的令牌还是能管几分用的!写出萧仲结局之后,记得送我一份!”

幽无命淡笑收下。

出门之时,皇甫雄状似无意,碰翻了幽无命立在门口的长木匣,只见一堆写满了漂亮字迹的绢布落了满地。

他一面道歉,一面将那长木匣暗暗查看了一番。

皇甫雄此人,果真是粗中有细。

到了楼下,皇甫雄佯装替幽无命结帐,顺口问起了他的租金。店家并未细说,只说幽无命已付过纹银二十二两,租期至明日,无需再付。

皇甫雄暗暗一算——付了十一日房钱,明日到期,所以此人入住抚陵驿栈的日子,乃是西府出事的头一日。这样一来,皇甫雄心中便彻底确定此人与姜谨真之事无关。

他终于放放心心地率队离去。

“难怪你要多付一日房钱!”桑远远惊奇不已,“幽无命,你到底是人是鬼!”

幽无命一脸淡定:“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

翅膀却已忍不住翘了出来。

目送皇甫雄远去,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枚玉简,缓声下令——

“杀了姜雁姬的药师,传出‘三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