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毒蛇的亲吻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

亲吻结束后,桑远远呆呆地望着远处那片火光。心中在想,这么乱,灵姑他们应该能顺利逃出去。

她的心情麻木中带着一丝纷乱。

无论如何,眼下的情形总好过灵姑她们身死、而自己被韩少陵囚起来,充作禁脔。

身后那个像蛇一样冰冷的男人把脸颊贴在她的颈侧,时不时轻轻嗅一下,双臂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懒洋洋地直起身子,一扯缰绳,带着她风驰电掣般掠向西北方向。

桑远远侧过头,从幽无命肩膀上往后望。只见大批的官军举着火炬出关救援,旷野上人仰兽翻,处处燃着明火,阵阵惨号声随着夜风飘出很远。

想来幽无命在里面加了不少奇怪的料。

直到火光消失在地平线下,她才恋恋不舍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回转过头。

余光从他的脸上掠过。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模样,微微蹙起的眉峰和下沉的唇角,都写满了三个字——没意思。

看来他和她一样,对那个吻毫无感觉。

桑远远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碰到了腰间的锦囊。还有两枚玉简,得把叛徒的事情告诉桑州王……

“我可以向父王报一声平安吗?”她定了定神,温软地问。

幽无命黑眸低垂,唇角挂着莫测的笑:“当然可以,我也顺便问个好。”

桑远远知道这就是不答应。

如果桑州王知道掳走她的人是幽无命,一定会当场发疯,领兵就往幽州打,哪还顾得上什么叛徒不叛徒。

“算了。”她蔫蔫地垂下眼睛。

就在视线即将跌落到谷底的时候,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身体小幅度地颤了下,猛地抬眼看他,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期待——

“那……可以请你的人帮忙,让父王提防韩少陵的人吗?”

小金人作证,此刻她的演技一定爆表了。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一定会感觉到被信任、被依赖,不自觉地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可惜的是,幽无命一丁点都不正常。

他怪异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小桑果,我的确不介意暴露桑三九,可问题是,你觉得桑成荫那个憨货会因为桑三九一句话,而怀疑自己的亲弟弟和亲侄儿吗?”

桑远远顿时泄了气:“……不会。”

只能再找机会。

天将明时,云间兽停在了一条小溪旁边。

幽无命取溪水替她净了面,动作温柔,唇角浮着专注的笑。

然后用绸布擦干水珠,取出一小盒黄色的糊状物,用指腹沾了,涂抹在她的脸庞上。

他的手指极灵活,像揉面团那样,在她脸上捏来捏去,时不时身体后仰,眯着眼打量一番,然后继续倒饬。

折腾半天,他把手中的玉盒一扔,拍了拍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摁到溪水上方。

晨光洒落在溪水上,像是细碎的金屑。

桑远远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相貌平平,下唇还破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他把她抓起来,三下五除二扒去了她的外裳,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身近侍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然后又把她摁回溪水上方,左左右右地照。

她的心头浮起惊骇:“难道你要带我去……”

幽无命的脸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很好玩,不是吗。”

他要带她到前线去!

桑远远觉得一点都不好玩,然而抗议无效。

二人继续上路。

天亮之后,桑远远吃惊地发现,幽无命这头云间兽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速度快得惊人。它全力奔跑时,左右两旁的风景都带上了残影。

她的眼中刚浮起一丝讶异,幽无命就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得意地说道:“我把短命捡回来的时候,它被咬得没一块好肉。他们都说它活不过三天。三天啊,呵呵。”

桑远远也不知该吐槽坐骑的名字,还是吐槽那个魔性的‘呵呵’。

他续道:“我说,短命肯定比他们活得久。他们不信。”

桑远远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云间兽那身柔顺的白毛,心中泛起一丝欣慰——它顽强地活下来了,还跑得这么快。

幽无命下一句话,却令她的身体再度僵硬。

他轻飘飘地笑道:“那我就把他们都埋在了兽栏下面,当然活不过短命咯。”

桑远远:“……”

她觉得像幽无命这种病人,恐怕连最好的心理医师都束手无策。

幸好他自己的命也不太长。

一路向西行,空气渐渐变得干燥,西边吹来的风中染上了硝烟的味道。地平线渐渐变成黑色,桑远远知道,自己将要看见这个世界的标志性建筑物了。

黑铁长城。

视野尽头已被黑线占据,它像一条诡异的切割线,把黄色的大地和蓝色的天空割开,像是世界的伤痕。

但其实,它是守护云境十八州不受冥魔侵害的钢铁防线。

随着云间兽的不断接近,黑色地平线飞速在眼前隆起。

“第一次看见内长城?这有什么好看。”幽无命道,“我带你上墙,看那些血肉——那还有一点意思。”

桑远远:“……”

她忍不住偏头看了看这个年轻的病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面容看着有些清冷,像是白中泛着一点青色的美玉。说来也奇,明明眼睛极黑,唇色艳红,却莫名有种清淡出尘的气质。

当然,只要他一做表情,或者开口讲话,仙气就会不翼而飞。

内长城以东,是大片大片的荒原。荒原绵延三百里,三百里外的东面,还有一道最终防线,防线再往东,才会出现正常的城池和住民。

此刻,幽无命正带着她穿过荒原。

运送补给的后勤军像是搬运食物的蚂蚁一样,蜿蜒数百里,将一车车物资从东面运向前线。

“你看,”他轻轻伏在她的耳畔,道,“韩少陵多没用,送往前线的粮草也要被底下贪掉三成。”

隔着大老远,他是开了天眼吗?

桑远远一边腹诽,一边举目望去。这一望,便望出了问题。

蜿蜒的粮车里,确实有近三成莫名有些违和感。在近处一定是看不出来的,但远远望去,它们就像是一整片谷地里藏着两三亩韭菜,醒目得很。

应该是以次充好。

“你们幽州就没有贪官吗?”桑远远问。

幽无命有些遗憾:“确实好一阵没杀过了。出行时,我给了他们许多机会的,谁知一个个都那么胆小。”

桑远远:“……”

三百里路途在短命的四蹄下飞速缩短,很快,二人一兽就到了内长城的一处门楼下。

到了近处,更觉震撼。

沉沉黑铁,仿佛把整块大地都坠得向着西面倾斜。内长城高达三十丈,站在城下,那恐怖的压迫感仿佛可以隔离阳光,空气又冷又重,吸进肺里像铁一般沉沉地坠着。

城门下的小门被拉开,迎幽州王入内。

墙城下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忙碌,顺着开在城壁两旁的甬道,将大量物资运送上墙头。

幽无命的人显然对这个能够骑在‘短命’身上的女子很好奇,个个都会下意识地一愣,然后呆呆地张着嘴,直到被身后的人一推,才回得过神。

这倒是和桑远远想象中又有些不同。

她原以为,幽无命的人在他面前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没想到看着倒是十分平常心的样子。

好像还不如韩少陵的积威重。

她的诧异被他尽收眼底,他看起来心情又好了几分,道:“本王爱民如子,深得幽州万民敬重。”

桑远远:“……”她已经无力吐槽了。

云间兽顺着门洞下的黑铁阶梯登上了三十丈城墙。

一踏上城墙,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桑远远也说不清是那阵阵刺耳哀嚎声先轰入耳朵,还是那浓烈无比的腥臭味先攻占了嗅觉,或者,是那密得如同沙砾般的硝烟熏痛了眼睛。

城墙下的气氛是沉默且忙碌,城墙之上,则是一派热火朝天。

无数人在奔跑。

黑铁长城的城墙极为宽阔,足够一百头云间兽并行。

墙头架着一张张巨弩,面目冷肃的修者,将那些足有桑远远小腿粗细的黑铁巨箭搭上巨弩,射向城下。依据各人的修行体质不同,弓弦与箭身都会染上灵蕴的颜色,赤、黄、黑、白、青,五色箭矢如暴雨般砸下城墙。

一轮铁箭疾出,底下便会传来新一轮的哀嚎。

幽无命跳下云间兽,抓着桑远远的胳膊,带她走到城墙边上。

“没见过冥魔吧?”他用一只冰冷的手摁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身体推到墙垛里。

他躬了身,两个人头凑着头,亲亲热热地挤在一架巨弩边上。

桑远远向下一望。

隔得太远了,底下的情景看不清楚,入目只见一整片赤色,赤色之上,扎满了簇簇黑箭。

有些黑箭底下,还有赤色在挣扎蠕动,想来那就是冥魔。

战火蔓延到了城墙上,黑铁墙壁上留下了焦油的痕迹,城墙根下堆着许多烧焦的块状物,堆得老高,有些地方还燃着明火。

一波箭雨过后,城门下飞快地掠出两支小队,一支将城墙底下的焦物搬运上车,把一小段城墙根清理得干干净净,另一支小队负责回收近处的箭矢。

他们的动作惊人地迅速,桑远远还没怎么看清楚,便见两只小队聚了头,一起退回门楼。层层铁门依次合上,轰隆震颤传到了城墙之上。

幽无命有些失望地松开了她。

他道:“没意思。真没用。”

桑远远很神奇地领会了蛇精病人的想法——冥魔没有趁机攻击这两只队伍,害他没看成好戏。

也不知道桑远远的运气算好还是不好,那一波箭雨过后,城墙下就一直没什么动静了。

在这里的官兵都是修行者,他们抓紧空档,贴着墙垛坐下,开始调息。

战火之中的片刻闲暇显得异常珍贵,就连桑远远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方才她总觉得就像是闷在一个铁罐子里,好像一切觉知都被紧紧束缚在城墙附近,只有心力关注眼前方寸地。

此刻豁然开朗,她举目一望,望到了十里之外的外长城。

那里才是迎接冥魔的第一战线。

数日前有一座城门被攻破,冥魔涌进了内外长城之间的缓冲带,是以天都才会这般重视,让幽无命协助韩少陵除魔。

脑子里刚转过韩少陵这个名字,耳中便立刻听到了那道磁性满满的男主音。

“幽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