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苏念杳只看了摄政王一眼,就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她想不到自己会丢了什么东西在景福殿,但有些事情做过了就会心虚,她确实去了偏殿,也确实在偏殿遇到了摄政王。苏念杳拿不准太后是在盘查宫人的过程中得到了什么线索,还是在虚张声势讹她。

被太后如此疾言厉色地盘问,苏念杳心跳有些快,她悄悄压了压心口。

嘉顺帝看到了,皱眉,“母后,您不要吓唬苏苏,她这次风寒诱发了心疾,身体不大好。苏苏是在龙清宫这边落水的,跟景福殿隔着湖,皇叔那边……咳咳出了乱子之后,那么短的时间,她要么从岸边跑过来,要么就从水里游过来,苏苏的身体都做不到。景福殿设宴,来的人那么多,没准谁就去过偏殿歇息,落了东西也有可能,未必就是苏苏的。”

袁太后差点被他噎死。

她就说了一句,小皇帝就叭叭给她堵了一长串的话。

字字句句,都是维护苏念杳。

苏念杳不过是个外人,就算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陪在小皇帝身边也才八年。

她可是小皇帝的生母,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却跟个外人一条心。

堂堂太后,一国之母,连个小小的伴读都不能说了?!

这还是苏念杳没当上皇后呢,要真像外面传的那样成了皇后,将来肯定会压在她的头上,后宫之中,恐怕是苏念杳说了算,而她自己,只能偏居一隅,什么事都别想插手。

必须把苏念杳当上皇后的路给断了!

太后喝了好大一口茶,才把堵在胸口的闷气给顺下去。

长长的护甲指套在茶杯上轻轻敲了敲,纯金镂空的甲套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上面镶嵌的碧绿翡翠晃过冰凉的光。

“急什么。”太后笑着瞥了一眼嘉顺帝,“哀家还没说是什么东西呢。”

小皇帝确实有点急,知道摄政王在偏殿被找到,他吓了一跳,赶过去并没有看到苏念杳,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而且他已经问过不少会水的宫女内侍,不会凫水的人不可能渡过伴月湖,更别说像苏苏这样天生体弱的女子。

他已经认定了跟摄政王度春风的不是苏念杳,偏偏太后又说在偏殿找到了苏苏的东西。

“母后,到底是什么?”小皇帝烦躁。

苏念杳也瞅着太后。

她自己的东西都有数,尤其是小皇帝赏赐给她的,凡是打过皇宫印记上过册子的东西,每一样她都好好地收着,就算给宫人赏赐,她用的也是没有登记造册过的寻常之物。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掉什么东西,就算掉了也必然是人人都有的首饰或金银,并不能说就一定是她的。

几个人神色各异,只有摄政王安然坐在椅子上,神色分毫未动,仿佛他们讨论的并不是跟他度完春风又咬了他一口,咬完又跑掉的那女子。

太后笑了笑,摆摆手,宫女捧着个托盘上来。

苏念杳提着一口气看过去,却见那托盘上还盖着一块布。

做足了铺垫,太后捏着那块布,煞有其事地揭开。

托盘上是一个小小的香囊。

苏念杳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那香囊有几分眼熟。

摄政王脸色微微一沉,小皇帝先嚷了起来,“母后!你从哪里偷——拿到这个香囊的?!”

香囊看起来有些旧了,却依旧保存得很好,丝毫没有磨损,上面绣着一只小小的帆船。

那帆船绣得歪歪扭扭,别说宫里不可能有这么差的绣品,就算是放在民间,这恐怕也是初学女红的人第一次才会绣出来的东西。

“……啊。”苏念杳想起来了。

这个香囊确实是她的,或者说曾经是她的。

八岁那年,她遇到一位贵人,虽然没有见过面,但那贵人确实帮了她的大忙,听闻那位贵人要离开邺京,苏念杳想要给贵人送一份离别赠礼,只是当时她一穷二白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才尝试着拿起针线,想要给贵人绣一个香囊。

帆船是“一帆风顺”的意思,因为听闻那贵人是要扬帆回南方。

只是她从小身体就差,药罐子里泡大的,在庄子上无人管束,平叔平婶又溺爱她,以至于苏念杳长到八岁,也根本没有学过女红。

所以,那一帆风顺绣出来,就歪歪扭扭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香囊确实是她绣的。

太后看着她,长长的护甲指套在茶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小皇帝鼓着脸颊,神色阴鸷。

端坐在椅子上的摄政王抬眸,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神色淡淡,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苏念杳就是从他的眸中看到了不悦。

“这香囊是臣女八岁那年绣的,但刚刚绣完就丢了。”香囊绣完那天,她被小皇帝推进了水里,捞上来病了好些天,等她病好的时候,香囊已经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被谁拿走了,还是因为太丑被宫女当成垃圾扔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说完,摄政王眉梢动了动,浑身冰冷吓人的气势都消退了,他分明姿势未变,依旧那样坐着,却多了几分慵懒和随性。

再看看小皇帝,小皇帝的脸庞涨红,目光躲闪着,避开了她的视线。

也许他是在因为太后的举动而尴尬?

苏念杳也不知道太后从哪里找到了这个香囊,但这是她八岁那年绣的香囊了,就算真是她的,也说明不了什么。

“太后娘娘,”苏念杳说道:“这个香囊臣女早就丢了,就算没丢,如此粗鄙之物,臣女也不可能戴着它去晚宴。”

她是小皇帝的伴读,也是侯府嫡长女,身份在那摆着,绝无可能戴着这么粗糙的东西出现在众人面前。

刚来宫里的时候她不懂这个规矩,给伴读发下来的月例银子和每季衣裙,她都好好地攒着舍不得用,穿的还是庄子上的粗布,总是惹得小皇帝不高兴。

后来还是崔氏提点了她,说她是小皇帝的伴读,是陛下身边服侍的人,衣食住行都代表着皇帝的颜面,不能太过节俭了。

苏念杳这才改了,每次见人,尤其是宴会的场合,都很是注意,衣裙至少要织锦,首饰最差也得金丝镶宝,后来小皇帝赏赐的东西越来越多,苏念杳出门的时候,全身都是从嘉顺帝的赏赐中挑出来的,从衣裙到钗环,无一不是宫中极品,放到民间,更是旁人见都没见过的奢华。

景福殿的晚宴是给摄政王的庆功宴,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诰命夫人们来了不知多少,苏念杳怎么可能戴着如此寒酸的香囊出现呢?

就算她要戴香囊,那也得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从所用布料丝线,到针法图案,都是完美珍品,才符合她此时的身份。

太后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倒是想拿出个别的东西,既能证明是苏念杳所有之物,又是她最近刚刚穿戴过别人都有印象的,这样自然更有说服力。

但苏念杳这个庄子上出来的野丫头极为小气,简直是爱财如命,凡是她的东西都宝贝得不行,每一样都收得极为妥帖,尤其是登记造册的衣裙首饰,她样样都心中有数,太后就算是想拿出这么一样东西来说事,也无从得到。

又不能到龙清宫她住的地方去偷,那是小皇帝的地盘,又有崔氏看着。

翻来找去,太后也只找到这么一个旧日的香囊,还是很久以前小皇帝来慈宁宫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她当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让宫女收了起来,如今倒是刚好用上。

虽说不甚理想,但毕竟是苏念杳的东西。

“外面不能戴,也可以藏在怀中袖笼嘛。”太后微微一笑,“毕竟是第一次绣的香囊,不管好不好看,那意义都是不一般的。”

明明说的是香囊,苏念杳却不知怎么想到了那床被摄政王拿走的褥面。

宫女们说是摄政王好心,让旁人无从揣测那女子的身份,但一想到那褥面上留下的痕迹,苏念杳的脸就烧了起来。

摄政王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又看向那个陈旧香囊。

嘉顺帝突然起身,快走两步到了太后跟前,一把抓起那个香囊,声音因为挟裹着怒气而显出几分尖利:“母后!”

太后敲着茶杯的护甲指套一滑,落了空。

“这个香囊确实是苏苏绣的,但她、她后来……”嘉顺帝难堪地捏紧了香囊。

苏念杳绣完香囊就病了,而她之所以大病一场,是因为他把她推进了冰冷的伴月湖。

“苏苏后来……病了,”嘉顺帝声音越来越小,飞快地说完:“她病着的时候,朕拿走了这个香囊,想着把玩几日就还回去的,后来却不知丢在哪里。”

嘉顺帝抬眸,直直地盯着太后,“不管母后是从哪里找到这个香囊,都跟苏苏无关,这东西既然丢了,就不是苏苏的东西了。也许是朕——”

他眼睛一亮,“也许是当年朕跑到景福殿偏殿,把香囊丢在那里了。”

太后无语:“若真是皇帝丢在景福殿,那都已经八年,肯定都烂成毛絮了,你看这香囊,保存得如此之好,还干干净净的,像是丢在景福殿八年的东西吗?”

太后瞪了嘉顺帝一眼,恨铁不成钢,“再说,景福殿每日都有宫人打扫,什么东西能丢在那里八年不被人发现。”

嘉顺帝张口结舌。

眼看着太后要借着一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旧日香囊,把苏念杳定成去了偏殿见摄政王的人,小皇帝急得脑门冒汗。

苏念杳刚想说什么,却见摄政王突然站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香囊,嗤笑一声,“不过是个旧物,更何况这香囊早已不算是苏姑娘之物。”

他迎着众人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孤曾在陛下身上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