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一咬下去,苏念杳就知道,这不是宫中御膳房出的桂花糕,而是城南那家卢氏糕点铺做的。
同样都是桂花糕,但城南卢氏做得格外香甜,桂花的味道很是浓郁,苏念杳吃过许多桂花糕,卢氏的最好吃。
前世她死了之后,摄政王还给她买了卢氏的桂花糕呢,可惜当时她死得透透的,不可能吃到嘴里。
他还说问到了卢氏桂花糕的方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问到的,既然是秘方,人家肯定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堂堂摄政王,总不会为了个桂花糕,就利用权势去威逼小小百姓吧?
苏念杳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的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前世临死都没吃到嘴里的桂花糕,此时就摆在面前,香味浓郁却丝毫不会甜腻,苏念杳满足得不行,吃完一块,下意识拿起了另外一块。
再配上她喜欢的六安瓜片,简直是完美,苏念杳觉得这些天嘴里汤药的苦涩都一扫而光了。
外面突然传来小皇帝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放课了。
苏念杳听到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连忙做出面壁思过的样子,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
等等。
桂花糕?
苏念杳这才惊悚地发现,不知不觉,她都快要把桂花糕吃光了,满满一碟子,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
无论如何重新摆盘,只有一块的桂花糕都没有办法伪装成没动过的样子了。
苏念杳:“……”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苏念杳身子僵住。
过了好久,也没听见那人进来,苏念杳悄悄地扭过头,偷偷地瞅了一眼。
正对上摄政王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是我!”苏念杳下意识开口,说完,顿觉更加尴尬。
摄政王慢条斯理地走进来,后面跟着探头探脑的小皇帝,再往后是老老实实低着头的董章。
“孤记得上书房没有旁人,不是苏姑娘,又是谁?”摄政王不咸不淡地开口。
小皇帝刚开始还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见苏念杳表情懊恼,目光频频看向那只剩了一块桂花糕的小碟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过是桂花糕……”他想帮苏念杳求情,话还没说完,被摄政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后面的话就噎在喉咙里了。
小皇帝无可奈何地看着苏念杳,心里有点烦躁。
这几天宫里的事情太多,他和太后盘问许久,也没能找出来跟摄政王度春风的女子,以至于他忘了金桂初绽,正是苏念杳喜欢的桂花糕的好时节。
偏偏她又病着,御膳房给她的膳食都是清淡好克化的,自然不会有桂花糕这种东西。
这屋里的桂花糕是摄政王从宫外带来的,说是没用早膳,等放课完先用桂花糕垫一垫,结果就进了苏念杳的肚子。
小皇帝很不高兴。
他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忘记了给苏念杳安排她喜欢的桂花糕,还是因为苏念杳吃了摄政王的东西,反正就是莫名地烦躁。
“皇叔……”小皇帝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替她求情,桂花糕不值什么,但她是来思过的。
摄政王黑眸微眯,看着苏念杳,“有旁人来过吗?”
苏念杳在摄政王面前甩锅,纯粹是习惯使然。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前世遇到刺杀失去双足,奄奄一息了很长时间,喝下的汤药不计其数,苏念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腌成苦涩的黄连了,偏偏她还得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每当摄政王问起,是谁偷吃了不好克化的点心,是谁把汤药偷偷倒在花盆里浇死了兰花,她都会理不直气也壮地说“不是我”。
刚才她恍惚了一下,“不是我”三个字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此时她懊恼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但已经说出口的话却无法收回,偏偏摄政王还在追问。
苏念杳心一横,“没人来,是、是一只狗狗。”
萧屹黑眸中漫上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神色一如既往地端肃,好像在谈论朝堂大事,“是什么样的狗狗?”
苏念杳心如死灰,表情渐渐麻木,“是一只……嗯……白色的狗狗,毛很长,眼睛又黑又圆。”
她在瞎编,连小皇帝都看出来了,缩了缩脖子噤声,不敢看摄政王的表情。
偏摄政王还一本正经地问:“体型大不大?”
苏念杳:“……啊?”
萧屹垂眸,目光落在她嘴角一点金黄色的糕点碎屑上,捻了捻手指,沉声道:“那狗狗,偷吃了桂花糕的那个,体型大不大?”
苏念杳:“不、不大,小小……一只?”
“哦。”摄政王得出结论,“那该是一只牡丹犬。”
苏念杳尴尬得要死。
宫里一共就两个主子,太后不爱猫猫狗狗,小皇帝喜欢猛兽类,两个主子都没有养狗,哪里来的牡丹犬?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念杳松了口气,不管来的是谁,来得可真是时候。
一个小内侍躬身行礼,“太后娘娘传苏姑娘。”
小皇帝脸色一变,“母后让苏苏过去做什么?”
小内侍躬着腰:“回陛下,太后娘娘听闻苏姑娘受凉染了风寒,命尚服局做了几套厚实暖和的衣裙给苏姑娘。”
小皇帝松了口气,终究有些不放心,“朕也过去看看母后,正好有事跟母后商量。”
几个人往外走,苏念杳一路上思考着太后传召自己的目的,心中不安,到了慈宁宫,才发现摄政王不知为何也走在身侧。
小皇帝也才注意到,讶异道:“皇叔?”
摄政王没什么表情,“孤回京之后,还没有来探望过太后,正好过来看看。”
论辈分,萧屹是先帝的堂弟,太后是他的堂嫂,于公于私,他来探望太后都没有任何问题。
几个人一起进了慈宁宫。
袁太后也没想到自己传召苏念杳,一下子来了三个,看到摄政王龙行虎步走来,她下意识就站起来了。
站起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堂堂太后一国之母,被摄政王吓得慌忙起身有失气度,又缓缓坐了回去,只是脸色很不好看。
苏念杳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万福金安。”
“起吧。”袁太后摆了摆手,“听闻你前些天落水着凉,风寒了几日,哀家命人给你做了几套暖和的衣裙。”
苏念杳便又深深行礼,“承蒙太后娘娘记挂,臣女铭感五内。”
袁太后捏了捏眉心,她本来是想召苏念杳前来盘问景福殿晚宴之事,没想到摄政王会跟来。
太后犹豫地看了看摄政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自己的计划。
嘉顺帝嘴快,“母后,苏苏她大病初愈,身体还不太好,您要是没事,就让她回去吧。”
太后心一横,摄政王在此也好,没准还有意外的收获呢,想定了,她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笑道:“急什么,哀家还有事问苏姑娘呢。”
苏念杳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袁太后盯着苏念杳的脸,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苏念杳刚来宫里的时候才八岁,人虽然在庄子上长大,不太懂规矩,但容貌却是极佳,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像是林间的小鹿,灵动又稚气。
袁太后不喜欢没规矩的野丫头,但这双眼睛跟她生得很像,她一时心软,把人留下来。
不知不觉又八年过去了,苏念杳渐渐长大,幼时粉雕玉琢的小丫头,长成了倾城之姿,即便是刚刚大病一场,也丝毫不损冰肌玉骨,反而因为清减了几分,更显得弱不胜衣,我见犹怜。
曾经相似的眼睛,现在看起来也不太像了。
一个依旧清澈灵动,翦水秋瞳顾盼神飞。
一个却日渐混浊,无论用了多少名贵之物,也阻挡不住眼角细细的纹路攀爬横生。
太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在桌上磕出“哒”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宫室内显得很是突兀。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有点担心地瞅向苏念杳。
摄政王端坐在椅子上,修长手指搭在膝盖,明明是大马金刀的坐姿,在他身上却显得优雅从容。
太后嘴角向下压,目光从苏念杳的脸上移开,问道:“前些天摄政王凯旋而归,景福殿设庆功宴,苏姑娘也去了?”
苏念杳站起身,双手轻轻交握身前,微微低头,依旧是端庄娴雅的样子。
她早就知道太后迟早会盘查到自己身上,对于有可能会遇到的麻烦提前都想好了怎么回答,而且她丢失的耳坠子已经找回,被撕坏的小衣已经烧掉,身上的痕迹也在珍贵药膏的效用下全部消失。
所以,苏念杳丝毫不慌,恭谨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那晚也去了景福殿。”
“那你可去过偏殿,遇到在那里歇息的摄政王?”
苏念杳摇头,“臣女只在设宴的正殿,未曾去过偏殿,臣女见到摄政王,也只在宴会之上。”
“啪!”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冷笑道:“既然你没去偏殿,那你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摄政王歇息过的床榻上?”
苏念杳心头一跳,下意识抬眸去看摄政王。
她只丢了耳坠子,还是在景福殿的花园让摄政王帮忙找回来的。
太后说的“东西”又是什么?
难道她真的丢了什么却不记得,然后被摄政王拿到,还交到了太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