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她说心疼,屋子里的全都紧张起来。
苏念杳自幼身体就不好,天气稍微一变,别人都没事,她肯定第一个病倒。
刚进宫的时候,太后嫌弃她动不动就生病,不适合给小皇帝做伴读,想要退回去。
但摄政王说这已经是第二批伴读了,要还是不行,以后小皇帝就自己上课,没有伴读。
没有伴读怎么行,小皇帝答不上老师的问题,受罚的时候都是伴读代领。
没有伴读,难道让小皇帝亲自领罚不成?
于是,苏念杳就留下了。
留是留下了,这么多年,病是真没少病。
最麻烦的是,她一旦风寒就容易引发心疾。嘉顺帝昨晚叮嘱她多泡泡热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只是景福殿那边忙乱着,他一时没想起来,此时听苏念杳说心疼,才猛然醒悟,他竟然忘了提前让太医过来看她!要是昨晚就请了太医,她不会病得这么重!
小皇帝越想越怒,一挥手把个细颈美人瓶给扫地上了,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众人战战兢兢,谁也没敢躲。
“要你们有何用!昨晚你们疏忽大意,害得苏苏落水!救上来也不知道给她请太医!知道她身体不好容易风寒也没人值夜!病成这样了才知道去找人!来人,拖出去——”
他这一嗓子,把晕晕乎乎的苏念杳直接给喊清醒了。
这声怒斥是牢牢刻在记忆深处的,几乎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苏念杳不管处于什么状态,只要听到这句怒斥就会立刻醒来。
——因为“拖出去”之后一般都是要见血的,这一句怒斥意味着身边有人要死。
她自己当初也被这样“拖出去”过。
“陛下——”苏念杳的声音有气无力,“臣女的心很不舒服,您别吓臣女了。”
崔氏连忙顺着她的话,劝道:“苏姑娘心疾发作,受不住刺激,可不能见血啊。”
嘉顺帝一愣,他光顾着发怒了,倒是忘了苏念杳心疾发作时有多脆弱,回头看了一眼闻声而来的侍卫们。
侍卫们听见嘉顺帝喊“来人”,本来想冲进屋子,结果被一直站在门口的摄政王给挡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让摄政王让路,就这么僵持在外面。
嘉顺帝回头看见这一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也顾不上去细想,摆摆手,“都退远些!别吵到苏苏。”
侍卫们赶紧退下了,说实话,跟刚从疆场上血战而归的摄政王相峙,谁的腿都软——虽然不知道摄政王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让路。
嘉顺帝又回头看苏念杳,“好了,苏苏别怕,没事了,太医快过来给苏苏诊脉。”
看脉的小迎枕还没拿出来,苏念杳就开口了,“我不诊脉。”
嘉顺帝好笑:“苏苏,不要讳疾忌医。”
苏念杳垮着脸,“好累。”还打了个哆嗦,“好冷。”
崔氏心疼了,“要不,不诊脉了?反正看上去就是风寒了,再把那护心的方子开上。”
苏念杳在宫里住了八年,又是常常生病的,太医院的人对她都熟悉无比,她的脉案每个太医都仔细看过的,就算不诊脉,太医们闭着眼睛都能给她开方。
见她往后缩不愿意伸手,嘉顺帝也没勉强,“行,就照上次风寒诱发心疾时开的方子。先吃上两三剂,要是不见好,可得老老实实看诊。”
安顿好,嘉顺帝也该离开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处黑眸沉沉的摄政王,不太想回到上书房去上课。
上课要学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稍一分心就会被摄政王发现,答不上问题来还会被打手心,虽然打的是董章的手心,但那打的也是他的面子,毕竟答不上问题的是他。
明明他都是皇帝了,还要被人逼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嘉顺帝心情烦躁,看见跪在地上的宫女更觉得碍眼,抬腿踢了宫女一脚:“蠢笨如猪!不是要出宫吗,今天就滚吧!”
他气呼呼往外走,院子里的董章趁机往里扫了一眼,垂眸躬身侧立一旁。
站在门口的摄政王也转过了身,侧脸对上了晨光,被明亮的光线一映,苏念杳看见那冷玉般的脸上赫然一对牙印。
牙印?
是她咬的?
不是,昨晚咬的,怎么到今早还没消?
她的牙口有这么厉害的吗?!
摄政王身居高位多年,向来就沉稳冷肃,现在身上又多了种疆场血战之后尚未散尽的煞气,看起来就很吓人,让人不敢生出丝毫亲近之意。
眼下摄政王站在那里,身躯高大,挺拔如松,依旧是那样凛若霜雪渊渟岳峙,但偏偏脸上带着一对牙印,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太过好笑,苏念杳的唇角忍不住弯起,压都压不住。
她忍不住去看摄政王的表情,是尴尬难堪还是依旧镇定自若?
一抬眼,却正对上那双沉沉黑眸。
苏念杳嘴角的笑顿时僵住了。
她立刻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下一瞬,又觉得不对。那牙印确实是她咬的,但摄政王不知道啊,她为什么要心虚?
苏念杳赶紧把目光移回来,却见摄政王已经走了,似乎刚才那一眼也只是转身之时目光随意扫过,并不是特意看她。
皇帝和摄政王都走了,太医开了方子之后也离开,苏念杳歪倒在床上,这才觉得浑身难受,各处酸痛不说,身上还一阵阵的冷,高热烧得她头痛。
崔氏拉着被子给她盖上,脖颈处掖得严严实实,不放心地问:“不诊脉的话,方子会不会不对症?”
“不会的,都病过那么多次了,每次的方子都大差不差的,我自己都能开方。”苏念杳昨晚刚经过摄政王风雨,她并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经验老道的太医能否通过诊脉看出端倪,但她自己心虚,断然不敢让太医碰自己。
她说着话,又偏过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叹了口气,“两位姐姐可受伤了?”刚才小皇帝走的时候踢了一脚,也不知道重不重?
两个宫女摇头,“奴婢们这就走了,苏姑娘多保重。”
本来还以为再过一两个月才走,没想到小皇帝一生气,让她们即刻出宫。在宫里天天提心吊胆,刚才险些又被“拖出去”,两个宫女早就想好了要走,真到了要分离的时候,又有点舍不得苏念杳。
两个宫女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这些年承蒙苏姑娘照拂,奴婢们才有今日安然离宫,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惟愿姑娘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毕竟是在身边陪了好几年的,苏念杳也舍不得,但她知道对两个宫女来说,出宫才是最好的,她自己要是能离开,也早就走了。
苏念杳眼睛有点酸,她笑了笑,“以后有缘自会相见,姐姐们也知道我在哪里,想我了就去看看。妆奁里有两个荷包,是我给姐姐们的离别赠礼。姐姐们多保重。”
崔氏起身去妆奁里取了荷包,一捏就知道里面是金银之物,她递给两个宫女,“苏姑娘说的对,咱们都知道她的庄子在哪儿,要是想她了,就趁着她休沐的日子去庄子里寻她。”
小皇帝发了话让她们走,两个宫女也不敢耽误,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崔氏又叹了口气,小皇帝光是发脾气,也不说那两个大宫女走了之后,苏念杳身边谁来照顾,还正好赶在苏念杳病着的时候发作她身边的人。
小皇帝不是个会疼人的,偏偏苏念杳又是个体弱多病的,一想到苏念杳将来嫁给小皇帝当皇后,崔氏的心里就难受。
她打发玉香去给苏念杳煎药,让槿香回去歇着,毕竟槿香也是下过水的,容易风寒。
槿香出门走了,没多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盒子,说是摄政王给苏姑娘的。
苏念杳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惊坐而起,“他、他怎么会给我送东西?”总不能是认出来她就是跟他度春风的那个吧?下一步,难道是去苏府提亲?!
槿香把盒子送到床榻前,“送东西过来的内侍说了,摄政王在给陛下上课,罚董公子打了手心,罚完之后,摄政王又赐了董公子伤药,说是给陛下的伴读们都有一份。”
给伴读们都有?
摄政王这意思,将来他上课的时候,伴读们少不了都要挨打,先把伤药给赏赐下来?
摄政王……要打她?
苏念杳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目光渐渐呆滞。
虽说伴读们本来就是替皇帝领罚的,但毕竟是皇帝,上课的老师们都极少惩罚,纵然有过几次,都是董章领罚,她其实从来没有挨过打。
一想到摄政王要打她,苏念杳就觉得别别扭扭,也不光是怕疼,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羞耻。
她磨磨蹭蹭地掀开盒子,里面是普通的白瓷瓶,小小一罐。
瓷罐打开,熟悉的味道传来,苏念杳愣住了。
这并不是普通的伤药,前世他曾说过这药里面有几味珍贵药物,天材地宝很是难寻,但这药消肿镇痛,祛除痕迹极为好用,所以每次欢好之后,他都会给她用这个药膏细细涂抹。
回忆起粗砺的指腹沾着药膏,苏念杳的脸登时滚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