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不会再走前世老路,苏念杳放松下来,才觉得全身酸痛无比。
她强撑着,用布巾一点点擦拭身体。
刚醒来时太过震惊,之后又忙着逃跑,到了此时苏念杳才终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的斑斑痕迹——腰胸腹都有,甚至腿上也有清晰的指印。
又是熟悉的一幕。前世也是如此,她皮肤生得薄,稍微用力些就会留下痕迹,偏偏摄政王又是武将,力气非常人能比。她能感觉到他特意放轻动作,但情绪激烈之时难免失控,每每后来她困倦至极,他抱着她清洗沐浴,还要耐心地给她擦药。
现在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疲累,本就经历了摄政王一番风雨,还要强撑着游过伴月湖,要不是崔氏扶着她,苏念杳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回龙清宫。
皮肤上的痕迹倒也罢了,虽然斑驳显眼,反正过两天自然就会消褪,只要她小心些不被人看到就行。
只有深处的疼痛,微妙又奇怪,就算前世已经经历过他多次,苏念杳还是觉得那疼痛十分不适。
她努力忽略那异样的感觉,思考着到底是谁给自己和摄政王下药。
皇帝尚未大婚,身边也没有妃嫔,整个皇宫只有皇帝和太后两个主子。能在晚宴上指使人下药的,不是嘉顺帝就是太后吧?
也不知道景福殿那边闹成什么样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熟悉无比,一听就是嘉顺帝来了。
苏念杳吓了一跳,她连忙团着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只露出个脑袋在水面上,还把擦拭身体的布巾展开铺在水面上。
随后就听见了小皇帝焦急的声音:“苏苏,你没事吧?”
“没事。”苏念杳连忙回答:“臣女正在沐浴,不方便见陛下,臣女这就起来。”
她嘴上说要起,身子却安然地团在水面下没动。
果然,嘉顺帝也没让她动:“苏苏不用起,在热水里多泡泡,免得风寒了。朕听说你落水,是怎么回事?”
说着说着他就生气了,还没等苏念杳回答,自己一个人就接着往下说开了:“服侍你的人都死哪儿去了,越来越不像话,竟然害得苏苏落水了!如此刁奴,每人该打一百大板!来人,去把那些——”
“陛下!陛下等等!”苏念杳就知道他要胡乱发作,自从摄政王得胜还朝的消息传回来,他一直心情不佳,龙清宫见了不少血,但至少还没打死人。服侍她的都是些宫女,花一样娇嫩的姑娘们,这要是一百大板下去,哪还能有命?
苏念杳扒着浴桶的边缘,耐心地劝道:“陛下,跟服侍的人无关。臣女去晚宴的时候,身边本就没有跟着服侍的人,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丛美人蕉开得好,就想着折几枝,谁知道脚滑给掉进湖里了,跟旁人都无关的。”
两个人隔着门,一个在内劝着,一个在外听着。
崔氏听见小皇帝回龙清宫,不放心出来看看,就看见这一幕。
槿香因为救苏念杳下了水,也在热汤里泡着,崔氏身边只跟了玉香。玉香小声道:“陛下可真听苏姑娘的话。”能让皇帝站在门外听她说话的,除了太后,那就是苏姑娘才有这本事了。
崔氏白净的脸上浮过愁绪,叹了口气,道:“过几个月我走了,你们要互相关照,尤其是苏姑娘,你们要多听她的话。”
玉香还想再靠近些听听苏姑娘是怎么劝陛下的,崔氏却带着她转身走了。
只听见小皇帝愤愤的声音:“那苏苏现在沐浴,那些服侍的人又在哪里?!玩忽职守,尸位素餐!都该死!”
算上前世,苏念杳已经一年没有这样跟小皇帝说话了,她回忆着之前跟小皇帝对话的经验,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即便是在谈论身边人的性命,心中焦灼不安,说话也要不疾不徐,要像杨柳风,要像杏花雨,要声音带笑,“臣女去晚宴的时候,让她们去拜月了。再说,臣女从来不用旁人服侍沐浴的。对了,陛下怎么没在晚宴?”
嘉顺帝顿了顿,突然道:“那苏苏沐浴吧,景福殿那边还有事,朕先过去了。”
苏念杳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生恐他出门就去打杀宫女,也顾不得身子还没暖透,连忙从浴桶中出来,随便擦了擦系上襦裙,出门唤了个小宫女,让她把身边服侍的都找回来。
连番折腾下来,苏念杳已经有些不舒服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她坐在镜台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对苏念杳来说,这是一年前的自己。
没有经历过千夫所指,没有遇到刺杀失去双脚,也没有死在铺满桂花的汤池中。
这时的她脸颊丰润,一看就是衣食无忧,烦恼不多。
苏念杳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肉,突然,她目光一凝,手指慢慢向下,拨开了襦衣的领子。
锁骨上,赫然一枚红痕。
苏念杳用手指蹭了蹭,擦不掉,反而更红了些。
摄政王他是属狗的吗?!
苏念杳很生气,腰腹上的痕迹倒也罢了,咬在锁骨上,稍不留意就会被旁人看到。
刚才槿香救她的时候,抱着她的腰,衣裙在水里飘来荡去的,也不知道槿香有没有看到这枚红痕?
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气,在景福殿的时候怎么只咬了他一口,应该多咬几口的!
苏念杳气恼地换了件交领襦衣,想了想又系了个披风,披风上还打了死结,将锁骨遮挡得严严实实。
服侍她的宫女们都回来了,大概也听说了小皇帝发脾气要打杀她们的事,一回来就齐刷刷跪下请罪。
苏念杳让她们都起来。这些宫女的真正主子是小皇帝,奉了小皇帝的命令照顾她这个小小伴读,她平时都尽量不麻烦她们,仲秋佳节,她又不在殿中,宫女们去拜月祈福也没什么错。
“多谢苏姑娘。”两个大宫女又是后怕又是感激,眼圈都红了。
苏念杳想了想,问:“你们都想好了吗?”
宫里好多年都没有往外放人了,这次终于要把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都放出去,这几个月分批出宫,到年前就全走了,要是实在无处可去特别想留在宫里的,也可以托关系留下。
两个宫女彼此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苏念杳来的时候才八岁,那个时候她们就在宫里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皇宫是怎么回事了,刚才更是险些丢了性命。她们自然是想离开的,但要是说“想走”,就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照顾了八年的苏姑娘,显得有些薄情,尤其是在苏姑娘刚刚救了她们性命的情况下。
苏念杳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姐姐们要是愿意听我一句,我觉得,还是走了好。以姐姐们的能力见识,在外面不难过活。”放出宫的大宫女在外面其实很抢手,不少人家都愿意请到身边,龙清宫出去的大宫女,跟在王侯将相的嫡女身边都绰绰有余。不管怎么说,总比在宫里提心吊胆的好。
两个大宫女听明白了她的话,也不再瞒着,“奴婢想好了,要出宫。”
苏念杳点点头,“还剩一两个月了,姐姐们警醒些。”
在宫里都熬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在临出宫的时候丢了性命,两个大宫女想想刚才的事就后怕,齐齐点头,“多谢苏姑娘指点。”
“指点说不上。”苏念杳笑了笑,“姐姐们出宫了要是无处去,可以去找我,我也没大富大贵,但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是有的。”
两个宫女满面欢喜地道了谢——苏姑娘在宫里是皇帝的两个伴读之一,在宫外是侯府的嫡长女,她们要是真的无处可去了,还可以投奔苏姑娘,这相当于给了她们兜了底,总不至于流落街头。
说完话,一个宫女去给苏念杳熬姜汤祛寒,一个宫女捧着苏念杳的打赏给槿香和玉香送去,又按照苏念杳叮嘱的,顺便打听了一下景福殿那边的情况。
整个龙清宫都是服侍小皇帝的,消息自然灵通,宫女很快就回来了。
苏念杳捧着辛辣的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跟宫女说话:“刚才陛下回来一趟又匆忙出去了,说是景福殿那边有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宫女:“奴婢打听过了,说是晚宴上摄政王不见了,大家都急着出来找,后来好不容易才在景福殿找到了。”
说着说着,宫女表情变得一言难尽:“陛下和太后赶过去,见到摄政王的脸上被人咬了一口,摄政王说是一只小兔子咬的。”
苏念杳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目光,盯着姜汤不说话。
“太后说定是有人趁着摄政王醉酒想要爬床,不管是宫里的宫女,还是宫外的闺秀,抑或是哪家的夫人,总得找出来给摄政王一个说法。”
“摄政王说不需要太后操心此事,径自离开了。”
“摄政王走了之后,太后进去查看,发现摄政王把床上铺的褥面揣怀里带走了,唉,这样的话,太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落红。”
“噗——”一口姜汤喷出,苏念杳差点呛死。
他什么?
他拿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