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楚闻舟这一声不行,魏心诺是要疯了。
赵佩佩刚打下去,在何项的指导下,情绪饱满,力道十足,手掌都是微微的麻,听着这一声,也是怔愣。
何导还没说话,赵佩佩也是胆子大的,高声问了句:“哪里有问题呢?”
魏心诺没问,但是心里想的也是这句。
楚闻舟眉目坦然,分外自然道:“我没看清楚。”
南烟:“……”
何项:“……”
编剧:“……”
魏心诺&赵佩佩:“…………”
楚闻舟一旦不对着南烟,那种豪门的姿态就摆起来了,无形中口吻就是高高在上的。
眉目冷肃,气势斐然。
“没看到,再来一次,不行?”
魏心诺手抖了起来。
侧目,缓缓把凶狠的神色压下去,压死下去,半分都不让自己表露出来。
行,怎么不行。
在场谁都能说不行,但是唯独魏心诺不能。
魏心诺,她还是盛世的演员,和盛世签了五年的合约,如今临到期,还有两年。
如果只有一年也就罢了,毕竟作品存在滞后性,一年内她演的作品还会上映,人还有曝光度,大不了一年后做个综艺节目维持热度。
如果是两年,二线被雪藏一年,想不凉都不可能。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豪门贵女,能和楚闻舟平等的说上话了。
她……
胸膛大起大落一霎,魏心诺再度深呼吸平复。
失去了这份工作,她再也找不到能维持这种生活标准的工作了!
人还是得认命不是么?
就在赵佩佩惊疑不定是,魏心诺迅速的整理好了心情。
不让剧组人员为难,神色勉强,但坚定点头:“可以,楚总不满意,再来拍一次吧。”
剧组的众人看着她都沉默。
既然挨打的那个没意见,剧组又开动起来。
又是一阵准备,化妆师上前给魏心诺补妆,赵佩佩下手重,魏心诺的脸红了好大一块,但是也没有办法,何导要出好戏,楚总要真演,要悲情女主,那可不就得真上吗?
化妆师补粉的时候,魏心诺痛的手握起了拳,收收放放,难受极了。
偏赵佩佩也是个木头,说了几声对不起后,也就作罢。
挨打的不是她,关怀话也不愿多说几句,魏心诺气的牙痒痒。
气。
也没办法。
就这样,又是许久的NG,第二巴掌“啪——”的下去了。
楚闻舟这次看到了。
看完了,维持一贯的工作水准,正儿八经的点评:“女主那表情,是不是太凶了?拍出来不好看?女主不就得柔柔弱弱一点吗?”
可谓一针见血。
何项开始不觉得,楚闻舟说了,去看其他机位的回放,好了,何导他也不让过了。
第三巴掌“啪——”
第四巴掌“啪————”
……
不知多久,南烟都坐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太阳将坠不坠往西斜。
在苛刻的楚闻舟和严厉的何导审核下,这一场戏才收了工。
收工的时候,魏心诺已经被打哭了,痛的,没忍住哭的凄凄惨惨。
但照这个打法,可不得哭么。
是南烟也难受。
女星大部分都肤白貌美,皮肤吹弹可破,也意味着——容易起印子。
今天拍到中途,魏心诺一边脸微微肿了,偏楚闻舟想着南烟的事情牙痒痒,今天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一干演员的,编剧过来提议说,今天演员状态已经不好了(此处特指魏心诺)建议下次再拍。
楚总他问为什么。
编剧说魏心诺肿了一边脸,再拍再打,就会太明显导致脸不对称的了。
大少爷他点点头,看着刚换了一个位置坐的南烟,微微不舍。
于是南烟就瞧着,大少爷泯灭人性淡然道:
“一直打左边脸是不行,那就换一边,再来几次右边吧,两边都肿,一边一次的拍,不就还是对称的吗?”
编剧良心受到了震撼,久久不语。
大少爷又祭出了杀招,冰凉着调子,微微蹙眉:“不行?”
编剧敢说不行吗?编剧不敢啊!
行,必须得行啊!
就算是不行,楚总说行,那也得行!!
于是魏心诺就这样,一次次,过了左脸过右脸。
唯一好的就是,赵佩佩和魏心诺两个人的发挥显然受楚闻舟影响不小,何项是个体恤演员的导演,这一巴掌在最后,前面要是没拍好,他就喊“咔”了,所以重拍多,但是正儿八经能拍到最后真扇耳光那儿,相对是很少的,几乎十不存一。
而所有的掌掴加起来,打十次还不至于,但是南烟瞧着的,也打了不下五次了,重重的还都是死力气。
赵佩佩她也是个狠角色了,对着恨的南烟下死手,对着无冤无仇的魏心诺,那也是真打,毫不留情啊!
当然,按照赵佩佩演戏的路子,情绪叠加到最大化,在何导的要求下,她也很难收住,反正既然收不住,打的又不是自己,她尽全力,南烟也能理解。
能理解是能,还是不能认同做法。
南烟还是觉得,同事之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最后,魏心诺哭着。
那张讨厌的脸上,罕见真的有些可怜了,也符合了她柔弱小花的称号。
啧啧——
南烟看过一两眼,就不去看了。
她不想去同情曾经害过原身的人。
魏心诺的戏过了,剧组收工,南烟被楚闻舟留下了,直接说晚点送她回剧组。
何导和编剧听了脸上一点不见异色,纷纷点头,说山上风景好,让南烟带着楚总多多逛逛,呼吸下新鲜空气,散散心。
南烟就是觉得,何导和编剧的笑容,能不能再假一点?
这脸快笑成面具了。
天天导戏的何总要是此刻照照镜子,不知道那表情会不会很精彩。
不过也就心头想想,这些都无从得知。
剧组的人员在楚闻舟一天的精神折磨下,收拾东西麻溜的很,太阳西落,纷纷搭手帮小方把遮阳伞和椅子桌子收车后备箱去。
收完,像是被什么追着一样,一个二个都火烧屁股的急急离开了。
开玩笑,终于拍完了,他们可不想再受楚闻舟的精神折磨。
呼啦啦的剧组人来,走得也是齐刷刷的。
几个眨眼,好似就消失了,像是这个地儿原本就剩南烟他们四个一样。
没了外人,南烟也放开了。
摸上熟悉的车,从车里拿了一床常备的毯子出来,她有点倦怠,打了个哈欠。
人少了,单独相处着,楚闻舟一时有点讷讷无言。
他的双手都被女人捂得很暖和了。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女人身上的甜甜牛奶香气。
他没话说,南烟也不需要他有。
从车上下来,兜头,也不问楚闻舟意愿,南烟把手上那一床折好的薄毯子,自然而然就搭楚闻舟的双腿上了。
素白的小脸低垂着,眼睫纤长,楚闻舟就瞧着,女人神色关怀俯身给他掖了掖边角,让毯子服帖。
“太阳马上落了,这里海拔还是高,等会风会更大。”
“就搭着吧,别冻着。”
楚闻舟没拒绝。
小方和小圆感觉松快多了。
有南烟在就是好,因为他们会问楚闻舟的意愿,南烟不一样,南烟直接觉得什么好,就直接怎么样!
谁能不喜欢这种果决的二小姐。
“剧组的人说,这山背后,有果农种了一条山路的樱桃。”
南烟想了想,道:“我想的是,反正还有些时间,干耗在这儿也无聊,过去挑点儿樱桃,带回家给阿婆,东西不贵但图个新鲜,你觉得呢?”
然后中途看什么时候不尴尬,私下把事情说了。
楚闻舟感觉挺新鲜,当即道:“可以,走罢。”
*
小方开车。
一旦脱离了剧组,南烟便有种回到在旧金山到处跑的时候。
小圆絮絮叨叨问了南烟一些剧组的事情,南烟也都一一回答了。
小圆:“二小姐,你住得惯吗,需要在周围先买个公寓吗?我看宾馆背后就有精装的楼盘?”
南烟:“……”
一言不合就买地产,你们有钱人是什么毛病。
南烟:“住得惯,不用。”
小圆在楚闻舟的眼色暗示下,硬着头皮道:“我看你们宾馆一般呐。”
“我有床就睡得着。”
楚闻舟:“……”
默了默,楚闻舟开口,男声低低的:“也不觉得陌生地方不习惯?”
南烟愣了愣,缓缓道:“我习惯了。”
不管是各地跑着拍戏还是长期住宾馆,南烟都习惯了。
在楚家是住的精致,但是南烟并不是被娇养长大的,要是换成楚闻舟,应该是会觉得别扭。
听她这样说,男人眼光片刻的停留在她脸颊上,那目光触之复杂,是南烟罕见的。
她想看清楚,楚闻舟没让,迅速的别过了脸去,只给她留了个沉默的侧脸,下颌直角清晰,喉结轮廓线也明显。
小圆瞧着,调节气氛道:“那二小姐,这个剧你戏份多吗?”
南烟实话实说:“好久没拍过了,拿来练手的,不多。”顿了顿,又添道,“再说了,眼前不是赵佩佩就是魏心诺,还有个演技也一般的,戏份多有什么好。”
楚闻舟喜欢听这话:“我也觉得你们那一剧组演员没什么好的。”
南烟晲眼,觉得以楚闻舟的表现,这件事已经是剧组公认的了。
想到什么,南烟笑了笑:“这一部还是都市言情剧,不过下一部就是高规格精良剧本了,会难很多。”
楚闻舟:“你下一部戏什么时候开机?”
其实他心里大概有数,这两天,关于南烟的事业情况,小美手底下的其他秘书已经整理了很翔实的表格给他。
《逆风》剧组和下一个剧组之间,南烟大概,会有一周的休息时间。
“说是下个月中,但是这个月都快到尾巴了,导演还没回国,我觉得,能要到月末去了。”
楚闻舟点头。
“我看你演戏演的,很好。”
即使不是那么高兴这个事实,楚闻舟还是夸赞了一句,或者说,说了句实话。
南烟笑了起来,眉目清浅:“喜欢的事情,比较有热情罢了。”
梨涡深旋,干干净净的,这个笑容澄澈得不像话。
一路上就这样不咸不淡聊着。
南烟也问了几句楚闻舟工作的事情,楚闻舟不愿意说多了,小方恨自家少爷不上道,拐弯抹角的添话暗示。
少爷很忙的。
少爷已经熬夜很多天了。
二小姐,我们全家都在呼唤着不怕少爷的您回来,主持大局。
呜。哪怕把少爷强制推回房间睡也好啊!!
盘山路弯绕,小方就开的慢,等到种植樱桃的果农那处,话题都过了几轮了。
一行人下车,南烟呼吸着山上的清新空气,伸了伸肩背放松,还是就觉得和楚闻舟他们相处起来舒服些。
不用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
就是……
南烟余光去瞧一眼楚闻舟,心里有事,眼神缓缓晦暗挪了个方向。
果农的樱桃颗颗饱满,真的好,果树之间,他们的路也不是很难走,楚闻舟的轮椅能进去。
南烟问能不能让他们自己摘樱桃,想尽孝心。
果农本来不太愿意,小圆过去开了价,在重金下,果农喜笑颜开,没什么不愿意的,果农都可以!!
怕南烟她们娇贵,果农还特特拿了两个新的果盆,给她们摘了放樱桃。
园区的品种就有三种,小圆喜欢国内粉红薄皮的小樱桃,南烟倒是觉得皮厚的车厘子更方便,既然喜好不同,就分了两拨,南烟和楚闻舟一路,小方小圆他们一路采摘。
也是合了双方的心意。
南烟想和楚闻舟说婚姻的事。
小方和小圆想留空间给他们敞开了说,把心结解开。
楚闻舟跟着南烟一路,南烟把篮子放他腿上,笑问:“我要是拽樱桃,掉一条虫子下来,你会不会吓到?”
女人笑的灿烂,是楚闻舟好久没见到的容色。
楚闻舟愣了愣:“啊?这树上还会掉虫子?”
南烟唬道:“不好说啊,这些事情,保不齐的。”
“……”
楚闻舟想着虫子掉身上的画面,皱眉一瞬,对樱桃树观察骤然仔细起来。
下一刻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没事,你会帮我把它们拿走的。”
南烟捉弄完楚闻舟,笑了起来。
“对对,还有我在,少爷您不用担心,哈哈哈。”
“…………”
死女人!
等再走一截儿,南烟心里想着要说的事情,沉默了很多。
话也不多说了,看起来像是在极为专注的挑着樱桃。
楚闻舟自然心里有数,等着南烟说。
就是南烟她似乎在纠结什么,迟迟不开口。
最后楚闻舟受不了压抑的山雨欲来,戳破:“你不是有事要说吗,既然心里想着,就说吧。”
顿了顿,楚闻舟开门见山:“是关于我们婚姻的事情对吧?”
南烟愣了愣,转头看楚闻舟,男人脸上是一贯的淡然疏离。
他十足镇定:“反正早晚要说,我不习惯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然装傻过不去,那南烟心里就是有其他的打算了,或者说,她不是一时兴起的生气,这在南烟第三次提起离婚一事后,楚闻舟就想通了的。
这里面恐怕还压着点其他的,他不知道的原由。
“我有很心事重重吗?”
“我要说没有,你好意思吗?”
“……”
南烟听了也不反驳,往前走了两步,红艳樱桃树下的女人身形纤细,肌肤雪白,望着视线范围内远处的山峦,像是一幅画一样。
楚闻舟在等这幅画鲜活起来。
“之前我说我想离婚。”
“对,你说过。”
而他也否决了。
“后来我好好的想了想。”
“嗯。”
“我和你结婚是楚氏和南家之间的事情,要是骤然离异,恐怕对南鸿钧和你都不太好,然后就是,要是传出去了,以你家亲戚的情况,还有……你在家里也难处,所以,离婚其实不太现实。”
楚闻舟的几个哥哥,说不定会拿离异大肆宣扬,将这种信号当成楚闻舟和南鸿钧之间的龃龉和分道扬镳。
楚闻舟现在状态也不好,她不想给他增加工作负担。
“然后呢?”
男人眉目下压,双手十指交叉起来,放腿上。
“然后……”
南烟转过身来,脸色坚决。
“我想,我认为……既然不能离婚,那就不离了,但是我们还是不要生活在一起,会比较好。”
楚闻舟呼吸停滞一瞬。
低沉着嗓子缓缓问:“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
“暂时。”
“暂时?”楚闻舟扬眉。
“这部戏完了,我马山会进第二个剧组,这段时间反正我们也不会待在一起,所以暂时的,我是这个想法,我觉得分开相处,会好些。”
楚闻舟深深看南烟,不放过女人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让他失望的是,女人坦荡极了,就任由他打量,目光澄澈,丝毫不遮掩。
她说的,就真的是她想的。
有好半天,楚闻舟再度开口,稍稍有些不确定,但是心里又是有感觉的。
“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没有。”
其实回国三天后,她气就大部分消了。
“那是为什么呢?”
楚闻舟不理解。
“如果在旧金山我冒犯到你,说了些难听的话,我已经道过歉了,当然,如果你还是心有不平,我也可以再道歉,我知道伤人的话有时候……会比刀子伤人。但是我不觉得我们日常的相处,有什么问题,你是……”
眉心微微敛起,楚闻舟适时换了个说法:“你很适合当我朋友,我们能聊到一起。”
“所以,既然之前都能接受,结婚后两年内尽量在楚家。”
“怎么现在又不能了呢?”
“我想不通。”
男人很平静,是认真的在商量,或者说,他至少看起来很平静。
南烟失笑,低下了头。
“是我自身的问题。”
楚闻舟强势:“我想听!”
南烟想了想,长吐口气,拂了一把脸上的碎头发,神色坚定起来。
“说起来也不复杂,甚至有点可笑,我只是害怕,我会害死你。”
“?”
楚闻舟瞬间皱眉。
既然开了头,南烟怕自己不想说下去,逼着自己继续。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天把你送到医院之后,我没有一点自责吧?”
女人双眸敛着水波,长身而立,专注凝着楚闻舟,眼内星河无言,万物沉寂。
正经起来的南烟,又太过严肃,他不习惯。
在这种定定的注视之下,
楚闻舟失语。
好半天,楚闻舟语声沙哑,极不确定反问:“那你有吗?”
“有啊,很多。”
比楚闻舟,比小方,比小圆,比她表现的多很多。
第一天回国很累,晚上没有梦。
第二天第三天休息好了,时不时的,南烟就会想着那个场景,想一次心惊一次。
“虽然你经常说我没有心肺,但是你不会以为,我们两个吵架,看着你差点救不回来,面对一条人命,我也会无动于衷吧?”
“我很自责。”
“我不认为吵架一事上我做错了很多,但是我仍旧,很自责带给你的影响。”
“自责之后,楚闻舟,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男声颤抖起来。
南烟低头,合拢的长睫也在震颤,声音极轻,但是落在楚闻舟心间,却重极了。
“一期手术相对的简单,但是在这期间你还是要服用指定的药物,刺激神经,为第二期手术做准备。”
“楚闻舟,我……很怕……”
女人红唇包裹着白齿,须臾,唇齿俱颤。
“很怕这种事不止发生一次,怕,我会影响你的二期手术。”
“幸运都是有限的,那个时候,我很怕是我毁了你想要的健康。”
“一旦想象到,我就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这种可能性带给我的,内心的煎熬。”
“最糟糕的是,我还没有办法……或许你已经记不得了。”
“而我却没有办法,忘掉那天的一切。”
南烟没有办法忘却的——
是楚闻舟被血浸透的衣衫。
是在异地他乡茫然四顾的渺小无助。
是男人渐渐失神放大的眼瞳。
是,医生护士忙忙碌碌的身影……
是在急诊室外,那一盏红灯亮起,内心反复不确定的煎熬。
是一想到或许会抢救失败就抓狂,就不得不死死压抑住癫狂,镇定下来的自己。
是这些所有,带给她的,最彻骨的恐惧。
女人静默无言,只是眼睛,渐渐的被一层薄泪,染得晶亮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