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闻舟在前面走,南烟在后头跟。
她穿着一双拖鞋就出来了。
刚瞧着想上前,但和楚闻舟有一段距离,鬼使神差的,南烟又缀着一段路,想看看楚闻舟到底要去哪里。
不过归根到底,是南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去劝。
楚闻舟的父亲,和楚闻舟的母亲,说到底还是楚家的家事。
她这个新娘子本来就是半吊子的,再去掺和楚家的事情,总觉得有些怪。
这种古怪里,南烟又拿捏不好距离。
现在他们勉勉强强能算是,朋友吧?
南烟怕问了,楚闻舟觉得逾越,她可没忘记他的戒备心有多重,连前男友这种事情都能设计偷听墙角,这种做派,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状态,南烟已经觉得很和谐了,可不想再惹楚总裁的不满。
因此这一思考的功夫,不知不觉就再往外,走到了海沿岸,道路边上往下,是沿路的滩涂,海浪一**冲过来,耳边响起刷刷的水声,一浪紧跟着一浪。
楚闻舟手停了,南烟的步子紧跟着,也停了下来。
楚闻舟伸手去捏眉心,看着很难受的样子。
下颌崩得死紧,男性下颌骨好看的折线,清清楚楚显露。
“难受吗?”
南烟到底走了上去,声音蕴着春风化雨的柔,和平时那大大咧咧的声线又有区别。
听到声音的那瞬,楚闻舟手一瞬停滞。
缓缓,抬眼来看,眼神有瞬间的迷蒙:“南烟?”
这语声,好像不确定她在近前一样。
南烟伸手指了指他们别墅的方向,怯怯道:“那什么,赵姨不放心你,他们都有事,让我出来跟着你……瞧瞧你。”
这话没说好,有些拙劣。
南烟窘迫笑起来,眼神发飘,伸手去拢耳边被海风吹散的头发。
这心虚的动作其实加的有点多余,不过是人的本性,只有南烟特别专注的时候,才会忽略掉这些小动作,以目前两个人的亲近程度,显然并不会让她如此费神。
绝大部分时候,南烟并不会把演戏带入到生活中。
镜头前涂脂抹粉千般风情,镜头外,她就是最真实的自己罢了。
“哦。”
男人只应了一个字,显见不打算追问这个话题。
两人相隔不过一尺,海风将南烟的白色裙摆不断吹起,也吹乱她的头发。
日照正烈,将穿掐腰白裙的南烟度上一层金色。
偶尔有海鸟从她后方飞过,可女人并不注意这些,就那样愣愣的,将他看着。
神色专注,似乎将他放在心尖上。
楚闻舟喜欢这样的目光。
“我还不想回去。”
男人再度开口,心里的烦躁恼怒剥离掉一层,神色温柔起来。
南烟愣愣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样子实在有些不知所措,惹得楚闻舟好笑。
“要和我一起走一段吗?”
楚闻舟嘴角放松,眼尾弯起,邀请道。
“好啊!”
南烟就怕楚闻舟打发掉她一个人走,毕竟是坐轮椅上,家里的人不得担心死。
说过这两句,两人又短暂的无话,南烟和楚闻舟走,一路踢石子,一边看海岸线。
碧空如洗,潮水声哗哗哗,偶有鸟鸣一两嗓子,更衬得两人之间安静。
南烟的心也要被这景色洗涤一遍,变得岁月静好。
张开手臂,任由海风在自己身上穿梭而过,南烟嘴角上翘。
“你很高兴?”
楚闻舟声音总是带着一些冷淡。
“景色美。”
南烟如实道,眉目清浅,展颜露出一个笑来。
单纯又美好的样子。
“喜欢在这种地方走?”
“嗯,以前一年到头,这种悠闲的日子可不多。”
等回国再进剧组,那时间就得争分夺秒的用起来了。
“大学的时候也很忙?”
“豁,老板你不知道我大学的表演系很好吗?那日子,简直比全日制的大学生苦多了,老师也会折腾人。”
“哦?”
楚闻舟扬眉,露出一丝兴趣。
南烟察言观色,走到楚闻舟前面几步,掰手指头给他数起来。
“首先,读书有点末位淘汰吧,要是一年里有两门课不及格,就会劝退,直接劝退。”
“每个月都有小组作业,要找朋友搭档,这个真的太痛苦了,演不出来的时候就只有哭来释放压力。这个小组作业是算到期末学分的。”
“最后,班上环肥燕瘦,美女如云,我这种只能算是能看的,漂亮的太多了,还不重样,天天自信心在崩溃的边缘。”
楚闻舟视线在南烟脸上打一圈儿转,浅笑起来。
“有这么夸张。我看你这张脸目前还没遇到什么劲敌啊?”
您前任不就比我艳丽?
这种吐槽也只敢憋在心里,南烟轻咳一声,陡然正经道。
“那是生活里看,真的拉娱乐圈的大花小花出来,不个个七头、八头身,肤白貌美的,艳的,柔的,辣的,清丽的,各有各的韵味。”
“你也不错,不用妄自菲薄。”
楚闻舟这么神来一笔,南烟有些受宠若惊。
观察男人一刻,发觉他似乎只是陈述事实,这点奉承的含金量就更高了,南烟美滋滋的。
“嘿,老板过誉,您眼光也不错。”
这话还不是变着法子夸自己,楚闻舟失笑。
“既然那么辛苦,怎么选了艺术类的,你理科成绩不行?我听说国内文理不行的,爱选艺术类。”
南烟想了想,混合着自己和原身的记忆,真假参半道:
“还好吧,在班上不拔尖,但在中层,表演上,我更有天赋,又长得好看,有人劝我试试,去考了下,没想到就上了。”
“这行很需要关系,上学的时候没想到过?”
“我没想过当艺人的,本来想着可能前期跑跑龙套,后期转型的,艺术大类的工作那么多,这几年都学下来了,难道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而且这些相关的工作,给的工资也很丰厚,在姨妈没有生病的情况下,能很好的养活两个人,不过生病后,就不够看了。
“我记得你是选秀出道的?”
“嗯,当时缺钱。”
“没想过找南鸿钧要吗?”楚闻舟直白。
南烟也没有包袱:“没想过。他这个人自私自利,要别人以他为中心,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在他心里的分量想必也没多少,见一次面能给点钱,总不成我还天天找他拿钱吧?不合适。”
楚闻舟眼神忽闪片刻,垂目问:“那你恨他吗?”
“嗯?”
南烟愣了愣。
楚闻舟默然,没再说话,沉默的姿态以等着南烟的回答。
南烟仔细想了想,正儿八经道:“怨过,又放下了。我妈死的时候,我怨过他。后来长大了,慢慢明白,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合格的父母,既然无意中给了我生命,又不抚养我,那么我们之间的缘分就至此了,算是互不相欠吧。”
“法律上不是这样说的。”
“我私以为,法律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的,情分上的事情,法律规定不完,不对吗?”
女人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眼眸弯弯的,眉目超然,头顶是蓝天,脚畔海水涟涟。
这点来自她的释怀,一如这海风,瞬间将楚闻舟心里的那些愤愤吹开去了。
楚闻舟手紧握一瞬,缓缓又松开来了。
“你是这样想他的。”
南烟不及回答,楚闻舟抬目远眺,开口又道:
“我很讨厌我妈,但是很尊重我爸。”
措不及防,竟然张口主动说起了家庭,南烟不自在一瞬,又放松下来,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有些话,楚弘方说的也没有错。”
“我爸在男女方面比较胡来,说直白点儿,太好女色了。在家里也不算是好儿子,何晴画都比他和爷爷奶奶关系好,可想他这个亲儿子有多失败,但是他有一项是成功的。”
“什么?”
南烟轻声。
楚闻舟还是看着远处,但是提及楚州野,黑眸定定有火光烧灼。
“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之于我,他绝对是一个好父亲。”
“老大和老二是跟着何晴画长大的,何晴画和爸关系恶劣,带着孩子和他的关系也不好,第二任夫人姜曼丽不是出生世家,思维总是差些,教孩子格局小了。只有我,是他一手带大的。”
“当然,和我妈的缺失也有关系。”
世家豪门之间,如果女方也是这种出身,极少有改嫁不带儿女的,显然,他母亲是个异类。
“不过她讨厌我爸,连带的,可能也不太喜欢我吧。”
“我只是她还债生下来的,属于她不愿回首的过往。”
而弟弟和妹妹,才是属于她的幸福家庭。
南烟心头一悚。
好在楚闻舟并不流连这些苦难,只是提一句,话题又变回温馨。
“小时候,我懂事了,我爸在办公,我就在边上坐着玩。”
“到了要上学了,老师也是他亲自找的,上门来家里教。”
“课业还不重的时候,他很是带我走了很多国家,去了很多地方,因为他听说小孩子要多走走,以后见识才能开阔,但是他其实生我的时候年龄就很大了,刚开始去旅游跟风玩一些运动,为了陪我,还扭了腰扭了腿,现在想起来挺好笑。”
“其实他不爱惜身体,我长大的过程中,虽然不再娶女人回家,但是身边的女友一个个比电子仪器换代都快,没断过。”
“我一直开玩笑说他活不久,身体都给女人掏空了。”
说到这个地方,楚闻舟又默了默,眼底漫起一层透亮的水色。
他这样克制的人,作这种表情,远比哭泣更打动人。
话捎带着些颤音了,竭力控制着。
“但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希望他能陪我久一点的。”
倏尔又嘲讽:“死老头子,戒不掉女人,最后还真应了我这话!”
恶狠狠的,但细细听,又有一丝不查的沙哑。
南烟无言,垂目低头看脚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好在楚闻舟也并不需要回答就是了。
“这两年,我一直很后悔,当初不该那么拼,拼命学管理,学公司的知识,如果我多花些时间和他相处,我想我现在提起他,会更释然一些的。”
南烟愣了愣:“你……也活的很累吗?”
“那没办法,楚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老大做事太死板,老二喜欢剑走偏锋,这些都是从何晴画的性格上带来的,改不了了。三哥嘛,吃喝玩乐不错,但没什么能力。”
楚闻舟目光还是望着远方,不知落在这沧山泱水里的哪一处。
“老头子一把年纪回头看,就我从小还比较像他,他想让我接担子,我只有快速成长。”
“哦,这样说起来,我还说漏了。”
楚闻舟蓦然笑起来,音容入画,整个人都因着这笑活了起来。
“他是优秀的父亲,也是生意场上,优秀的商人。这两方面,算是他这辈子的闪光点了。”
南烟眼眸微动,说了这么多,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楚闻舟好像是在说,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楚弘方的气?
因为楚弘方乱说楚州野?
“虽然不好的地方也那么多,但是也轮不到外人来说。”
楚闻舟接下来的话,印证南烟的猜测。
“今天本来想好好敷衍楚弘方的,不过他真是上门讨打,被自己二弟阴成这样,他也不亏,要脑子没脑子,口德也不会积。”
楚闻舟这话说的,还是带着两分怒气。
这句南烟接的上。
“那可不是,我看小方拉着他出门,手上肌肉都起来了,力道可不小。”
“他出门后还想闹的,我说左邻右舍都是住的名流,唉哟,你没瞧见他那个变脸,就是仗着我们在国内不常见,柿子想捡软的捏呢!还一把年纪自诩长辈,真是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
楚闻舟瞧南烟这样的嫉恶如仇,笑起来。
“泼了一杯水不够,你还说了什么?”
“我就吓唬吓唬他们嘛,说你会和他爸说这件事的。”
刚刚跟着骂的那么痛快,临到了楚闻舟跟前,话又怯怯的。
两副脸孔变换得实在是毫无压力。
楚闻舟笑意更甚,点点头。
“那也没说错,我确实会说的。”
让着对方,可不代表他们能在楚闻舟的头上撒野。
过了度的,楚闻舟会以自己的方式报复回来。
南烟看着楚闻舟开怀许多,觉得是时候了,声音更小,弱弱的试探。
“那你,别生气了吧,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大家都担心着你呢。”
“气坏了多不划算。”
“哦,大家……大家里有你吗?”
楚闻舟垂目,掩过眼内一丝异色。
楚闻舟陡然一问,南烟当即跟上节奏,拍胸口:“那当然,老板,我可是在手术奇期间陪您风里来雨里去的,对您的身体情况,不说倒背如流,了如指掌是有的。”
“医生说了,你不能生气,也不要动怒,一字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哦?”
“您瞧,我一不贪图您美色,二不贪图您钱财,像我这么兢兢业业、素养优秀的员工,在当今浮躁社会里,不多了,请好好珍惜我吧。”
楚闻舟真的听笑了。
这一番话虽然没有心,但是打趣的效果倒是不差。
他玩心也起来了,故意道:“那我要怎么珍惜你?”
一语双关,又挟带着一抹不自己的沙哑。
南烟一秒作答:“现在跟我回去,就是对我最大的珍重。”
女人全程无负担,楚闻舟那点微末如萤火的心意,被夹杂在玩笑话里,她真的是半点听不出来,也瞧不出来。
楚闻舟不由抬眼去看南烟。
女人肤如凝脂,眉秀似山,眸子每时每刻都是晶晶发亮的,仿佛里面散落了一池的星河,如碎钻般闪着夺目璀璨。
南烟无疑是漂亮的,五官又带着抹不去的清纯感,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纯粹天真。
这样的人,笑起来更好看。
恰好楚闻舟很喜欢看她笑,笑的纤尘不染,无忧无虑。
“怎么了吗?”
南烟也察觉了楚闻舟的眼神有些不同。
楚闻舟缓缓摇了摇头,略为郑重道:“今天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
“噢……没什么。”
听筒不重要,关键是您老得愿意说啊!
“嗯,谢谢你跟出来。”
“……呵呵呵,应该的。”
老板您怎么越来越客气了,搞得我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楚闻舟瞧出南烟的不适,也不再说让人困扰的话。
“给小方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们吧。”
“我……”南烟言语迟滞。
“?”
“我出来太快,没带手机。”南烟闭眼道。
“我身上有,你拿吧,左边裤兜里。”
“哦哦。”
南烟急着回去,也压根不思考为什么楚闻舟有手却让她拿这个行为。
不过片刻,两人凑近了,南烟身上那一身的牛奶甜味,楚闻舟又闻到了。
呼吸间,皆是属于女人的气息,让人安定又放松。
“嗯?怎么拿不出来?”
“手机大,你拽下。”
“好吧。”
那就冒犯了。
楚闻舟看透南烟想法,失笑。
一截雪白的手臂杵在近前,他并不讨厌接近南烟,甚至……
微微的失神,楚闻舟摇了摇头,定了定目。
倏尔,眉目一霎皱起。
南烟那边正卖力拉手机。
手臂下一瞬被大力钳制住,吃痛五指一松,手机又没拿出来。
“呀呀呀!痛,你手劲儿太大了,放手!”
这样说着,眼前的楚闻舟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样子。
“干什么,你……”
话刚脱口,发现楚闻舟捏住的是哪只手,南烟愣了愣。
她手臂内有颗红痣,楚闻舟像是魔怔了一样看着,一动不动。
这颗小痣,有什么问题吗?
他应该没……
记忆回溯一霎,南烟又眯起了眼睛。
不对,他可能见过。
第一次,她和他相见的时候,是不是,就用这只手给他递的水杯?
——“叔叔,我好像迷路了,二号楼往哪边走鸭?”
南烟还记得自己学萝莉说的话。
这……
不会这么巧吧?
思考不过须臾。
楚闻舟冷笑一声,抬眼瞧南烟,黝黑的眼深不见底。
瞧得南烟心头直打鼓。
“叔叔?迷路了??”
男人一字一句咬着说,嘲讽得厉害。
南烟心头叫一声糟糕,腿一软,几欲想给老板跪下。
啊啊啊这个疑心病!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