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和小方都巴巴等着南烟劝说楚闻舟,没想到南烟不走寻常路,劝没有劝,先把楚闻舟拐出去玩了。
初听的时候觉得怪。
私下想想,又很赞同。
楚闻舟最近气压低,家里的气压也低,他们一个个都说了那么多次了,少爷肯定是不耐烦的,二小姐带少爷出门逛一圈,让少爷换个心情再提,也是不错的选择。
隔日,南烟素着一张脸,只涂了点儿防晒,穿着一身裙装就跟了出去。
早上开车从海湾风光开始。
他们选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停车,看看风景,南烟自己带了一部相机,拍海岸,拍人,自得其乐。
给小圆和小方拍了两张。
南烟放开玩一阵,大家不知不觉受感染,神经都放松了,小圆本身年龄没比南烟大,也蹲在海滩边上傻乎乎捡石头贝壳。
楚闻舟安静,他本身的话就不多,这几天更是沉默变成石头雕像去。
南烟拿着相机,不期楚闻舟的侧颜入了镜,棱角分明,皮肤在金色的阳光下很有质感,南烟意有所动,按下了快门。
回看相片,男人的目光有些茫然,面对辽阔天地、苍山泱水,不知落点在何处。
或许,可能也没有焦点吧。
这种状态怎么劝?南烟头痛不过一霎,又把这点担忧抛脑后。
无他,
成排的海鸟拍出来太好看了!
第二站水族馆,一面墙的玻璃鱼缸里,透明的水母拖着长长的带子游来游去,场景美仙了,南烟拍了几张水母,鼓动男人坐边上给他拍一张。
楚闻舟压着眼眉,不太情愿:“有什么好拍的。”
南烟:“拍了给外婆看行不行?”
一句话紧抓老板痛点,拍下若干张光影重叠的照片。
看绚烂的东西,心情也好,小圆和小方也放开了,小圆一路上:“哇——哇——”
活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般。
南烟在走廊上翻相机,背景是蓝绿色的水波,水草和水母漂浮荡漾。
玻璃前是端坐的男人,侧着脸,晦暗的几缕光线下,整个脸除了眼睛,就只剩轮廓线条存在感最高。
随手的一拍,看起来是很高级的构图。
“你脸很适合拍照啊。”
南烟将相机给楚闻舟看。
楚闻舟接手,南烟殷勤:“我帮你推轮椅,你看。”
放开了双手的男人翻阅相机内照片,看了几张,微讶:“你拍照还很有天分。”
身后女人的声音带着笑:“哦,大学的时候报过选修课,不过太烧钱了,后来就没继续。”
楚闻舟愣了愣,放在显示器上的手指微滞。
“二小姐、二小姐,我要拍一张,珊瑚好漂亮!!”
小圆在前方招手,蹦跶。
南烟眼眉动了动,笑眯眯没说话。
楚闻舟也看到了,一路缄默的人终于主动说了句:“我来吧。”
小圆看清是楚闻舟拿着相机,一下子就蹦跶不起来了,整个人局促起来。
南烟让小方过来,自己凑小圆身边去和她一起拍照。
镜头里,局促的小圆在南烟加入后,一下子又放松了下来。
不过小圆矮南烟一头,脸圆圆的,站在比例大好的南烟身边,立刻落成了陪衬,楚闻舟视线从镜头里挪出来,看了一眼珊瑚前的两人。
“二小姐,请不要动我头发。”
“二小姐,你站前面去,你脸小,不能往后站。”
南烟打趣:“你莫非还要拿给心上人看?”
“我没有!!!”
楚闻舟嘴角挽起,泄出一丝笑意,本想提醒的话又咽了下去,两个人站一起,倒是挺开心的。按快门,将这烟火人间收录进相片中。
拍完南烟提议:“老板反正你一路自带座驾,不然你就给我们拍照?”
小方有些拘谨,小圆听完脸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忐忑。
楚闻舟冷冷瞧南烟,女人笑眯眯的,丝毫不被他的眼光脸色唬住。
“行不行,一起出来玩,你也参与一下呗?”
眉眼弯弯,像是月牙般。
对着这好看的笑模样,楚闻舟垂手将相机放腿上,一时没说话。
“那就这样定了,走,小圆。”
南烟没给楚闻舟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拉着小圆跑前面去,摆明了耍无赖。
小方初时惴惴,一路给楚闻舟推轮椅,但见楚闻舟也没大的反应,后来南烟再让少爷给她们拍照,少爷也没拒绝,方把那颗心放下。
二小姐实在是能人,耍赖和撒娇的功力,不是他们能比的!
偏偏,少爷还很吃这一套。
拍了几张后,楚闻舟渐渐开口说话了。
“往边上站点儿。”
“头发,往后拢。”
“别欺负小圆,让小圆单独拍吧。”
南烟哼哼:“我想和她合照有什么错么?”
小圆拒绝:“我不要,二小姐你站在一边,衬得我好难看的。”
“小朋友,那不叫难看,那叫有气质。”
小圆红脸,抗议:“有什么区别!!!”
南烟没忍住笑出来声儿,声色感染小方,小方也笑,小圆刚想向楚闻舟求助,定睛一看,低头看相机的楚闻舟嘴角也是上翘的。
小圆:“……”
真的生气了啊!怎么都欺负她!!
楚闻舟接手相机后,大家多和他说话,慢慢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南烟秉承一贯的理念,出来一趟就要开心,跟着小圆一路嘻嘻哈哈,快乐能传染人,闷在家里几天,看下天高海阔、碧空如洗,楚闻舟后知后觉他心情也好了点。
察觉到的时候,楚闻舟没忍住去打量南烟。
彼时南烟穿着一身短裙娇俏,身材修长,站在阳光下和小圆有说有笑的,金色的光度得她整个都在发光。
除了脸上有顶帽子,南烟和楚闻舟常见的富家小姐也不一样,更随性,不会怕晒黑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也不会为了更漂亮,每天花时间精细的化妆。
楚闻舟所见的,是她仗着脸天生颜色好,成日的素面朝天。
真是……恃美行凶。
心中发出微嘲,嘴角却上翘,缓缓的,这个笑浸入黝黑的眼瞳,眼尾便也弯起。
早上去了水族馆,中午就在湾区的餐厅吃的海鲜。
下午在咖啡馆稍事休息,南烟带着楚闻舟逛唐人街去,复古的建筑鳞次栉比,楚闻舟有种恍惚看到了国内上个世纪景象的错觉,路过奢侈牌,南烟特意选了一只表。
到歌剧院,音乐剧开幕。
他们定的包厢,现场表演者没有用麦,但是歌剧院的扩音效果极好,南烟没听过几部经典歌剧,不过魅影的电影是看过的,觉得故事很动人,歌尤其好听。
楚闻舟本以为南烟会说什么,结果女声一开嗓,她目光就凝住了。
女人看的认真且专注,楚闻舟半天等不到南烟开腔,慢慢的,也沉入到剧情之中。
声色交织,好时光一瞬即逝。
南烟从歌剧院出来时,脑子里都能轻哼出旋律来。
时间不算太晚,八点多,唐人街这一段向来繁华,街道上的人并不少。
“你想和我走一圈吗?”
南烟看过手表,问楚闻舟。
楚闻舟挑了挑眉,神色玩味。
小方去取车,小圆跟着一起去了,南烟现在说这个话……
男人的眸色暗了暗。
女人像是能看透他心思一样,略略歪头,俏皮笑道:
“不觉得一直有两个愁眉苦脸的人跟着很烦吗?何况这一段治安挺好的。”
楚闻舟手指微动。
这一句实在是说到他心坎上。
而南烟眉眼干净纯粹,眸子内盈盈有光,楚闻舟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用妖怪还是精灵,来形容眼前这个女人。
……
手机调成静音,扔包里了,干净的街道上,南烟步伐轻快。
楚闻舟跟在她后面,神色安然。
暮色在天边这块画布上渲出漂亮的金红,霞满天。
楚闻舟:“你要去哪里?”
南烟像是有目的地。
“去了你就知道了。”
南烟拐进了一家……占卜店。
墙上和展柜里,全摆满了各色水晶,楚闻舟一阵沉默,想着,要是南烟要让他算一卦的话,他可能会当场发飙。
想象中的画面仍没有出现,南烟买了一张白色的捕梦网,让店家给她包起来。
楚闻舟:“……”
从店里出来,楚闻舟没忍住:“走这么一段路,就是为了买这个?”
南烟坦然:“对啊。”
楚闻舟抿唇:“我以为你是想……”
“难道我要给你算一卦凶吉吗?”
楚闻舟不说话,南烟瞥见对方郑重的样子,愣了愣,反应过来楚闻舟脑内恐怕真是那样想的,蓦然大笑起来。
“没有啦,老板你真风趣,9102年了,你也信算卦吗?”
“……当然不信!”
被笑的微恼,楚闻舟没好气。
“再说也不敢随便让什么人都给你算呐,算出来吉利还好,如果算出来凶险,难道你就不做手术了吗?”
楚闻舟心跳空一拍,斥道。
“怎么又提到手术了?”
南烟比他想象中坦然:“家里最近低气压的事情不就这一件吗?”
楚闻舟蓦的不说话了,也不看南烟,绷着脸往前。
南烟和他并行。
走出一截,男人终是耐不住周旋,皱眉挑破道:“你到底有什么想和我说的,直接说吧。”
“你就这么肯定我有和你说的?”
男人轻嗤:“不然你兜一大圈,又甩开小方和小圆干嘛?”
南烟没心没肺咧嘴笑。
“不能是觉得他们碍眼,想甩开吗?我不喜欢自己说话的时候,别人愁眉苦脸,视线过度关注,会结巴的。”
“而且……”南烟绕到楚闻舟面前,长身而立挡住去路,手乖巧的背身后,可说出来的话却和动作没一点沾边。
语声带着些冷漠道:“我和你认识的时间不长,平心而论,做不到哭的凄凄惨惨或者把你万分的放心尖上说这件事儿,老公~”
“……”
南烟笑容一霎收敛。
“所以,楚闻舟,你是想好要做手术了吗?”
单刀直入,话白的到多用一个字都不肯,就猛然的那么一下,像是直切中了楚闻舟的心上去,振聋发聩。
楚闻舟抬眼,恰恰对上南烟的双目。
男人眸子浑黑,女人的眼珠却被落日光辉照射出半透明的琥珀色来。
看似不相同的两人,又都散发着咄咄气势。
有那么须臾的静默,最终被男声打破。
“有什么问题?”
不否认,约等于间接承认了。
南烟定定看过楚闻舟一刻,他背脊挺直、下颌紧绷,回答得一丝不苟。
比她质问的口吻,反问显然更郑重,像是隐隐蓄着一股子力,只要她说有问题,他便会第一时间与她争锋相对。
可她需要和他各执己见,唇枪舌战吗?
并不。
下一刻,挡在楚闻舟身前的人挪开来,又站到他身侧去,和他并肩而行。
女人身上那汹汹的气焰,落了,复又变得温文尔雅。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我问的是,你‘想好’了吗?而想好指的是,面对成功容易,你准备好面对失败了吗?”
“比如?”
“那可就多了。”
南烟俏皮一笑,往前疾走两步转过身来,面朝楚闻舟,倒着走,掰着手指头数。
“比如没有改善的话,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比如有后遗症的话,你能接受吗?”
“再比如,也是大家最担心的,如果你一旦不能适配手术,牵连到一片的神经都受损,比现在还差,你怎么办?”
楚闻舟垂目。
南烟:“你知道的,大家想的最差,是医生说的那个,高位截瘫。”
男人眼睫颤动,手不由自主抖了抖,按按钮的指尖一歪,轮椅停了下来。
南烟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种不能预测的风险,你想好了吗?”
女声轻柔,可是说出来的内容,却比刚才的所有都刺骨冰冷。
楚闻舟手握成拳,胸膛大起大伏,眉头锁得死紧。
“南烟,这种问题,你觉得谁能想得好?”
开口带着些些嘲讽,最终化成一个笑,苦涩的笑。
“我不知道这些坏结果能不能被承受,但是我现在知道的,并且万分清醒的一点,是——如果我不去尝试,是我不能接受的。”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楚闻舟喉头沙哑。
“放弃的话,我这辈子会后悔的。”
语气决绝,不容置疑。
女人发出一声轻叹。
和她猜的差不多。
甚至说,易地而处,要是南烟在楚闻舟这个境地,她也会这样想。
而且刚才的话有个混淆的点,不过赵姨求到南烟面前了,她也就尽职问了而已。
那就是,这种选择题,本来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事情,如果光想着失败的场景,或者一开始被失败的可能性吓退,那是没有办法选择的,“想好了吗?”“能承受吗?”其实本来也是两个可笑的问句。
因为就是不能接受目前的状况,所以才想要做手术的嘛。
在这种基础上,说明目前的困境尚未适应,怎么能想好去承受更艰难的境地呢?
所以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不能接受的。
不能接受失败,但是为了更好,可以冒这个巨大的风险。
这就是选择,有时候和赌博没什么两样。
楚闻舟心绪波动大,南烟绕到他身后,帮他推行轮椅。
看不到南烟的脸,楚闻舟总觉得有些空荡荡:“你怎么不说话了?”
南烟无奈:“老板,你还希望我说什么?”
男人语滞一霎,道:“你就不再劝我了?”
像是赵姨、小圆和小方一样,即使他说完,他们也纠缠了许久。
背后的女人沉吟须臾,慢慢道:“其实,我没想过要劝你的。”
楚闻舟挑眉,诧异。
“这是你的事情,你的身体,不论怎么做决定,你不是脑子发热的人,你会有自己的理由,我觉得站在外人的立场上,既然体会不了你的痛楚,也没有什么立场来干涉你的决定。”
“毕竟咯,能陪自己一辈子的人是自己,自己最能左右的,也是自己。”
楚闻舟没料到南烟会这样说。
语滞。
“还有一点,你今年也就二十五吧。”
楚闻舟:“过两个月就二十六了。”
“那年纪也轻,在楚总走后,你受到来自集团的压力也不小吧,但是你还是拿下了掌控权,我觉得你是个合格的老板,而当老板的,基本上,大多数也是个合格的赌徒,敢于冒险。”
“所以他们让我来劝你之前,我其实一直没有很好的劝服自己来干涉你。”
“不过我想,你最后的决定我应该是有资格知道的,所以有这么一问。”
楚闻舟有好久的失语。
他一直觉得家里的所有人,南烟会最难应付的那个,她伶牙俐齿、刁钻古怪。
万没想到,在这关键的事情上,对方会化成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楚闻舟眼神蓦的茫然一霎。
南烟推着人往前走,不期等来了一句:“如果正常的相识,我应该会和你成为朋友。”
声音低沉,却透着些和缓。
浑身的锋芒气势,也收敛下去了。
南烟笑笑:“老板你听过一句话吗?”
“嗯?”
“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
南烟:“比起和您成为朋友,我觉得还是假夫妻好,想买什么买什么,是不是?”
“……”
轮椅停下,纤细的手腕伸到楚闻舟面前。
下午新买的表戴在南烟的手上,香奈儿的刺绣山茶花表面,看起来很典雅。
“知道我以前工作多久才能买上吗?”
楚闻舟:“这不贵。”
南烟一时槽多无口,翻了个白眼。
“好了好了,我们觉得我们没必要讨论这个,马上回去,你的两个小助理就会缠着我们闹了!”
“还有,这决定你没有和外婆说吧,既然我们统一了战线,那回去肯定还要说的。”
一想到这个,南烟也头疼。
“后面就又是医院的事情了,术前准备也有那么多,有的忙。”
南烟又添道。
想收回手,停止玩笑,刚一动作,猝然手腕上有几个冰凉的触点贴服上来。
楚闻舟一把握住了南烟纤巧的手腕
男人手掌大,就算是病没好透,握实了,那力气一时也让南烟挣不脱。
楚闻舟捏着手腕细细打量那表,淡淡评价:“很一般,表盘一般,他们家的机芯也一般,你要是喜欢表,我可以送你一只好的。”
南烟挣不开,吐槽:“您老还把我当小女友一样对待啊?”
楚闻舟闻言,低头笑了起来。
南烟不及分辨对方神色。
握在手腕上的五指松开,声音带着淡淡的愉悦。
“我以前的女友,可没有买不起这种表的。”
“……”
尼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