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难熬，进入A&T研究院，一切就像是按了快进键般。
姨妈和楚闻舟看诊的地方在两个楼，他们的问题各不一样。
但无一例外的，医生看过病历都让两人各自进行初步检查，再次了解两人目前的具体体征数据。
而他们从国内带来的详尽病历，会在研究院内部开会诊断之后，和他们进行后续治疗的初步沟通。
楚闻舟手眼通天，他们来了之后，研究院负责他的和姨妈病情的两个部门就行动起来了，无一例外的，分析两人病情，争取在稍晚一点时间，进行初次沟通。
这和南烟所听闻的国外医疗机构效率，完全不一样。
姨妈的病当然是由南烟听着，但她英文不是很熟练，至少没有达到速听速说的地步，楚闻舟便让小圆跟着南烟，当翻译。
而楚闻舟这边，他说自己去就行。
南烟没有异议，姨妈的问题她跟着，而楚闻舟那边，她也觉得对方对她有忌讳，可能不是那么愿意分享详细的病情。
当然，这种情况下，南烟也不想问。
各项检查单被医生开出来，姨妈和楚闻舟拿到手上的都是一堆单子，从最简单的查血到精准的核磁共振检查，不一而足，南烟瞧了眼厚度，觉得今天一天基本都要耗在这个研究院里了。
检查项目不同，查完基础的，楚闻舟和姨妈即将分开。
罕见的，南烟让小圆跟着姨妈，自己选择先跟着楚闻舟走。
楚闻舟多瞧了南烟两眼，女人说话时镇定自若，面上一贯的滴水不漏，看不出什么。
而一旦离开姨妈，楚闻舟余光中的南烟，又不一样了。
楚闻舟注意到，南烟落在他们后面，一路走都是低着头的，双手十指不断在身前绞着，又放下，周而复始。
从第三个微波检查项目出来，南烟坐在门前的长椅上，低着头都没看到从门内出来的小方和楚闻舟，不知道想什么想到出神。
楚闻舟喊了南烟两声，她才堪堪回神，起身跟着两人。
楚闻舟蹙眉：“既然你那么担心姨妈，去跟着她检查吧，我这边不用你。”
他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南烟眨巴眨巴眼睛，小脸无辜极了：“就是因为担心，才不跟着啊。”
“……那你跟着我就不担心？”
南烟想了想：“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
楚闻舟又不是会死人的病。
小方：“……”
南小姐你住口啊，少爷会生气的。
南烟又添道：“我太紧张了，怕情绪影响到姨妈的检查。”
楚闻舟哂笑：“那你也不怕影响到我？”
“可我紧张的原因又不是你。”
“……”
妈的，竟然很有道理？！
楚闻舟气竭，一言不发把头扭过去，对小方道：“走。”
再不看南烟一眼。
而南烟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心事，照顾不了楚闻舟的情绪。
楚闻舟和小方一旦不刻意提醒出神的女人跟着，没过几个检查室，果断的，身后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楚闻舟再做过两个检查，小方尴尬：“少爷你别往后面看了，南小姐没跟上来。”
楚闻舟：“……”
楚闻舟：“也没打电话过来？”
“没有呢。”
“……行，不管她，走。”
小方苦恼，少爷你说不管了，可不要一直往后面看啊，你这样我怎么能不管呢？
好在这种困局并没有持续多久，早上不过一小时，奚银那边的初步判定就出来，让南烟过去，而楚闻舟正大光明被小方推回去找南烟时，女人怡然坐在长椅上，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眼听着歌，远看像是一幅画，肩膀跟着节奏抖动，逍遥又自在。
半分都没有被抛弃的惶惶不安。
楚闻舟：“……”
小方：“……”
这还真是个心大的主。
楚闻舟凑近，伸手摘下南烟耳机，面色不虞：“跟丢了不知道打电话？”
南烟睁眼，长睫眨动，从楚闻舟手里捻回耳机，指尖在男人手心留下几个微凉触点。
“你不是很嫌弃我跟着吗？”
小方：求求你们互相少说几句叭。
不等楚闻舟，小方冒死插嘴：“南小姐，您姨妈那边，可以进行初次的病情诊断了。”
南烟自如的身形定了定。
眼睫垂落，从包里摸出耳机盒，须臾，淡淡道：“知道了。”
收好包，南烟站起身，局促拍了拍衣摆，对楚闻舟道：“那我先过去了。”
楚闻舟瞧着南烟收在身侧攥紧的手，忍了忍憋在喉咙里的吐槽。
生硬提醒：“别再走丢了。”
这里的治安，可不比国内好。
“嗯。”
女人露出个浅笑，梨涡轻旋，瞧着乖巧。
可那笑透不进眼底，张皇的目光闪烁，透露内里的心神不宁。
不多时小圆过来接人，楚闻舟瞧着女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方道：
“走吧，继续做检查。”
*
南烟走到一半，忽觉什么不对劲，她皱眉。
“你跟我走了，那我姨妈怎么办？”
小圆：“我让研究院的医生领她检查了，这个研究院里，有亚裔。”
“……哦。”
又走几步，南烟又问：“那她今天检查怎么样呢？”
小圆一头雾水，懵了两秒，回答：“就一个个检查项目做过去，有很多仪器都不是一天能出结果……”
“哦。”
从楚闻舟检查的那栋楼出来，小圆：“二小姐你很紧张吗？”
“何以见得？”
“你手一直在揉衣角。”
“……”
南烟低头下去，今天她穿的是衣服裤子，难得的休闲装扮，热裤没什么，丝质的背心上衣下摆，被她那手揉出了千层褶子来。
南烟连忙抚了抚衣角，轻咳一声，眼睛不去看小圆道：“我在陌生地方不适应。”
小圆；“……”
二小姐你别看风景，看我，我像是会信的亚子吗？
小圆不拆穿，南烟也不再乱动爪子，一路到了诊断室，南烟坐下，一连换了四次姿势，几次反复的舔唇后，方道：“医生您好。”
对面的坐着的大腹便便胖医生扶了把眼镜，等小圆翻译后，点头回了句：“你好。”
接下来在小圆的快速翻译下，两个人的沟通进入正轨。
胖医生：“病人和您是什么关系嗯？”
南烟：“我是她的外甥女，她没有儿女，只有我一个亲人。”
胖医生点头，翻了翻病例，翻到其中一张停下。
“对了，我们看到，之前病人在华国，是已经开始服用我们研发的新型药物了对吗？”
“对。”
“然后病情控制的，不错？”
“是。”
胖医生点了点头。
“那就我们这边，对这个病情的了解，我和您说一下就病历，我们的分析，和后续建议的治疗吧。”
“病人还没有进行手术，是非常正确的决定，这个部位进行手术之后，扩散的概率太高，先进行保守的治疗的是对的。”
“靶向药物的控制情况，在病人身上效果非常显著，目前也没有明显的后遗症和其他反应，这算是在我们临床试验里也非常好的效果了。”
“病历上显示目前病人正处在一期，可见药物是延缓了病情的发展的，后续……”
南烟愣了愣，上身前倾，打断：“您说什么，她现在在几期？”
小圆和南烟对视一眼，从来没瞧过南烟如此急迫，翻译给医生听，回头笃定道：“处在一期呢，二小姐。”
“不对！”
南烟喃喃：“怎么会是一期，不该是应该进入二期了吗？”
医生困惑，又看了一眼病例，点头：“没有啊，在华国医院的最后一次检查结果，显示是一期，这次检查是两周前的，应该相对还是比较准确的。”
“而且你看她的检查结果，细胞的情况，离二期还是有一段发展时间的。”
南烟站起来，不可置信从医生手上拿过病历来看，虽然字写得潦草且龙飞凤舞，分辨困难，但是诊断病情的最后一行，是确确实实写着一期的。
那段时间南烟比较忙，正在准备婚礼，就没去医院，上次去了诊室她自诩知道结果，和医生的聊天中，医生不着重提，她也没有过问过这个……
南烟像是被什么砸中了一样，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眼睛几眨，弄得小圆和医生都有些怔愣，小圆贴心给南烟倒了一杯水来，南烟捧着，好久没喝。
她是实在，实在太惊喜了。
一时回不了神。
但是南烟向来自控能力强，不过几刻呼吸，又眨了眨眼，喝口水，冷静发问。
“如果按照之前的速度，中间不用贵所的药，现在是不是该二期了？”
医生被南烟问住了：“我瞧瞧。”
翻阅几次病历之后，医生骄傲：“是的，在靶向药物介入之后，病人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南烟欣喜若狂。
“那她这个后面怎么办？”
医生纳罕南烟的突然振奋，轻咳一声，继续道：“这都是半个月前的结果了，今天在我们研究院做检查，差不多一周后出结果，如果一周后病人也是处在一期的话，我们这边有这个药物的后续配套治疗。”
“也是我们研究院目前研发的还没有进行全面上市的治疗手段。”
“Nirvana？”南烟脱口而出。
涅槃。代表重生。
医生愣了愣，缓缓道：“看来女士您对我们的项目有很深的了解啊！不过这只是内部的称呼，上市之后，肯定需要改名字的，现在拟定的是Nirva。”
南烟用手捂住嘴，眼眶一下子红了，小圆摸不着头脑，医生也被南烟的反应弄得有些糊涂。
“她、她能参加吗？”南烟声音不可抑制颤抖起来。
“如果病情还是处在一期的话，是可以的。”
医生的话又让南烟的心一霎沉了下去，手指根根捏紧起来。
医生察言观色，宽慰道：“病人这个发展，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到不了二期的，还请放宽心态。”
南烟愣愣点了点头，张皇不过一瞬，又凝聚起精神来提问。
“这个新项目的治愈率是多少呢？”
医生面色不掩自豪：“能达到60%，参与的病人，三年的存活率在70%，可以说是目前这个病，全球只有我们达到这个参数。”
想到什么面色一黯：“可惜，就是治疗的条件太过苛刻。”
南烟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自从决定要给姨妈治病之后，南烟就反复回想过书里的自己已知的情节，姨妈这个病，发展特别快，后期几乎难以挽回，主要生存的希望就在前期了。
文里原身不嫁，又没有资源接工作，手上没钱，靶向药物就没有及时的用上，后来嫁给楚丰轩，颇废了一番功夫，试到这个药才控制住病情，然后楚丰轩千辛百苦找楚闻舟给姨妈搭关系，几乎为了原身和他爸，也是楚闻舟的大哥楚兴安闹僵。
就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姨妈去了国外进行再一步治疗。
可是，晚了。
这个药物的后续配套治疗的要求严苛，必须在病情一期使用，如果病情发展到二期，这个最优的后续治疗就用不了、跟不上了！
病情被耽误过，后期发展的特别迅速，用钱也吓人，楚丰轩是个在家里不管事的，原身的花销自然只能让公公和婆婆不满，而原身也自责。
姨妈去世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降至冰点，楚丰轩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而原身则是怨怪自己，觉得当初该替南绮真嫁了，总之一地鸡毛。
不管如何，现在姨妈的病，因为南烟的果决，得到了控制。
还是非常好的势头。
南烟怎么可能不高兴。
她简直要乐疯了好么！
从来没有过一刻，她觉得嫁给楚闻舟这么划算的！
从来没有过一刻，南烟这么感谢幸运女神的眷顾。
一个人孑然一身的生活她已经过腻了，她就想有个家人守着，好好的过活，她能赚钱的！但是病这个东西，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她能给钱治病，但是她控制不了命啊，她……
南烟深呼吸，陷入回忆控制不住情绪的激动，一个眨眼，眼眶中的泪水下坠，模糊了眼睛。
“二小姐你……”
南烟摆手，制止小圆走过来的步子。
“我就是太高兴太激动了，失陪下，我、我去冷静会儿。”
声音喑哑哽咽。
等南烟出去后，再回来，眼眶都是通红的。似是哭了一场。
不过思路清晰，从一开始的紧张，变成了有条不紊的缜密，和医生交流后续的配套病情，不止商量了一期Nirvana的治疗方案，也商量了“如果不幸病情到二期”的后续治疗。
语速快，问话密集，医生脑子都有些跟不上南烟。
在小圆眼中，南烟边边角角几乎全问了个遍，才放过一息尚存的医生。
不过南烟一扫来时的焦虑，精神头也好了太多。
那双眼里，像是聚了熠熠的光。
*
从医生的诊室出来，南烟焕然新生，整个人都生机勃勃的。
和小圆商量好一起去陪姨妈检查，不期在楼外遇到了楚闻舟和小方，楚闻舟的脸色阴沉沉的，小方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在检查吗？”
全部的检查完成应该没这么快的啊。
楚闻舟不答南烟的话，视线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停顿：“你哭过了？”
楚闻舟见微知著，南烟抗不过那洞若观火的眼神，轻咳一声。
“姨妈的病情目前看起来控制的很好，没忍住激动，哭了一场。”
楚闻舟眉目微动，觉得南烟这话不对。
还没仔细分辨，南烟转移话题，快速问道：“对了，你们过来，是找我？”
也只有这一个理由比较合理。
“对。”
楚闻舟再次皱眉，长出口气，不愉。
口吻沉沉的。
“我的病情分析也出来了。”
“不过，医生点名要家属陪着，所以，我需要你。”
南烟愣了愣，满心的开怀被楚闻舟一句冰凉的打散了。
点名要家属跟着听，难道，不太好？
这点疑惑在楚闻舟面前也只有压着，南烟想了想，现实：“你能让我听吗？”
可以说问的非常犀利且中肯了。
“我想了一圈，你陪着听是最好的，所以，来吧。”
而南烟跟着一路，楚闻舟都沉默。
初进诊室，小方和小圆也被打发了。
医生甫一开口，南烟倒是有几分懂了，为什么楚闻舟说她陪着听是最好的。
医生说的是法语，一脸的凝重，由楚闻舟交流翻译。
第一句就是：
“楚太太、楚先生，就目前病历看起来，情况不是那么好。”
下意识的，南烟就笃定，“最好的”是因为她不是那么在意楚闻舟，所以，相对的，也能更镇定得体的应对。
身旁男人不会懂南烟心头想的，不过下颌线，崩得紧紧的就是。
南烟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