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闻舟的拇指不断在扶手上轻点,这是他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遇到难题需要安静思考的时候,就这样。
小方瞧着,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兄妹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少爷这是在担心病房内的谈话呢!
这是自从出事之后,第一次遇到这么特殊的情况,从楚闻舟选的礼物来看,其实上心来着,但是……但是南二小姐的姨妈又不一样,是真正二小姐的家人,关心着她。
南总接受得快,那是利益相关,在二小姐姨妈眼里,少爷就不带什么光环了,人家就希望自己侄女过得好,少爷现在的身体情况,肯定是,不占优势的。
而对于南烟姨妈的态度,小方也是两眼一抹黑,而从来算计人情世故厉害的楚闻舟肯定心里比他有分寸,他去安慰少爷,少爷也不会信。
小方就沉默着,看着楚闻舟手指轻点,不时浓眉褶起再放平,周而复始,眼神每每过一刻,就往病房门口看那么一下,极快的又收回。
好像里面有洪水猛兽一般,不可道。
小方心头叹息。
怎么说,以前少爷也是……
要是没有这件事,能嫁给少爷的女人,那不知道是多么幸运,偏偏,命不由人呐!
*
门外担忧,其实门内还好。
南烟强行稳住自己,从紧张放放松,慢慢给姨妈说。
尽管看脸色很不能接受,但姨妈倒没有很过激的反应就是了。
当然,看刚才的问话,如果姨妈早就知道了的话,应该也有心理准备了。
而说到楚闻舟,两个人的相识,他个人履历讲完,不可避免的就要讲家世。
南烟最担心的也来了。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有尽力的去沟通。
观察着姨妈的神色,不知不觉,大半个小时就从指间溜走。
讲完最后一句,南烟低下头,拿眼睛去瞅奚银,忐忑等着姨妈的反问。
姨妈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眶通红,不停的抽纸拭泪。
南烟起身,乖乖的拿姨妈杯子给接了一杯水。
“姨妈,喝口水吧。”
姨妈接过水杯,动作举止甚至有些机械,也是,原身是姨妈最疼爱的后辈了,几乎是当女儿一样看着长大,正如姚盼香不想南绮真嫁给楚闻舟一样,姨妈大抵也是抗拒的。
“他……他……腿还有感觉吗?”
好半天,姨妈断断续续的问出这一句。
这也是她在网上搜了好久资料,最想问的。
“他病情比较复杂,我后面单独给您讲吧,现在是不能走路的,但也不是没有好起来的可能,具体如何,还要等去国外看了才有定夺。”
南烟一五一十回答。
姨妈僵硬的身体听到有可能,稍稍放松少许。
问完这句,姨妈喝了口水润嗓子,定定看着南烟,嘴唇颤抖再问。
“烟儿,你说了那么多,我就想要一句实话,你老实和我说,你和他结婚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我的原因?”
最后几个字缓慢而干涩,透着浓浓的无奈。
南烟被姨妈的目光看得无处躲藏。
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住。
南烟迎着那么目光,坦坦荡荡:“我如果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姨妈又沉默了。
是了,嫁给社会地位这么高的男人,怎么想怎么古怪,奚银潜意识里,是不相信和自己没关系的。
甚至这几天,她脑中还想出了很多南烟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
奚银深深皱眉,低下头去。
私心里,她埋怨自己拖累了南烟。
如果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南烟怎么会,怎么会……
迅速的,那双眼里又泛起一层亮亮的水光。
这病就像是一层枷锁,将奚银的身心捆得死死的。
她忽然就很想任性一次。
不想治了。
南烟轻叹口气,拉着姨妈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她。
“你别这样啦。”
奚银再也忍不住:“别哪样?你这么年轻,满打满算虚岁二十四,你知不知道嫁给这人意味着什么?他以后要是好不了,你就难道没想过……没想过以后怎么办?!啊?你这么小,又生的漂亮了,何苦哇?”
说着说着,眼眶再也包不住泪,一颗颗如珠往下坠。
南烟无奈道:“姨妈,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能有什么想法?要不是为了我,你说你……”
“其实我很害怕婚姻。”
猝不及防,南烟快速道。
奚银一愣,眼神茫然:“什么?”
南烟长吸口气吐出,一字一句重复:“我害怕婚姻,本来不想嫁人的,不过当交换也不错。”
“因为我妈,我看着她的癫狂,从小就特别害怕婚姻,对爱情这种关系,心里挺怯的,我和他之间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但是现在和他在一起我很踏实,一来他本身是很优秀的人,我觉得他这个人很靠谱。二来,你也有保障。最后……”
南烟颔首,纤长的羽睫抖动下覆,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他没有条件去外面乱混,不会让我恐惧的事发生。”
听到南烟提起自己的姐姐,姨妈神色怔忪。
室内安静下来。
南烟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其实,我现在还能记起我们去警察局时,您让我去看她最后一面,她瘦削的模样。”
还有原身那撕心裂肺的悲恸。
原身母亲怎么去世的,奚银远比南烟知道的清楚,一句话,勾起过往,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奚银久久无言。
好半天,奚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可是他这样,你们以后……”
南烟苦笑,真挚:“我真的不在乎他如何。”
“而且就算是结了婚,又不是说绑死了,等我们觉得不合适的时候,自然可以离。”
奚银再次怔忪:“可、可以离吗?”
“可以,不过……南家的事情我和您一时半会讲不清楚,总之这段婚姻里,我不会吃亏的。”
收拾收拾情绪,见姨妈态度有松动,南烟长吐口气,继续给姨妈做思想工作。
再说,结婚证都扯了,总不能让她马上去离了吧?!
……
楚闻舟在外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南烟才从房间里出来,难得的,眼眶有些发红,楚闻舟瞧着,感觉有些稀奇,但又在情理之中。
南烟过来推楚闻舟,楚闻舟好奇:“你用什么理由说的?”
南烟俯身在他耳后,压着轻声胡诌道:
“能让人做出非理性的举动,自然非‘真爱’莫属。”
“……”
呵。骨子里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精明女人。
轻咳一声,南烟又道:“我们的关系我都说完了,她也接受了,进去你和她说几句话……然后我们就走吧。”
这声音又含着小心翼翼,似乎想让他态度好点。
楚闻舟想到什么,收了收手,缓缓,深吸口气吐出,又松开来。
南烟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伏,没留意,小方看入眼。
到底还是有些在意对方的看法吧。
尤其挑破了身份后再见面,会在意对方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轻视……
但骄傲如楚闻舟,即使在意,也不会说出来的。
病房内,姨妈的眼睛比南烟红,楚闻舟好奇她们到底提到了什么,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又再制止他,不管怎么说,从外看这婚姻到底是南烟吃亏的。
不管怎么说,真正的父母是不会希望孩子嫁给,他这样的……
再次深呼吸,楚闻舟让自己镇定。
姨妈问的,大概和见家长的男女双方一样。
问他的工作,问了家里的组成,最后,不放心的,又问了问楚闻舟对南烟的看法。
出乎意料,姨妈的表现很正常,和姚盼香那明显的做法不同,楚闻舟能看出对方心里还是有芥蒂的,但是聊天谈话中,只是神态稍显冰冷,不会带着满目的轻蔑。
商场里打滚的人,楚闻舟应对得体,进退有度。
一场谈话虽不说其乐融融,好歹没有什么大的尴尬。
大概,奚银还需要时间接受。
又或者……她可能接受不了。
不过这些就都不在楚闻舟的考虑范围内了,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楚闻舟就不想知道得太多。
南烟说是一会儿,他们也没聊多久,奚银哭了一场显然很疲惫,不冷不热问过了,面上的和谐做到位了,便起身送客。
小方推着楚闻舟走前面,南烟落后一步,和姨妈再说两句话。
奚银嘱咐了两句,再没提楚闻舟,只让南烟注意身体就是。
南烟瞧着,这婚姻姨妈是接受了,但大概是没法子,又不想她为难所以应下的,至于心里怎么想,恐怕还不好说。
不过能接受也就很不错了。
挥别姨妈,南烟追着楚闻舟走了,走廊上的奚银看着南烟的背影消失,好久,闭眼叹了一口气,既无奈,也无可奈何。
而今天一连配合了南烟两场,南烟也没有再像头几天那样,板着个脸对楚闻舟了。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感谢楚闻舟,回家之后,两人虽然也不太说话,但是楚闻舟能明显感觉到,南烟的态度好多了,他只要说话,对方就不会当没听到。
淡还是淡着,但是淡,不至于连嘲带讽了,更像是女人本身的属性。
冷冷的,冰冰的,不食人间烟火。
也不知道是好使坏。
这分明是楚闻舟婚前想要的状态,可……
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两个人都执拗,楚闻舟不能改变,也不知道该不该改变,关系就又这样相处了下去。
*
两个人回过南家,婚礼的流程算是彻底走完了。
接下来的一周,楚闻舟每天都去公司,在为“度蜜月”做准备,要把后面一个多月公司事务都安排打理好。
第一天楚闻舟没回家吃晚饭,第二天南烟就特别有眼色的,亲自在家里将阿姨现做好的饭菜,送去楚闻舟公司,和他一起吃家里特意搭配的菜色。
不仅外婆高兴,连着几天南烟出没,公司里也传遍了。
说楚少的新夫人长得可漂亮,每天给加班的楚少送饭,那叫一个贤惠。
而从一开始的无语,一连着四天,楚闻舟看着南烟便见怪不怪了。
周五,南烟照旧提着饭菜到楚闻舟办公室。
“呐,今天阿姨炖了新鲜的松茸汤,俗称小鸡炖蘑菇。”
南烟着一袭简单白裙,看起来显得跟个大学生似的,不间断把今天的菜名报了一次。
“嗯,等下,我把这个文件看了。”
楚闻舟坐在电脑前,手上是财务报表。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罕见的,南烟问道。
楚闻舟闻言眉梢挑动,抬头看南烟。
虽然是问话,但是女人仍旧低着头布菜。
淡着一张脸,好看是好看,却透出骨子里的冰冷感。
望着那如小鹿般澄澈的双眼,楚闻舟说:“去国外吗?”
“对。”
楚闻舟也忙了一周,南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周末就可以收拾了,然后回一趟楚家再见一次家人,来得及就周二,来不及就周三的飞机。”
想到什么,楚闻舟不自觉皱了下眉。
南烟敏感,看入眼:“怎么了吗?”
“没事,与你无关。”
楚闻舟这样说,南烟就真不再问,低垂眉眼,安然的在茶几上摆碗筷,似乎是全然信任楚闻舟的话,又或者说,对楚闻舟的事儿,是全然的淡漠。
楚闻舟伸手捏了捏眉头。
他是担忧,之前在婚礼上刺了老大一句,后来医院里再没来过人打探,这个时候走了,才出院一个月……说不动中间还会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来打探……
摇了摇头,先不去想这些,楚闻舟把精力专注于眼下。
“对了,你姨妈那边,我给她找了个照顾她的,如果她要在那边常住治病,我就把那个人留下。”
“好,那大家的签证都办好了吗?”
“小美早处理好了。”
小美是楚闻舟的总助。
南烟最后打开带的松茸汤,一股浓郁的鲜美白雾袅袅腾起,汤色奶白,泛着点点澄亮的油光,刺激着嗅觉和味觉。
南烟将碗筷一一摆好,喉头滑动,食指大动:“知道了,那楚少你看完了吗?”
女人捏着一双筷子端坐,眼睛闪闪发光,也不知道听进去话没有,楚闻舟就看出来她很饿了。
又瞧了一眼冰冷的报表,楚闻舟长出口气,无可奈何:
“那先吃饭吧。”
对着南烟,他这段时间总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
再次去楚家,这次人要齐一些,南烟几乎都见到了。
不过虽然楚家人多,彼此心间都有自己的主意,表面热络或冷淡,倒是都做不得准。
楚闻舟将度蜜月的事情与楚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了,一桌子上反应各不相同。
楚老夫人看南烟一眼,劝道:“虽然是结了婚,但你现在刚刚好,不急着出去吧?”
楚闻舟不动声色:“出去走走散散心,想换个心情。”
抬头看南烟,满目的温柔:“再说,结了婚,有些不该少的也不能少,不然南总该找我麻烦了。”
后半句带着打趣,将这个话题揭过去。
楚老夫人见劝不动,便缄默了。
大哥楚兴安问了几句,提议家人去给楚闻舟送机,老二楚兴平附和。
楚闻舟眸子如点漆,深深看过两人一眼,也没有阻止,这事儿便这样定了下来。
*
这次出国带的人不算少,准备行李也花了一两天。
目的地是美利坚的旧金山。
一晃就到了登机的日子。
楚家一大家人,果然当初承诺来送的都来了,二姐楚凡嫣说旧金山日照厉害,送了南烟一条披巾,南烟笑着接受了。
三哥和楚闻舟说了几句话。
而南烟余光中,大哥楚兴安和二哥楚兴平,盯着看机场正中的航班显示牌,驻足不少时间。
半小时后,南烟和楚闻舟要登机了,挥别大家。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三哥和二姐一起离开,剩下老大和老二还站在原地。
确认人走完了,老二楚兴平看着楚闻舟消失的通道,目光渐沉:“哥,你觉得他真的是去度蜜月的?”
楚兴安又看显示屏一眼:“应该是吧。”
楚兴平瞧一眼周围的人,走近几分:“你喊去医院的人问出来了吗?到底他那是腿摔断了,还是压坏了啊?”
老大眉头微皱,缓缓,又放平。
“没问出来,人手应该被打点过了。”
后面婚礼上楚闻舟提示的那么明显,老大也不想再去白费功夫,他这个弟弟他知道,只要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儿,一早就准备充足了的。
“那我们就不问了?哥你手上的能用的人也有限啊,楚氏股票这一块不好啃吧?”
万一转眼楚闻舟病就养好了,等他有了精力,而他们还没吃透这次从他碗里扒出来的产业,那个时候……
情况就不太好了。
老大楚兴安听着这若有所指的话,看向自己的弟弟。
但见楚兴平眼中精光闪烁,一看就是有了主意的。
“我怎么不想问!就算是老三不说,这次得了好处的,哪个不想知道这些东西能在手上留多久?!”
老二笑着不说话,老大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笃定了。
“你有主意了?”
老二不答反道:“小弟这次说是度蜜月,时间赶得这么急,说不定是出国去看病呢!”
这个道理家里人都知道,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拿出来明晃晃的问楚闻舟。
老大目光变深,他也考虑过这方面。
楚闻舟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这个时限,对他们都是很重要的,至少在对待扒到碗里的产业规划上,至关重要。
这个时限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具体规划是整个将产业吞下,还是来不及,只撕走最容易的几块肉。
老大就看着老二。
见关子卖的差不多了,老二缓缓道:“我只是有点小伎俩罢了。”
“比如?”
“比如,如果度蜜月消失十天半个月,那肯定不正常了吧?如果有人能帮我们盯着,国外楚家的势力没有这么大,打探各种消息,不是容易的多?”
老大皱眉:“还有谁能跟着楚闻舟?”
“哥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位叔叔呢!”
“他不是向来不参与国内产业的各种纷争?”
说白了,国内只要是姓楚的继承产业,那位叔叔就不会问。
“他是不想管这些事。但是,他也有儿女啊!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嘛!”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二笑容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