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的是你想不到的意外。
陈遇对于江随的突然进她家门, 见她爸妈,坐在她家的堂屋, 喝着她早上熬的稀饭,整个措手不及。
江随很无辜。
无辜的捧着有些年头的荷花大碗,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稀饭, 规矩又老实,像一个初次见公婆的娇羞小媳妇。
陈遇没眼看。
几分钟前,他妈妈撞见她跟江随在门前……
不是, 他们什么也没干。
只是滑了一下, 不小心抱到了一起。
就这样。
陈遇不知是想到什么,后腰有点软,也麻麻的,很不自在, 她隔着军大衣抓抓,不得劲,又把手伸进大衣里面, 撩开毛衣, 隔着秋衣挠。
她跟江随什么都没干,今天这一出应该不会很难收场。
瞥一眼喝稀饭的少年,陈遇默默想,前提是他不要再作妖,不要再有什么骚动作。
江随察觉到她的那一眼, 没抬眼对视。
现在心跳还乱着,心里的小鹿已经死了好几回, 目前进入癫疯状态。
他抱她了。
虽然连同厚重的军大衣一起抱的,但还是灼烫了他的掌心。
操,真的抱到了。
就在他怀里,低头就能亲到她的发顶。
江随咕噜咽下一口稀饭,人有点晕,仿佛干了几瓶红星,上头了。
堂屋蔓延着一股粉色气息,青春年少,单纯干净,并且蓬勃热烈。
屋里冰天雪地。
陈母抓着个鸡毛掸子站在门边,半天都没动弹。
闺女集训期间,带回来过几包一两百的外文零食,他们没吃过的那个叫蛋什么的东西,还有一些她自己不会买的话梅果冻,现在全都对上号了。
就是外面那小伙子。
一身精贵的富家少爷味,藏都藏不住,错不了。
上次陈母借着路过为由去画室观察,想知道女儿可能早恋的对象是哪个,让那小伙子给溜掉了,这次当场抓个正着。
这几个月她整天暗中留意女儿的举动,憋着什么都不问,快把她憋出病了,疑案可算有是水落石出。
陈母举着鸡毛掸子在空中挥一下:“两人约好了!”
陈父坐在小板凳上吸烟:“谁那么傻,约在家门口,等着被抓啊?”
“当年咱俩约会,还知道去没人的小树林,怎么,你觉得你闺女智商没你高?”
陈母:“……”
“我就纳闷了,大过年的,”陈父说,“你把人往家里招什么?”
陈母一边贴门偷听堂屋动静,一边对老伴摆脸色:“你也说是大过年的了,这么个日子,人都到大门口了,还能轰走?”
陈父冷哼:“你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母睁眼说瞎话:“我能有什么算盘。”
那小伙子虽然长得高高的,一表人才,可是找上门这种低级行为都能干的出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是闺女废了不少心思,藏得严实,导致他今天才暴露。
搞不好闺女天天晚上就是他给送回来的。
这回让她逮着了,机不可失,她肯定不能轻易就把人放了。
慢慢看,慢慢问,不急。
堂屋没动静,陈母一肚子火没地儿放,就捏着鸡毛掸子冲到老伴跟前。
“老陈,我现在很怀疑你的立场。”
陈父:“愿闻其详。”
陈母:“你闺女在家里大门口让个男孩子给占了便宜,你一个当爹的,是不是表现的太淡定了些?”
陈父:“不是说是摔了一跤,不小心撞上去的吗?”
陈母:“这你也信?”
“我从前是不信的。”
陈父慢慢悠悠:“自从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大小伙的时候,你在没刮风没下雨,更没下雪的天气,突然平地摔一跤,扑我身上啃了我一口以后,我就信了。”
陈母:“……”
“不是,老陈,这种陈年旧事你还要提几回,我真的是不小心摔的。”
“我信啊,我说你什么了吗?”
陈父拍拍掉在衣服上的烟灰,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实诚:“你该庆幸,只是抱一块了,没像咱俩那样磕一块。”
陈母眼角直抽,觉得没法聊了。
但那还得聊。
陈母让老伴出去问点事,就普通问题,多大了,在哪个学校上学,画多长时间画了,单招报的哪个,志愿是什么,家里几口人,住哪,爸妈干什么的之类。
“就随便问问。”
陈父老脸一抽,这还随便问问?他丝毫不配合:“这事我不干。想知道什么自己问。”
“啪”
鸡毛掸子被甩到了桌上,破风声不小。
陈父没怂,有闺女给他撑腰,他没什么好怕的,所以他在这样艰难危险的境地里,抛出事先准备好的条件。
“我去问可以,但是你要给我不想说的权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些东西我问出来了,要是不想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陈母气笑了:“事关闺女,你不告诉我,那你想告诉谁?你也要学刘长志,在外头找不三不四……”
话声戛然而止,转为一声叹息。
“说是要说,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闺女马上就要去美院参加单招考试了,后头还有统招,再就是高考,我不能让你碎碎叨叨的影响她心情,你有什么事都要排到高考之后。”
陈父悠哉游哉:“行不行,一句话。”
陈母瞪他一眼,握着手来回走几步:“行。”
你在堂屋说的时候,我还不能躲在屋里偷听了?
陈父哼了声,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他掐了烟头,起身去开房门,对着堂屋颇为和蔼地喊了声:“小伙子,没来过这里吧,等你吃好早饭了,叔叔带你去四处逛逛。”
陈母:“……”
江随要疯了。
小姑娘她爸突然约自己逛小巷,这发展明摆着就是在说:前方有坑,请你务必利索点前行,掉坑后自求多福。
江随全身肌肉绷紧,眉头紧锁着,如临大敌,还有那么一点无措。
没经历过这种事。
妈的,经历什么经历,他媳妇还没讨到呢。
事实上从巷子里抱到小姑娘到现在,江随都还没冷静下来。
一碗稀饭的时间不够,起码也要加上一顿午饭。
陈遇见江随杵在桌边不动,难掩紧张,就趁她爸不注意,快速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像安抚竖起毛的大狗,去吧,没事,吃不了你。
江随低着头,腰弯了点:“那我真去了?”
陈遇轻声应道:“嗯。”
江随低低强调:“我去了啊。”
陈遇点头:“去吧。”
说两遍去的随哥,人还待在原地,脚生了根似的。
陈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慌什么?我爸不会难为你的,他不像我妈,话不多。”
江随撇嘴:“搁你,你不慌?”
陈遇语塞。
只是想象那画面就慌,真发生了,她表面还是能做到沉着的。
内心哪怕慌得一批,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陈遇扭头看一眼屋子,门还是关着的,她妈一定在偷听。
江随的视线跟着她走,也往屋子那边挪,嗓音压得更低更沉:“我真要跟你爸出去了?就我跟他两个人?”
陈遇想笑,嘴边的弧度忍住没展开,声音里却带了点笑意:“对,是的,就是那样。“
哄小孩一般。
江随的面部抽动,一边感觉自己是挺黏的,一边又不改,他咕哝了句:“要不你也一起吧,我一个人,情况不好控制,我怕说了不该说的,搞得很尴尬。”
陈遇不动声色:“什么不该说的?”
江随看着她的发旋,眼底暗了暗,意味深长道:“你爸问我俩的关系,你想我怎么回答?”
陈遇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说出三个字:“随便你。”
江随一愣,继而把腰弯得更低一点,古怪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孩,一寸寸审视。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样的问题也能随便他?
这么缺心眼?
江随的眸色深了下去,那里面翻涌出一片火海,试图扑向女孩身上,让她也燃起来,他半晌哑声开口:“你刚刚……”
“行了,不说了。”
陈遇挠着额头,手臂挡住大半张脸,直接隔开了他的目光:“赶紧走吧你。”
江随的思绪跟情感全被一刀切了,他皱皱眉,不爽的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哎”了声:“哥哥真的好怕。”
陈遇:“……”
陈父换鞋的时候,两个孩子面对着面,说话声很小,全程眼皮都耷拉着,眼神没有过任何交流。
生怕被人看出眼里的东西。
地下党接头似的。
等他换好了鞋,两孩子还在嘀嘀咕咕。
陈父看不下去了,黏黏糊糊个没完了是吧?
“咳!”
陈父咳嗖了声。
江随眼皮一跳,倏地掀了下眼皮。
陈遇这时也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快点。”
江随把大衣的扣子扣上:“叔叔,我这就来。”
陈父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看这架势,两个小孩相处的时候,闺女是拿主意的,那男孩子在她面前是纸老虎。
属性都有可能不是老虎,是其他……犬科?
陈遇坐回板凳上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早饭。
结果她失手打翻了小半碗稀饭。
陈遇看着桌前的狼藉,发了会呆,听见屋门开了的响动,立即回神。
陈母急急忙忙过来:“阿遇,你怎么把稀饭洒了?”
“没注意。”
陈遇去厨房拿了抹布过来擦桌子。
陈母坐在凳子上,什么也不问,就看着自己的闺女。
比起唠叨,陈遇更受不了她妈这样,她把抹布上的稀饭粒对着垃圾篓抖抖:“妈,你再吃点?”
“不吃了。”陈母说,“牛肉没卤,鸡没杀,鱼丸没做,一堆事,没什么胃口。”
说话期间没移视线。
陈遇擦好桌子,平静道:“妈,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
陈母往脸上糊了“我很开明”四个大字:“没什么想问的,就同学嘛,不小心摔了一跤嘛,刚好撞一起了嘛,妈知道,都懂,真没什么要问的。”
陈遇:“但是?”
陈母一点也没有流程被闺女提前识破的尴尬:“但是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注意点,早上那一出让街坊四邻看到了,会说闲话。”
陈遇依旧平静:“噢。”
陈母摇头,她家丫头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看看看看,脸上都不带表情的,盯一天也不可能盯出什么名堂。
陈遇把碗筷收走洗了,对还坐在堂屋的一家之主说了句:“妈,我去铲雪啊。”
陈母不假思索道:“家里不是来了个劳动力吗?”
陈遇:“……那让他铲?”
陈母:“铲。”
那么好的劳动力,不能浪费了。
半个多钟头后,江随脱了大衣,卷着袖子,拿着铁锹在陈遇家门口铲雪。
陈母站门头底下指挥。
个头很高,嗯,不错,身板结实,嗯,不错,干活也很有劲,很利索,嗯,不错。
陈母心里头盘算着,她跟老伴的基因摆在那,闺女的一米六八成是到顶了,上不去。
将来的另一半,至少要在180才能优化下一代的基因。
陈母上下打量铲雪的小伙子。
江随后背僵硬,抓着铁锹的手全是汗,真他妈要崩溃了。
小黄毛人呢,怎么也不来救他?
陈母正要问小伙子渴不渴,就在这时,左右两边邻居在电话里约好了似的,一块儿过来串门。
“哎哟,那是你闺女的对象吧。”
“不是。”
“还不是呢,都上门了,也是学美术的吗?”
“真不是。”
“是就是呗,也不算什么,都十八了,大姑娘了,可以谈了。”“小伙长得可真俊,电视上的明星一样。”
“家里挺有钱的吧,那手表好几千。”
“就说你没见过市面了吧,什么好几千,能买咱这的一栋房子了。”
“……”
陈母面带微笑应付,等八卦的邻居一走,她的脸顿时拉了下去:“小江,你过来。”
江随铲雪的动作一停,不是吧?勤快也能有错?他绷着神经末梢拿着铁锹过去。“阿姨,有什么事您吩咐。”
“没什么事其实。”
陈母重新打量一番,只觉得穿的贵,具体多贵真看不出来,她指指小孩的手表:“高中的话,还是应该低调点,你说是不是?”
江随笑:“阿姨说的是。”
话落就把腕部的手表撸下来,给了从厨房往这边来的陈遇。
那叫一个随意自然。
陈母看得吸口气,头疼,还是回屋躺着吧。
江随是半晌午的时候回去的。
走时心情很好,全然没了被抓包的束手无策,也没有叫出去逛小巷的紧张,他揣着暖水袋,触感热乎乎的,知道小姑娘给他充过电了,心情更好。
“晚上记得给秋秋打电话拜年。”
陈遇把他送到巷子口:“知道。”
“还有我。”江随看着她,“别忘了。”
他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勾勾唇:“我也要你的新年好。”
陈遇怔了几秒,垂眼看路边积雪,另起话头:“你怎么回去?”
“打车。”江随回答完了,继续前一个话题:“小遇妹妹,你给哥哥拜年,有压岁钱。”
“……”
陈遇笑出声:“压岁钱?拉倒吧,过完年就十九了,没资格收。”
江随看着她的小酒窝,手痒,心也痒。
说妹妹八九岁已经是大孩子的随哥这会却来一句:“在我这还小。”
陈遇没说话。
江随揉揉女话的头发,趁她有反应前放下手,求生欲极强的大步撤退:“走了。”
拉开了点距离,他抬起一只手,向后摆了摆:“小陈同学,初三见。”
陈遇一直站在巷子口,直到江随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搓掉满脸的风雪往回走。
不知道她爸是怎么跟江随聊的。
她爸出门前叫江随小伙子,回来就是小江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
陈遇回去的时候,爸妈都在厨房忙活。
T城的年夜饭在晚上,中午随便吃,一般都是煮个面条,晚上才是大餐。
白天一天时间准备。
陈遇在厨房待了会,见老两口都没什么想问她的,就把一篮子捻好的韭菜对着水龙头冲冲,放一边:“爸,妈,我上楼看看春联,先把楼上的贴了。”
“去吧。”
闺女一走,陈母就接着碎碎叨叨。
陈父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歇会吧,孩她妈,歇会。”
“事没少做,说点话怎么了?”陈母嗓子都有点哑了,“帮我倒杯水。”
陈父翻着白眼去给她倒水。
陈母喝了几口水缓缓,又能战了:“老陈,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中意那小伙?”
陈父在锅边炸丸子:“你也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陈母:“……”
“等闺女真的把人领回家,对着咱俩说,爸妈,这是我对象,到那时候,你再激动行不行?”
陈母不认同他的观点:“到那时就晚了。”
“晚不了,”陈父非常从容淡定,“天塌不下来。”
“瓷盆给我。”
陈母把瓷盆递过去,想起来个事:“你看到小伙子的暖水袋没,熊猫的。”
陈父将炸好的丸子夹盆里:“怎么了?”
陈母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觉不觉得那暖水袋跟闺女的是一对?我越琢磨,越感觉是那么回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父把筷子一放,“一个熊猫,一个草莓熊,算哪门子的一对?”
陈母严肃道:“都是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