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生有的是你想不到的意外。

陈遇对于江随的突然进她家门, 见她爸妈,坐在她家的堂屋, 喝着她早上熬的稀饭,整个措手不及。

江随很无辜。

无辜的捧着有些年头的荷花大碗,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稀饭, 规矩又老实,像一个初次见公婆的娇羞小媳妇。

陈遇没眼看。

几分钟前,他妈妈撞见她跟江随在门前……

不是, 他们什么也没干。

只是滑了一下, 不小心抱到了一起。

就这样。

陈遇不知是想到什么,后腰有点软,也麻麻的,很不自在, 她隔着军大衣抓抓,不得劲,又把手伸进大衣里面, 撩开毛衣, 隔着秋衣挠。

她跟江随什么都没干,今天这一出应该不会很难收场。

瞥一眼喝稀饭的少年,陈遇默默想,前提是他不要再作妖,不要再有什么骚动作。

江随察觉到她的那一眼, 没抬眼对视。

现在心跳还乱着,心里的小鹿已经死了好几回, 目前进入癫疯状态。

他抱她了。

虽然连同厚重的军大衣一起抱的,但还是灼烫了他的掌心。

操,真的抱到了。

就在他怀里,低头就能亲到她的发顶。

江随咕噜咽下一口稀饭,人有点晕,仿佛干了几瓶红星,上头了。

堂屋蔓延着一股粉色气息,青春年少,单纯干净,并且蓬勃热烈。

屋里冰天雪地。

陈母抓着个鸡毛掸子站在门边,半天都没动弹。

闺女集训期间,带回来过几包一两百的外文零食,他们没吃过的那个叫蛋什么的东西,还有一些她自己不会买的话梅果冻,现在全都对上号了。

就是外面那小伙子。

一身精贵的富家少爷味,藏都藏不住,错不了。

上次陈母借着路过为由去画室观察,想知道女儿可能早恋的对象是哪个,让那小伙子给溜掉了,这次当场抓个正着。

这几个月她整天暗中留意女儿的举动,憋着什么都不问,快把她憋出病了,疑案可算有是水落石出。

陈母举着鸡毛掸子在空中挥一下:“两人约好了!”

陈父坐在小板凳上吸烟:“谁那么傻,约在家门口,等着被抓啊?”

“当年咱俩约会,还知道去没人的小树林,怎么,你觉得你闺女智商没你高?”

陈母:“……”

“我就纳闷了,大过年的,”陈父说,“你把人往家里招什么?”

陈母一边贴门偷听堂屋动静,一边对老伴摆脸色:“你也说是大过年的了,这么个日子,人都到大门口了,还能轰走?”

陈父冷哼:“你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母睁眼说瞎话:“我能有什么算盘。”

那小伙子虽然长得高高的,一表人才,可是找上门这种低级行为都能干的出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是闺女废了不少心思,藏得严实,导致他今天才暴露。

搞不好闺女天天晚上就是他给送回来的。

这回让她逮着了,机不可失,她肯定不能轻易就把人放了。

慢慢看,慢慢问,不急。

堂屋没动静,陈母一肚子火没地儿放,就捏着鸡毛掸子冲到老伴跟前。

“老陈,我现在很怀疑你的立场。”

陈父:“愿闻其详。”

陈母:“你闺女在家里大门口让个男孩子给占了便宜,你一个当爹的,是不是表现的太淡定了些?”

陈父:“不是说是摔了一跤,不小心撞上去的吗?”

陈母:“这你也信?”

“我从前是不信的。”

陈父慢慢悠悠:“自从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大小伙的时候,你在没刮风没下雨,更没下雪的天气,突然平地摔一跤,扑我身上啃了我一口以后,我就信了。”

陈母:“……”

“不是,老陈,这种陈年旧事你还要提几回,我真的是不小心摔的。”

“我信啊,我说你什么了吗?”

陈父拍拍掉在衣服上的烟灰,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实诚:“你该庆幸,只是抱一块了,没像咱俩那样磕一块。”

陈母眼角直抽,觉得没法聊了。

但那还得聊。

陈母让老伴出去问点事,就普通问题,多大了,在哪个学校上学,画多长时间画了,单招报的哪个,志愿是什么,家里几口人,住哪,爸妈干什么的之类。

“就随便问问。”

陈父老脸一抽,这还随便问问?他丝毫不配合:“这事我不干。想知道什么自己问。”

“啪”

鸡毛掸子被甩到了桌上,破风声不小。

陈父没怂,有闺女给他撑腰,他没什么好怕的,所以他在这样艰难危险的境地里,抛出事先准备好的条件。

“我去问可以,但是你要给我不想说的权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些东西我问出来了,要是不想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陈母气笑了:“事关闺女,你不告诉我,那你想告诉谁?你也要学刘长志,在外头找不三不四……”

话声戛然而止,转为一声叹息。

“说是要说,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闺女马上就要去美院参加单招考试了,后头还有统招,再就是高考,我不能让你碎碎叨叨的影响她心情,你有什么事都要排到高考之后。”

陈父悠哉游哉:“行不行,一句话。”

陈母瞪他一眼,握着手来回走几步:“行。”

你在堂屋说的时候,我还不能躲在屋里偷听了?

陈父哼了声,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他掐了烟头,起身去开房门,对着堂屋颇为和蔼地喊了声:“小伙子,没来过这里吧,等你吃好早饭了,叔叔带你去四处逛逛。”

陈母:“……”

江随要疯了。

小姑娘她爸突然约自己逛小巷,这发展明摆着就是在说:前方有坑,请你务必利索点前行,掉坑后自求多福。

江随全身肌肉绷紧,眉头紧锁着,如临大敌,还有那么一点无措。

没经历过这种事。

妈的,经历什么经历,他媳妇还没讨到呢。

事实上从巷子里抱到小姑娘到现在,江随都还没冷静下来。

一碗稀饭的时间不够,起码也要加上一顿午饭。

陈遇见江随杵在桌边不动,难掩紧张,就趁她爸不注意,快速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像安抚竖起毛的大狗,去吧,没事,吃不了你。

江随低着头,腰弯了点:“那我真去了?”

陈遇轻声应道:“嗯。”

江随低低强调:“我去了啊。”

陈遇点头:“去吧。”

说两遍去的随哥,人还待在原地,脚生了根似的。

陈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慌什么?我爸不会难为你的,他不像我妈,话不多。”

江随撇嘴:“搁你,你不慌?”

陈遇语塞。

只是想象那画面就慌,真发生了,她表面还是能做到沉着的。

内心哪怕慌得一批,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陈遇扭头看一眼屋子,门还是关着的,她妈一定在偷听。

江随的视线跟着她走,也往屋子那边挪,嗓音压得更低更沉:“我真要跟你爸出去了?就我跟他两个人?”

陈遇想笑,嘴边的弧度忍住没展开,声音里却带了点笑意:“对,是的,就是那样。“

哄小孩一般。

江随的面部抽动,一边感觉自己是挺黏的,一边又不改,他咕哝了句:“要不你也一起吧,我一个人,情况不好控制,我怕说了不该说的,搞得很尴尬。”

陈遇不动声色:“什么不该说的?”

江随看着她的发旋,眼底暗了暗,意味深长道:“你爸问我俩的关系,你想我怎么回答?”

陈遇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说出三个字:“随便你。”

江随一愣,继而把腰弯得更低一点,古怪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孩,一寸寸审视。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样的问题也能随便他?

这么缺心眼?

江随的眸色深了下去,那里面翻涌出一片火海,试图扑向女孩身上,让她也燃起来,他半晌哑声开口:“你刚刚……”

“行了,不说了。”

陈遇挠着额头,手臂挡住大半张脸,直接隔开了他的目光:“赶紧走吧你。”

江随的思绪跟情感全被一刀切了,他皱皱眉,不爽的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哎”了声:“哥哥真的好怕。”

陈遇:“……”

陈父换鞋的时候,两个孩子面对着面,说话声很小,全程眼皮都耷拉着,眼神没有过任何交流。

生怕被人看出眼里的东西。

地下党接头似的。

等他换好了鞋,两孩子还在嘀嘀咕咕。

陈父看不下去了,黏黏糊糊个没完了是吧?

“咳!”

陈父咳嗖了声。

江随眼皮一跳,倏地掀了下眼皮。

陈遇这时也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快点。”

江随把大衣的扣子扣上:“叔叔,我这就来。”

陈父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看这架势,两个小孩相处的时候,闺女是拿主意的,那男孩子在她面前是纸老虎。

属性都有可能不是老虎,是其他……犬科?

陈遇坐回板凳上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早饭。

结果她失手打翻了小半碗稀饭。

陈遇看着桌前的狼藉,发了会呆,听见屋门开了的响动,立即回神。

陈母急急忙忙过来:“阿遇,你怎么把稀饭洒了?”

“没注意。”

陈遇去厨房拿了抹布过来擦桌子。

陈母坐在凳子上,什么也不问,就看着自己的闺女。

比起唠叨,陈遇更受不了她妈这样,她把抹布上的稀饭粒对着垃圾篓抖抖:“妈,你再吃点?”

“不吃了。”陈母说,“牛肉没卤,鸡没杀,鱼丸没做,一堆事,没什么胃口。”

说话期间没移视线。

陈遇擦好桌子,平静道:“妈,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

陈母往脸上糊了“我很开明”四个大字:“没什么想问的,就同学嘛,不小心摔了一跤嘛,刚好撞一起了嘛,妈知道,都懂,真没什么要问的。”

陈遇:“但是?”

陈母一点也没有流程被闺女提前识破的尴尬:“但是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注意点,早上那一出让街坊四邻看到了,会说闲话。”

陈遇依旧平静:“噢。”

陈母摇头,她家丫头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看看看看,脸上都不带表情的,盯一天也不可能盯出什么名堂。

陈遇把碗筷收走洗了,对还坐在堂屋的一家之主说了句:“妈,我去铲雪啊。”

陈母不假思索道:“家里不是来了个劳动力吗?”

陈遇:“……那让他铲?”

陈母:“铲。”

那么好的劳动力,不能浪费了。

半个多钟头后,江随脱了大衣,卷着袖子,拿着铁锹在陈遇家门口铲雪。

陈母站门头底下指挥。

个头很高,嗯,不错,身板结实,嗯,不错,干活也很有劲,很利索,嗯,不错。

陈母心里头盘算着,她跟老伴的基因摆在那,闺女的一米六八成是到顶了,上不去。

将来的另一半,至少要在180才能优化下一代的基因。

陈母上下打量铲雪的小伙子。

江随后背僵硬,抓着铁锹的手全是汗,真他妈要崩溃了。

小黄毛人呢,怎么也不来救他?

陈母正要问小伙子渴不渴,就在这时,左右两边邻居在电话里约好了似的,一块儿过来串门。

“哎哟,那是你闺女的对象吧。”

“不是。”

“还不是呢,都上门了,也是学美术的吗?”

“真不是。”

“是就是呗,也不算什么,都十八了,大姑娘了,可以谈了。”“小伙长得可真俊,电视上的明星一样。”

“家里挺有钱的吧,那手表好几千。”

“就说你没见过市面了吧,什么好几千,能买咱这的一栋房子了。”

“……”

陈母面带微笑应付,等八卦的邻居一走,她的脸顿时拉了下去:“小江,你过来。”

江随铲雪的动作一停,不是吧?勤快也能有错?他绷着神经末梢拿着铁锹过去。“阿姨,有什么事您吩咐。”

“没什么事其实。”

陈母重新打量一番,只觉得穿的贵,具体多贵真看不出来,她指指小孩的手表:“高中的话,还是应该低调点,你说是不是?”

江随笑:“阿姨说的是。”

话落就把腕部的手表撸下来,给了从厨房往这边来的陈遇。

那叫一个随意自然。

陈母看得吸口气,头疼,还是回屋躺着吧。

江随是半晌午的时候回去的。

走时心情很好,全然没了被抓包的束手无策,也没有叫出去逛小巷的紧张,他揣着暖水袋,触感热乎乎的,知道小姑娘给他充过电了,心情更好。

“晚上记得给秋秋打电话拜年。”

陈遇把他送到巷子口:“知道。”

“还有我。”江随看着她,“别忘了。”

他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勾勾唇:“我也要你的新年好。”

陈遇怔了几秒,垂眼看路边积雪,另起话头:“你怎么回去?”

“打车。”江随回答完了,继续前一个话题:“小遇妹妹,你给哥哥拜年,有压岁钱。”

“……”

陈遇笑出声:“压岁钱?拉倒吧,过完年就十九了,没资格收。”

江随看着她的小酒窝,手痒,心也痒。

说妹妹八九岁已经是大孩子的随哥这会却来一句:“在我这还小。”

陈遇没说话。

江随揉揉女话的头发,趁她有反应前放下手,求生欲极强的大步撤退:“走了。”

拉开了点距离,他抬起一只手,向后摆了摆:“小陈同学,初三见。”

陈遇一直站在巷子口,直到江随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搓掉满脸的风雪往回走。

不知道她爸是怎么跟江随聊的。

她爸出门前叫江随小伙子,回来就是小江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

陈遇回去的时候,爸妈都在厨房忙活。

T城的年夜饭在晚上,中午随便吃,一般都是煮个面条,晚上才是大餐。

白天一天时间准备。

陈遇在厨房待了会,见老两口都没什么想问她的,就把一篮子捻好的韭菜对着水龙头冲冲,放一边:“爸,妈,我上楼看看春联,先把楼上的贴了。”

“去吧。”

闺女一走,陈母就接着碎碎叨叨。

陈父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歇会吧,孩她妈,歇会。”

“事没少做,说点话怎么了?”陈母嗓子都有点哑了,“帮我倒杯水。”

陈父翻着白眼去给她倒水。

陈母喝了几口水缓缓,又能战了:“老陈,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中意那小伙?”

陈父在锅边炸丸子:“你也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陈母:“……”

“等闺女真的把人领回家,对着咱俩说,爸妈,这是我对象,到那时候,你再激动行不行?”

陈母不认同他的观点:“到那时就晚了。”

“晚不了,”陈父非常从容淡定,“天塌不下来。”

“瓷盆给我。”

陈母把瓷盆递过去,想起来个事:“你看到小伙子的暖水袋没,熊猫的。”

陈父将炸好的丸子夹盆里:“怎么了?”

陈母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觉不觉得那暖水袋跟闺女的是一对?我越琢磨,越感觉是那么回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父把筷子一放,“一个熊猫,一个草莓熊,算哪门子的一对?”

陈母严肃道:“都是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