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骑车从树底下穿过:“我是觉得挺恶心的。”
江随愣了下。
“嗯, 恶心,”他踩着脚蹬不快不慢跟在后面, 面部的阴云退散,晴空万里,嫌恶的说, “我看到那家伙手上的大蟒蛇,架都不想打了。”
陈遇舒口气,终于能好好沟通了。
江随准确接收到女孩的情绪变化, 挑了挑眉, 挺好顺毛的啊。
“那家伙最后走的时候,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骑上来,跟她并排, “你猜是什么?”
陈遇抓了抓手背:“不想猜。”
江随老学究似的劝说:“年轻人,动动脑子。”
陈遇加快速度,牟足了劲一通猛骑, 转头发现他还在自己旁边。
甩不掉。
陈遇喘着气瞪过去:“关于哪方面的, 范围都没有,怎么猜?”
江随气息都不带喘的,体力悬殊。“随便猜,”他笑着引导,“发挥你的想象力。”
陈遇深呼吸, 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话里带刺儿:“问你为什么这么嘴欠?”
江随没发火, 很随和友善的样子:“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遇呵了声:“我能不要吗?”
江随懒笑:“你应该越挫越勇。”
陈遇道:“并没有。”
江随深深看她一眼,长叹一声,仿佛在说,崽崽,你让爸爸很失望啊。
陈遇想骂脏话了。
最近相处下来,江随掌握了一点女孩的脾性,知道这会逗的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就要尥蹶子,他喊了她一声,在她看过来时说了答案。
“那家伙问我耐克磨不磨脚?”
陈遇:“……”
“我说新买的会磨。”江随说,“他来一句,耐克也不过如此。”
陈遇:“……”
这答案太魔幻了,陈遇一言难尽地:“他叫什么?”
江随毫无预兆地喷火:“一个小配角而已,管他什么名字。”
“走吧,快点儿,”他“嗤”一声,极度不耐烦,“问问问,哪来那么多问题。”
陈遇无语。
到底是谁找她说话的。
路再长,都会有尽头,有路口。
江随停了车,扫了眼女孩:“行了,就到这里吧。”
话音一落,他就掉头,背后传来喊声。
“江随,等等。”
车轮碾过枯叶,发出短促的清脆声响,江随刹住车,扯了扯破皮的唇角,小姑娘这是……害怕了?不嘴硬了?
他往后看,一样东西被扔了过来。
接住一瞧,薄薄一片金色,是张上网卡。
“你帮我把卡还了。”陈遇说。
江随的面部肌肉隐隐抽了抽,什么叫想太多,这就是,他捏着上网卡,屈指弹一下。
“你让老子还,老子就还?女王吗你。”
陈遇温声道:“回去慢点。”
江随一顿。
我操,为什么有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诡异感?
江随将上网卡放进口袋里:“押金明儿带给你。”
陈遇见他没走,问道:“不回去?”
江随盯着她的目光深黑,给你一分钟,让你考虑考虑,要不要我送你走剩下半程。
陈遇这边没接到信号,也没发出信号:“还有事?”
江随“啪嗒啪嗒”敲着车扶手,再给你一分钟。
“那你在这待着吧,我走了。”
陈遇说完就骑车走人,一刻不迟缓,那叫一个潇洒干练。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乌云。
“……”
江随一口老血卡到了嗓子眼,太阳穴突突突跳动。
这他妈不怪他吧,他可是给了两次机会。
江随往回骑,找找调,懒懒洋洋地哼唱起来:“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
这什么歌词?
江随唱不下去了,他绷着腿部肌肉,轻松控制住车,一边踩着脚蹬爬小上坡,一边腾出手把衣袖上撩,看了看手表。
还差十分钟就是零点了。
这么晚了操。
深夜,小姑娘孤身一人,
这两点是某一类事件发生的常规条件。
画面都出来了。
江随扒了两下头发,烦躁地骂了声“操”,车头一拐,“嗖”地滑下坡,顺着女孩离开的那条路骑了过去。
很快就追上了她。
路大哪儿去了,还有那路灯,不是坏的,就是黄不拉几的,演鬼片呢?
老城区还能再老点吗?
江随一边吐槽,一边减速,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骑着。
女孩拐进一条小巷。
江随没跟着拐,他把车靠墙边,手插兜走到巷口,看她停在一个门头底下,悉悉索索开门进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巷子里归于寂静。
江随看了眼院里亮起的灯火,吸口零点的空气,哼着小曲儿原路返回。
陈遇并不知道有个别扭的新手骑士送自己回家,她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拨了拨,又翻翻。
记事本跟笔都不在,丢网吧了。
第二天早上,陈遇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给江秋秋。
接电话的是江随。
没等女孩儿问,江随就开口:“是我。”
嗓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混沌沙哑,鼻音很重,不含半点戾气跟不羁。
仿佛是在亲昵的耳语。
陈遇呼吸滞了半拍,不自在地抓抓耳朵,没问怎么是他接的电话:“我的记事本丢在网吧了。”
江随闭着眼:“在我这。”
陈遇还没问,他就主动告诉她了:“昨晚我回网吧的时候,三思给我的,一会我带去画室。”
“噢。”陈遇说,“那挂了。”
江随蹭蹭枕头,含糊回应:“嗯……你家里什么时候做了灌汤包,什么时候给我带点……昨晚做梦梦到……”
没了声音,睡着了。
少年悠长的呼吸声从话筒传入陈遇耳中,她愣了几个瞬息,挂了电话。
上午画室风平浪静。
潘琳琳一切如常,还是老样子,嬉皮笑脸的,话多事多,就是不认真画画。
似乎真的就像她保证的那样,她昨晚没去过网吧,什么都不知道。
潘琳琳不提,陈遇不会问。
本来也没什么,要是一直揪着不放,就成了真的有了什么。
马上就要考试了。
画室里的氛围有一点紧张。
排名跟分画室,都是关于面子跟自尊的事情。
扯闲篇瞎逛的人少了。
只有三五个钉子户,照常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
譬如随哥。
他老人家歌听了一小时,就在画纸上动了几笔,还是在设计自己的名字。
一共三款,各领风骚。
谢三思瞅瞅:“随哥,你这写的,我都认不出是你名字了。”
“要不怎么叫设计。”
江随自我感觉良好,他把一条胳膊往背后伸,捉住女孩肩头的小黄毛,扯了一下。
力道不重。
陈遇正在擦几何体的亮灰部分,重画几遍了,烦得很,不想理睬。
但后面的人不是普通人,烦起来没完没了。
她放下橡皮泥转身。
江随示意她看几个签名:“怎么样?”
陈遇把视线挪上去。
江不像江,随不像随,都抽象化了,不过笔迹非常流畅,行云流水般,估计是一笔写下来的。
整体挥洒自如,很符合他的随性作风。
“可以吧。”江随说,“给你也设计一个。”
陈遇果断拒绝:“不用了,谢谢。”“说的什么话,”
江随和蔼可亲的微笑:”待会设计好了叫你。“
“阿嚏”
陈遇面向他打了个喷嚏。
江随及时往左边躲,避免了面部遭殃,他坐回去:“我说你……”
陈遇又打一个喷嚏。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的美妙……
个鬼。
随哥这回没能反应过来,中招了,他瞪着女孩,样子有点儿懵。
陈遇也懵了,完全没料到,她微张嘴,表情呆愣。
“刚才你怎么不躲?”
“问的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陈遇先眨了下眼,回过神来,她起身够到帆布袋,拿了包清风纸巾拆开,抽一张丢到江随怀里。
带着淡淡茶香。
江随抬眼,撞进视野里的是一截修长脖颈,泛着一层新鲜的粉色,他一愣,喉头滚了滚。
稀奇,小黄毛竟然也会孩羞。
江随给谢三思一个眼神。
谢三思呸呸吐了瓜子皮,眼睛抽筋似的挤挤:随哥,我可以说话了吗?
江随眯眼。
谢三思立马喊陈遇:“姐,听说连着打两个喷嚏,是有人想了呢,谁想你了啊?”
江随拿起纸巾,没擦脸,只是送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还挺香。
都是香精。
江随摸了摸纸巾,把它放在画板上面,跟画纸夹一块儿,香味弥漫的整个画架周围都是。
他的余光掠过女孩纤瘦腰背,听她道:“是我爸妈吧。”
就在这时,房门外有声音喊:“陈遇,你妈过来了。”
陈遇表情愕然:“我妈?”
说话的人开门,是第一画室的蔡秀,轻声细语的:“对啊,就在大厅,这会赵老师在跟她讲话呢,你快去吧。”
陈遇快速站了起来。
早上出门前家里没什么事,妈怎么来画室了?
陈遇往外面走,脑子里不停运转。
是因为要考试了,所以不放心,想来看看,找老师问一下情况?
还是她房间有什么东西,让爸妈又胡思乱想,怀疑她早恋什么的?
不至于吧。
陈遇把门一带。
门没关严实,大厅的动静传了进来,说话声不是很清楚。
江随低眸绕耳机线,慢条斯理地一圈圈绕在mp3上面。
“卧槽,陈遇家里来人了啊。”
谢三思摩拳擦掌,激动的嘿嘿笑:“不知道陈遇长得像不像她妈妈,随哥,咱出去看看?”
江随把耳塞扣进耳机线里。
谢三思见没反应,就有点急了,恨铁不成钢,随哥怎么这么不争气,真的是。
“随哥,你不出去啊?那我……”
江随打断他,问的突兀:“有创口贴吗?”
谢三思整个傻眼:“啊?创口贴?”
“谁没事带那个啊,不是,随哥,你要创口贴干什么?哪儿划破了?”
江随脚一踢。
谢三思带着凳子后移十几厘米,险些倒旁边哥们身上,他不敢刺激步入更年期的少年,忙问其他人。
“你们带没带创口贴?”
“没啊。”
“我也没。”
潘琳琳摇了下头,继续抱着发烫的手机打游戏。
“随哥,大家都没……”
谢三思没说完,江随就带着一身低气压出了房间。
不多时,江随站在厕所的镜子前,凑近查看嘴角的伤,左看右看。
难看吗?还好吧。
看起来像不良少年吗?还好吧。
江随摸出在其他画室搞到的创口贴,准备遮住那块伤口。
下一刻他的手顿住,觉得自己这样有病,他把创口贴丢台子上,转身就走。
几秒后,江随折回来,一言不发地拿起创口贴,皱眉盯了会,撕开,对着伤口贴上。
捋几下短发,理理衣服,笑笑。
露齿,不露齿,都笑了遍。
“傻逼。”
江随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手往口袋里一揣,收紧的下颚线条放松,恢复成一贯的懒散姿态,这才慢悠悠地去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