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杀人不眨眼

清晨之时, 暑气还未升起。

因若若醒了, 谢淮便只得带着她一起去街上。雍州城的街道宽阔大气,青石路上还掩着一层黄土。锦旗在木檐下飘摇,衣着随意的行人们提酒而过, 面上或多或少有几道疤。

那些城中的守卫们, 则恹恹地在树下打盹。

过眼处, 尽是黄沉之色, 偶尔路过一家花铺时, 若若便拉住了谢淮, 笑道:“表哥,是花哎!”

谢淮淡淡斜了花铺一眼,道:“花又怎么了。”

若若却抬眸瞧来, 眉间弯弯:“你今早不是在种花吗?想你喜欢, 不如买些花苗回去吧。”

谢淮神色微顿:“……哦。”

说罢,侧了侧首,当真提步入了花铺,只吩咐若若:“在此处等我,我去买。”

若若应下,便立在雍州的街道旁等谢淮。闲暇无趣时,她便四下打量路旁的人们。忽然的, 目光扫到灰墙边时,却见一个衣着褴褛,面含病色的男子正幽幽地望着她。

他会望来倒也不奇怪。

只因雍州城中大抵是困顿之人,似若若这般, 着了碧罗裙,耳坠明月珰,神色澄澈的小姑娘,着实是少见。

这样的小姑娘,大多出自世家,身上值钱的东西不会少……

男子忽然滚了滚喉咙,佝偻着身躯,缓缓朝若若行来。

“……”

若若神色一凝,瞧着他面色苍白而狰狞地走开,却也没有避开,只静静地垂眸望他。

“你病了。”

若若忽然轻声朝他道。

男子一顿,神色里几分错愕。若若却俯身扣住他的手腕,片刻后,沉吟道:“夏热体寒,脉微细沉,内虚难眠……若再不及时医治,很快就会死了。”

“……”

若若朝他一笑:“怎么,死之前也要抢我的钱财吗?这样会损了下一世的福分哦。”

从前,苏安就是这样跟她说的。

男子错愕不已,望着她似雪无暇的容色,一时以为是在梦中,半晌才喃喃道:“我…”

若若却俯了俯身,将香囊里的养药倒到他掌心,嘱咐道:“吃了它吧,虽不能根治你的病,却能养一养身子。然后……跟我回府中去,我为你诊治。”

说罢,朝他抿唇一笑。

男子脏兮兮的眼眶忽红,哽咽一声,然还未说什么,不远处忽然轰地簇拥过来一群人。他们同样衣着褴褛,同样面如土色,望着若若如同望着救命稻草般:“大夫!求您也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这些都是雍州城流民,大多穷困潦倒,难以管教,又因患了重病,被守卫们赶到破败的角落中,艰难苟活。

如今见若若竟肯为他们医治,他们便纷纷围了上来。有一时激动的,脏污的手掌眼见着便要抓到若若的裙摆。

一柄长剑藏在鞘中,忽地抵在流民的身前。

谢淮立于若若身后,一手捧着风铃花,一手执着玄铁剑,冷若冰霜道:“滚远点,不然送你去死。”

流民们见是谢淮,竟白了脸色,纷纷后退:“是谢淮!”

有人还不忘朝若若道:“大夫快走!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若若玉眸微敛,回首望谢淮:“……杀人不眨眼?”

谢淮神色顿了顿,将花塞到她怀中,语气淡淡道:“……谁啊?”

“……”

明知故问。

最终,若若还是带着那些流民们回到了院中,一一为他们诊治。流民们虽畏惧谢淮,但见若若心善,最终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因病人着实太多,若若便拜托谢淮去城中买些药材回来。

于是流民们便瞧见,往日里那个满身戾气,见人杀人见魔杀魔的谢淮,竟然不悦地捧起药箱,干起了济世救人的活。

真是见鬼了。

……

时日一天天过,在若若的悉心照料下,流民们的病渐渐好转。雍州城中的其余流民们见此,纷纷来到谢淮的院中,求若若救治。

如此下来,药材自是不够用了。

若若沉吟一声,想起院子后面的那座山似乎有不少药草,灵机一动,便朝他们笑道:“你们随我去后山采药吧?”

他们早把若若当恩人看,哪有不应,连忙拍胸口道:“全听若若姑娘吩咐!”

说来,平时也是凶恶之人,如今倒听话得很了。若叫知府瞧见,只怕要高兴得热泪盈眶。天知道,雍州的恶名,大多出自他们身上。

……

谢淮回到院中时,便瞧见了个空荡荡。

木案上摆放着药草与磨具,小表妹却不知去了何处,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声名恶劣的流民。

“……”

谢淮面色忽变,眸中生寒,提剑便冲了出去。途径后山时,却忽然听见小表妹的声音。他眉间冷冽,循声飞快踏去。

行了几步,却见草木青青间,小表妹坐在青石上,捏着株药草,清声道:“此乃杜若,也名杜蘅,味辛微温,可治头痛与风热……记住了吗?”

不远处,流民们席地而坐,捏着根炭笔认真记下:“记得了。”

那乖巧的模样,与鹿鸣书院中的学生有得一拼。

真是……见鬼了。

谢淮提剑的手松了松,神色也平缓几分:“……”

谁知才一瞬后,便忽然有人笑道:“这杜若的若是不是若若姑娘的若?”

“对哦!若若姑娘就跟花一样好看呢!”

“胡说,若若姑娘比花还好看。”

二三十岁的青年们,言语笨拙,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夸着自己的恩人。自然,也有人面色微红,浑水摸鱼地夸赞,心里却并不全把若若当恩人看。

谢淮深眸微垂,又缓缓拔出了剑:“……”

剑声泠泠,流民们大多在刀口上滚过,对这声音敏锐得很。一回头,见谢淮神色幽幽,提剑望来,不禁变了变脸。

杀意袭来,他们纷纷扔了炭笔,四下奔逃。一瞬间,山林下顿时变得空荡荡。

若若:“……等等。”

他们走了,谁来替她采草药啊?

“……”

若若攥了攥手中药草,没好气地瞪谢淮:“你吓他们做什么?如今苦力走了,我一个人采草药得采到何时……”

谢淮淡淡地收回长剑,淡淡道:“无事练剑罢了,谁在吓他们?”

“是是是。”

若若无奈扶额,叹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幼稚鬼在吓人呢?反正人走都走了,受苦挨累的就只有我啊。”

说罢,生无可恋地瞧着一大片药草地。

“嘁。”

谢淮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拢了拢衣袖道:“我来帮你摘不就是了,区区药草……”

“你……”

若若眸中浮起几分惊喜,叹道:“还会辨识药草吗?”

“在镇北从军时,认过几株。”

虽然大多数,是杀人致命的毒草。谢淮面不改色,俯身捏起一株色泽嫣红的药草,随意地丢到身侧的草篮中。

若若:“……”

等等,那是迷药吧?

不过看谢淮难得帮她一次,若若叹了叹,也就随他去了。

夜间,雍州城的暑气消退,院中的老槐树下,风铃草在风中摇曳。隔壁院中的老婆婆来敲门,说是送若若一筐鸡蛋,以报答她上次医治骨痛的恩情。

若若笑着收下:“谢谢您。”

老婆婆亦笑了笑,忽道:“院中的风铃草,真漂亮啊。”

“啊……那是表哥种的。”

“是谢大人啊?”

老婆婆惊叹一声,笑道:“从前谢大人不好相与,邻里们都怕他。可你来了以后,谢大人好像便和善许多呢。”

若若恍了恍,眉间却浮起笑意:“是吗。”

老婆婆笑了笑,便与她告别回了家中。风铃草依旧摇曳,老槐树也婆娑作响,在暮色中柔和动人。

若若回到廊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朝药炉中撒草药:“哼哼哼,哼哼……”

谢淮正坐于廊下看书,闻声斜了她一眼,淡淡翻了一页书道:“怎么,拾到钱了?笑得一副蠢样。”

“不是。”

若若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气谢淮骂他蠢,而是俯身朝他弯眸一笑:“遇到比拾到钱更高兴的事了。”

因为方才老婆婆说,如今的谢淮不再令人害怕,她心中才愉悦不已。然而所谓乐极生悲,喜悦之中,若若竟不曾发觉,她撒到炉中的药草……是谢淮帮她采的那一株。

炉声鼎沸,草药成汤。

若若用银匙舀了一小勺,递到嘴边尝了一口。

“……”

谢淮见此,却冷冷皱眉道:“你没病,喝什么药?”

若若笑道:“我在试药啊,新采来的药草,总不能试便不试就给病人喝吧?”

“试药?”

为了那群流民,用她这孱弱之躯去试药?

谢淮眉间皱得越发地深,眸色也渐渐沉冷。忽地,他起身捏住若若的下颌,喝道:“吐出来。”

“咳!”

殊不知这一捏却让药草咽得更深了,若若呛了呛,拍掉谢淮的手:“你做什么!药草都是温良之物,与我无碍的。除非我眼瞎把迷药……呃。”

话及此处,却又蓦地一踉跄,从谢淮手中脱落,缓缓地跌到在廊上,扶着廊地,难以置信地将手扶上心口。

谢淮神色忽冷,俯身蹲下,沉声问道:“……怎么了?”

若若抚着胸口,容色绯红,眸色恍惚,喃喃道:“意识混乱,全身发热,心中悸动……这是……”

她抬眸望来,眸中盈盈若水:“你摘回来的迷药……”

谢淮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