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槐树下种花

听鼓楼中, 丝竹悠扬, 美人们一一行过,捧着心口给谢淮道歉。

谢淮手执箭弩,却对此等美色漠然无视, 只心中晦暗, 想起晋安的那个人来。过去数十日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哭, 有没有穿好衣裳, 是否安然无恙。

她没有给他写信, 不知是安国侯的阻拦, 还是阮青令在其中作祟。

一想起阮青令,谢淮的双眸便幽幽泛起寒光,恨意弥漫而出, 他忽然按了按箭弩, 丽姬们顿时心惊胆战,连身后退。

一时间,谢淮方圆一丈,没有半个人影。那声声的“对不起”也因此中断开来,

谢淮冷笑一声:“呵……”

然正待此时,一道弱柳扶风的碧影却忽然走上前来,在谢淮身前敛裙而端坐, 语气诚恳道——

“对不起。”

“……”

这一声落下,谢淮蓦地一顿,一反常态的,神色宛若寒冰般凝滞, 久久不语,就连清冷的双眸,也一动不动。

阁中瞬间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丽姬们望着端坐在谢淮身前的若若,不禁捂了捂心口,暗暗惊叫——完了!谢淮要杀人了!这小姑娘为什么要在谢淮生气时,没眼色地上去讨好他?!

想想那血溅三尺的场景,还有些小残忍。

然谢淮却并未动手,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了抬深眸,眸中几分不可置信,停滞般地望着眼前之人。

若若朝他浅浅一笑,软声道:“对不起……还没问过你,就来雍州找你了。”

说罢,悄悄打量谢淮的神色,见他似乎并未生气,若若便立即朝他张开双臂,扬笑道:“好久不见!表哥,来,抱抱~”

谢淮:“……”

看这避重就轻的本事,是小表妹不假。

谢淮眉间恍然几分,敛眸不语,良久,才似回过神般,想起眼前人是谁,想起此时身在何处。

他眸色忽沉,一把扣住若若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往听鼓楼外走。

“谢大人!您不看美人了吗?”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

听鼓楼中,因谢淮离去,雍州官员们与丽姬们的声音交错而起。

夜风拂面,几分微凉。若若被谢淮拖着,疾步如飞地走在雍州的城道上,险些被吹来的风糊住了双眼。

“表哥!我们去哪里?”

“回家。”

谢淮回过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眉间若有似无的怒意,隐约有种跟她秋后算账之势。

若若闭上了嘴:“……”

行过几条长街,很快便来到一座院落中,谢淮拉着若若推门而入,又嘭地一声将门带上。若若眯了眯眼,余光却忽然瞧见院中一颗老槐树,似乎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敛敛眸,想瞧得更清楚一些。

谢淮却忽然抬袖,在她额上轻轻一敲。

“……啊!”

若若惊呼一声,原本放在树上的注意力也被分散开来。她抬眸,盈盈弱弱地瞧着谢淮,谢淮却冷哼一声,淡漠地抱起了衣袖。

一瞧这模样,就知他定是气自己不顾安危来到雍州。

“……”

若若心虚,灵光一闪,忽然仰脸朝谢淮笑道:“表哥,你敲得我好疼啊,快给我吹一吹。”

谢淮垂眸扫下,望着她似雪的眉间,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下手根本没用力,她这撒娇耍赖,空口白牙的本事,倒是见长。

见谢淮依旧一言不发,若若抿抿唇,最终只能小声认罪道:“对不起……我也知道雍州凶险,不是我这种小病秧子能随便来的地方。可我就是想见你嘛,每日每夜都想见你……再,再说了!反正有你在雍州,我还能受什么苦啊是不是?”

说罢,理不直气也壮地朝谢淮弯眸一笑。

谢淮眼睑微抬,幽幽瞥她,良久,却侧首道:“滚。”

若若:“……”

“你……”

被谢淮这一句滚气得不轻,若若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谢淮,但谢淮仍是淡淡。她呵笑一声,扬声道:“滚就滚!小白眼狼!”

说罢,噔噔朝院门走了两步。

“谁让你滚那边?”

谢淮语气微沉,唤住了她:“让你滚到榻上睡觉,愚钝。”

若若:“……是吗。”

谢淮忽然淡淡笑了笑,朝前一步,俯身望她:“还有……谁是小白眼狼?”

“……”

谢淮步步紧逼,若若步步后退,无奈,柔弱地抵住他的衣襟,讪笑道:“……我,我是小白眼狼。”

“哼。”

谢淮冷哼一声,却也不再追究于此,拽过她的手腕,便将她拖到主舍的卧榻前,语气难辨道:“夜深了,睡吧。”

想她舟车劳顿,从晋安来到雍州,再不歇会只怕又病一场,虽有很多话想问她,谢淮终究还是忍住了。

然若若蹲在榻前,伸手摸了摸被衾,却忽然仰首问谢淮:“一起睡,是不是不太好?”

谢淮眸色忽暗:“……”

心中燥火瞬间被点燃,他气极反笑,拂袖行到另一侧的小木榻旁,呵道:“谁跟你一起睡。”

说罢,也不再理会若若,掀袍在木榻上躺下,侧过身子,背对过若若。

“表哥……”

不知道谢淮为何又生气了,若若懵了懵,行到木榻旁,俯身去瞧谢淮:“……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一张榻嘛。”

谢淮敛眸不语,容色隐在夜色中:“……”

若若便扶住他的左手,低低凑到他身侧,笑着哄他:“表哥,我不远万里来雍州寻你,你怎么都不笑一笑,难道你见到了我,却不开心吗?”

“……”

谢淮沉默许久,却忽然回过身,敛眸道:“开心。”

他神色端正,眸中幽深地凝望过来,语气虽低,但言语的诚恳猝不及防。

若若耳畔蓦地一红,怔怔地松开了扒拉着他的手,语结道:“是,是吗。那你气什么……”

谢淮却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忽然伸手抚了抚她软糯的脸颊,啧了一声,幽幽道:“我气这房中,居然有两张榻。”

听懂了他的言中之意,若若凝顿一瞬,耳畔的红瞬间蔓延而开,好在夜深,大抵谢淮瞧不太清。她飞快起身,飞快到缩到榻上,被衾死死一裹,道:“我困了,我睡了。”

谢淮不语,轻轻笑了笑。

若若确实是累了,路上舟车劳顿,艰苦不已,她全凭着一股要见谢淮的意志在苦苦支撑。如今见到了谢淮,榻上一卧,困意袭来她很快便入睡了。

呼吸匀长,清香的气息却幽幽飘来。

谢淮不太睡得着。

“……”

夜色中,他眸中微幽,忽然轻身起榻,坐到熟睡的若若身侧,盯着她瞧。

月影高移,星辰起落,他瞧了一晚上。

直至翌日晨光微起,谢淮才离开榻旁,打算出门为若若添置些器物。然一出房门,瞧见院中那颗老槐树上挂着的断指时,谢淮步履顿了顿。

“……”

昨夜,小表妹似乎隐约瞧见这根断指了。若是被她问起,指不定又要说他冷血无情。

谢淮抬了抬眸,忽然抛出匕首将断指取下,然后俯身挖出一个小坑,欲将它掩埋起来。

若若醒来去寻谢淮时,便瞧见他半蹲在地,用匕首在刨土。

“……”

若若恍然,语气微哑道:“表哥,你在做什么?”

谢淮长睫一顿,却依旧面不改色,掩了一把黄土,淡淡道:“……种花。”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