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谢淮在五皇子的药上动了手脚, 五皇子的伤痊便愈得愈发缓慢。别人尚且不知其中缘由, 阮青令却瞧出几分端倪来。
他立在深深的冬草前,长指捏了撮沾有药渣的土,眉间微凝。
谢淮……行事也太大胆了。
叹息一声, 阮青令却去了谢淮的营帐, 敲了敲帘檐。
很快, 里面传来淡漠的声音:“进来。”
阮青令掀帘而入, 神色从容而稳重。谢淮见他, 不禁敛了敛眸, 语气难辨道:“稀客。”
又拂了拂身侧的绒毯,淡淡道:“坐吧。”
阮青令坐下,思量片刻, 缓声道:“来半里关多日, 还不曾与你说话。算来你也是府中人,我乃你兄长……有些话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谢淮正色听着,忽笑道:“不知兄长有何赐教?”
“……既然你如此说,我便直言不讳了,这是我在关中发现之物。”
阮青令从袖中拿出一枚纸袋,将其缓缓拆开,却见包着的正是谢淮命人倒掉的药渣。
谢淮垂眸, 薄唇微弯,神色意味深长。
阮青令轻声道:“五皇子到底是天家之人,虽半里关山高水远,晋安难以顾及, 但到底隔墙有耳。你如此肆意,日后若叫人抓住把柄,只怕难以推脱。”
“……是吗。”
谢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只是不知隔墙的是哪只耳,抓把柄的又是哪个人?”
说罢,却侧首悠悠望着阮青令,眸色几分审视。
阮青令顿了顿,心知谢淮此刻竟是在试探他,不免叹息道:“我是墙中人,隔的不是我的耳,自然,也不会抓你的把柄。”
“如此倒是省事。”
谢淮淡淡地拢了拢长剑,阖眸道:“既是如此,有何惧怕?”
“……”
阮青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听得谢淮如此说,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营帐。
出了营帐,遥遥见山际的绵雪与长空一色,落在茫然天地间,波澜壮阔般的动人。
望着山雪,阮青令无声思量许久,却又去了五皇子的营帐。
比起谢淮,临徽待他客气多了,以左手为他斟了一杯茶后,温声道:“阮大人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阮青令凝声叹了叹,眉间肃穆道:“不瞒殿下,微臣前来确实有要事与您商议,事关朝中局势,不得不说。”
提起朝事,临徽神色微凝,道:“阮大人,请说。”
“近日微臣听闻,隐世多年的王大儒将入晋安城中,而昭贵妃识得王大儒,欲将三皇子举荐为大儒的弟子……”
阮青令敲了敲案面,不动声色道:“殿下不知,圣上早些年曾与臣说,王大儒当年于他有教导之情,若非大儒淡泊名利,定封为一代帝师。”
话及此处,便不再多言。
临徽默默会意,明白阮青令是在提醒他该回晋安去了。
一边是朝中权势的争斗,一边是镇北短暂的温存,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临徽垂眸,忽然笑了笑:“阮大人一番好意,我岂能辜负……来日,便回晋安去罢。”
“殿下明鉴。”
阮青令拱手行了行礼,起身作别道:“微臣已无事,便不叨扰殿下了。”
“阮大人。”
临徽却唤住了他,沉默些许,缓缓道:“为了安国侯府,谢淮他……是比我,还好的选择吗?”
阮青令一顿,想起谢淮的冷冽锋芒,镇压列国的诸多手段,以及对付敌人的不留余地……不由得沉默下来。
自然,谢淮的不安稳,对安国侯府来说并不好。
只是……
阮青令身姿如松,挺直而立道:“此事不在安国侯府,在府中四妹。于她是好,那便是好。殿下,凡事都去权衡利弊,不免失了真心……望殿下永远赤诚,莫失年少。”
临徽神色微恍:“永远赤诚……”
不出几日,五皇子要回晋安的消息便在半里关传了开来。将士们纷纷松下一口气,心想不必再日日承受谢淮的冷意了。
而临薇知晓此事,便说一起回晋安。
祝渚已经整顿好在镇北的随从,随时都能与她走。临薇迫不及待地,要带他去三月桃花会开的晋安瞧瞧。
临别前,临薇问若若:“你还要在半里关待到何时?”
若若想了想,笑道:“兴许待到年后,外祖父想留一留娘亲,而我也有六七年没与表哥一起守夜了,或许今年,能一起看场烟火呢?”
“这样也好。”
临薇点了点头,笑吟吟道:“那我便先回晋安了,来年见啦。”
若若眉眼弯弯:“来年见。”
话别过后,临徽等人便坐上了离开镇北城的长檐马车,彼时谢淮出征不在,若若便独自为他们送别。
古道萧瑟,寒风过袖。
若若朝阮青令挥了挥袖,无声地动了动唇畔。
阮青令坐在长檐马车中,正好掀着车帘远远瞧她,见她唇畔翕动,凝眸一瞧,识得她所说的乃是——
要开怀啊。
阮青令一笑,良久,才放下了车帘。
一别过后,又是十几日匆匆而过。自从临徽等人回了晋安,镇北的战事便连连大捷,四周列国不断被征服。胜利的消息如青鸟高飞,与临徽等人一起回到了晋安,传入宫中。
宣铧帝听着捷报,宽慰笑道:“镇北有此英才,是我大临之幸,听令,且封谢淮……”
话及此处,却又沉吟下来。
最终,宣铧帝还是摆了摆袖道:“暂且不封,等瑾王从山庄回来再谈罢。”
临徽与临薇等都在一旁,听闻此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封谢淮官职,与瑾王有什么关系?
不过……
临徽神色微动,心中思量:若谢淮官位未升,便还需留在镇北,一时半会回不来……
只有阮青令知晓一些详情,神色不变。
宣铧帝抬了抬眸,又想起一事,便笑问临徽道:“去了镇北一趟,觉得如何?”
临徽闻言,向前行礼,欲言又止道:“儿臣……”
他心中微顿,想起远在镇北的若若,想起谢淮如今还回不得晋安。若是此时与宣铧帝求娶若若,正是杀谢淮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
临徽已有决断,沉声道:“不瞒父皇,此次镇北一行……儿臣实乃为了,安国侯府的阮青若。年少相识,常在心中。儿臣,想待她千好万好,求父皇成全。”
一番长长的话落下,教殿中一时安静。
临薇目露错愕,阮青令则面不改色。
宣铧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若你能信守今日诺言,朕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只是此事还需与安国侯商议,来日下旨命若若回晋安来罢。”
如此一说便是有应下之意了。临徽心中一喜,俯身行礼:“谢父皇。”
临薇却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不禁急道:“父皇,儿臣以为,镇北的谢淮也不失为一个良配!”
宣铧帝闻言凝了凝眸,问:“何出此言?”
临薇连忙为谢淮说话:“谢淮自小在鹿鸣书院念书,后师承镇北王,在镇北立下赫赫军功,百姓人人景仰,论起年少英雄,非谢淮不可。他亦出自安国侯府,难道不是更好吗……”
宣铧帝听得这一番话,神色却不着痕迹地凝顿了几分。
谢淮能在镇北平定动乱,他作为君主自然是欣喜。然而一旦臣子锋芒太盛,未免危及皇权。更何况谢淮不仅是镇北王将臣,其实还是他皇弟的……
宣铧帝敛了见眸,止住了临薇:“朕已有思量,你又不是安国侯,此事便别操心了。”
临薇顿了顿,无奈道:“……是。”
自始至终,阮青令都一言未发。
待到无事后,宣铧帝忙于政事,一行人便退出了殿门。
临薇却忽然唤住了阮青令:“阮大人,若若是你妹妹,你今日在殿中怎么不帮一帮她呢?”
“……”
听得此话,阮青令顿了顿,回身行礼道:“殿下可知过犹不及四字?圣上已然不悦,若微臣再说,只怕是雪上添霜。”
临薇皱了皱眉:“那便眼睁睁看着父皇为若若赐婚,而谢淮还在镇北回不来吗?”
“殿下已看准局势,何妨不再等一等呢?”
阮青令俯身,淡淡道:“谢淮未必回不来晋安,而殿下只要给他送一封信……便远远足矣。”
“……是吗。”
临薇迟疑地思量了片刻,但阮青令已经行礼退下,她只能不作多想,回宫殿中写信去了。
这位阮大臣虽然年轻,但行事向来稳重,连父皇也很爱采纳他的提议,甚至有时待他比待皇弟们还好,想来听他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