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关中, 营帐之外。
临薇亲眼目睹了帐中一幕后便连忙溜走, 大雪落下,她捂着脸匆匆走在半里关的营帐之间,连声叹道——
“没眼看没眼看。”
正如此想时, 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临薇身形猛晃, 踉跄一步, 接着便扑倒在了雪地上。
“……他娘的。”
在远离晋安的镇北中, 临薇说了一句脏话。
她狼狈地从雪地上爬起, 捂着鼻翼回首去看绊倒她的罪魁祸首。
瞧了第一眼,有些恍惚;瞧了第二眼,有些动心;瞧了第三眼……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绊倒临薇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伏在地上, 因为身上伤重而无法动弹。他衣襟凌乱, 墨发披散在侧脸,却映得容颜愈发无暇,如月色三分。
少年叫祝渚,是被谢淮从敌营中捉来的俘虏。
“……”
祝渚身上受了重伤,全是谢淮干的。
说来也是可怜,前些时日在敌国军营外的长山中,祝渚无意被谢淮遇见, 因为熟知附近的地势,便被谢淮一顿威逼没有利诱地抓去探路了。
虽然此前,祝渚确实做了些有碍于谢淮的事。
然谢淮此人……未免也太过狠厉无情。利用完他探清地势,便随意地将他俘虏回了半里关, 搁在帐外不管不顾,由着他自生自灭。
雪日寒冷,他身上伤重,怕是快熬不住了。
祝渚敛了敛涣散的思绪,勉强睁开眼,瞧了眼面前神色错愕的临薇。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生路了。
祝渚忽然探出了冰冷的手,攥住临薇的裙摆,语气沙哑道:“……救我。”
临薇愣了愣,沉默一瞬,忽然正色道:“……求人还这个态度?你们夫子难道没教过你,有事求人时要用‘请’字?”
小姑娘句句在理,满是教导之意。祝渚思绪纷乱,却以为她不肯救,苦笑一声,死马当活马医般地道:“……请你救我。”
临薇却飞快扶起了他:“好。”
祝渚一恍:“……”
临薇垂眸睨他,心中怦然,面上不动声色地解释道:“你这人太没礼貌了,待我救下你,再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祝渚唇畔苍白,翕动道:“……是吗。”
“当然了!”
临薇神色端肃,扶着他往休息的营帐中去:“难道还是我见色起意不成?”
祝渚:“……”
……
扶了祝渚回到营帐,临薇等了一会儿,才去寻若若拿了药箱,回来给祝渚上药。然她做的第一件事,却并非擦拭伤口,而是用锦帕擦了擦祝渚的脸。
一擦擦去污痕,愈发显得少年容色绝美。
比起晋安人,他眉眼深邃,鼻翼挺直,容色白皙,一张脸如清风明月,云中谪仙……瞧上去就让人想欺负他。
临薇端坐着,盯着祝渚的脸瞧。
“……”祝渚重重咳了咳,容色微绯地暗示道:“姑娘,我的伤口疼。”
“……哦。”
临薇回过神,心虚地打开了药箱,一边为他上药一边问道:“你叫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祝渚微顿,虽感念她一番救命之恩,但身怀隐情,不能随意道出自己身份,只说了名字——
“祝渚。”
临薇忽然弯了弯眼:“猪啊?”
祝渚连声咳嗽,不知是气恼还是委屈,长睫微颤:“是渚,小洲曰渚的渚。”
“好了啦,我与你说笑呢。”
临薇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忽然瞧见他身上的刀伤,不禁严肃问道:“是谁下此狠手将你打成这样?你告诉我,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祝渚心下一暖,低声道:“谢淮。”
临薇:“?”
哪个谢哪个淮?是她打不过的那个谢那个淮吗?
临薇神色微凝,诚恳道:“谢淮就算了,我打不过,你自己去讨回公道吧。”
祝渚:“……”
感动,心里的感动呢?
“不过……”临薇眉间轻皱,捏着药膏问道:“谢淮虽然待人冷淡,却也不会无故伤人,你可是做了什么错事?”
“……是。”
祝渚心中叹了叹,面色愧疚:“我偷了他表妹一枚玉佩,被他知晓了。”
其实他也后悔万分。
如果在镇北城的那一夜,他知晓河畔旁的小姑娘是镇北王的外孙女、谢淮的表妹,他绝不会拾掉她的玉佩,转身就走。
便是如此,在敌营外的长山时,谢淮才会一眼就认出了他,重重地伤了他一顿,还绑了他去开路。
而临薇听得祝渚这一句“偷了谢淮表妹的玉佩”,顿时陷入沉默:“……”
原来眼前的人,就是当日年前祭抢走若若玉佩的飞贼。
记得若若丢玉佩那一次,她说了什么来着?她当时似乎气急不已,发誓道——等见到偷若若玉佩的小贼,非得把他捆起来。
言犹在耳,而如今小贼近在眼前,长得万分好看。
临薇顿了顿,垂下眸,一言难尽地盯着祝渚,在违背良心与遵守誓言之间反复挣扎:“……”
不行啊,她怎么能言而无信呢?临薇狠了狠心,最终还是在良心的谴责之下,缓缓摸出了绳索。
祝渚瞧出不对,心生警惕,抿唇道:“……姑娘?”
一声姑娘,声如玉响,微弱可怜。
临薇:“……”
这怎么下得了手啊?
“真是麻烦死了。”
临薇郁郁地瞪了祝渚一眼,扬袖而去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赔罪!”
祝渚:……什么?
……
“事情就是这样,我救了那天抢你玉佩的小贼,来为他求一求你的原谅……”
营帐中,临薇拉着若若衣摆,恳切道:“他如今快被谢淮打死了,你别怪他了成不?还有,你让谢淮把他给我吧,反正也没人收留他。”
若若心中微讶,没想到偷她玉佩的少年被谢淮抓了回来,更没想到当日信誓旦旦要捆起少年的临薇居然在为他求情。
没想到公主的嘴,是骗人的鬼。
若若早就不怪祝渚了,只惊讶于临薇的态度,眨了眨玉眸,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临薇心中微动,面上正色道:“因为我善良无比。”
“……你不会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瞎说什么!”大实话。
临薇容色微绯,忽然撇了撇嘴,哼哼:“你要是不把祝渚给我,我就去半里关中,把谢淮要亲你的事宣扬出去。”
若若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她:“……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正待此时,一道轻笑声却响起——“好啊,公主请便。”
谢淮身披狐斗,从帷幕后走淡淡出,身披狐斗,垂眸斜了若若与临薇一眼,神色如远山朦胧。
临薇顿时藏到若若身后:“……”
若若双颊绯红,凝噎道:“请什么便啊!”
谢淮挑眉,语气清冽:“怕什么?”
“……它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若若满心惆怅,攥着谢淮的衣袖,真心道:“给她吧!把那个姓祝的公子给她。”
才不要被全半里关的人知道谢淮要亲她呢!
谢淮冷哼一声,拢袖道:“姓祝的身份不简单,若带走,日后未免受到牵连。”
临薇闻言立刻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谢淮依旧淡淡,并不应下。
临薇心中一动,忽然提议道:“这样吧,既然我们在镇北,就用镇北的方式解决此事。三日后我们比试骑马射箭,我与祝渚一队,若若与你一队,谁赢了听谁的,如何?”
因这段时日正好要在半里关休整,故而比试骑马射箭的确可行。
只是……
若若望了临薇一眼,欲言又止:“……”
骑马射箭?开什么玩笑,她这病秧子从小到大就没骑过马啊!如此提议,不是明摆着让谢淮以一敌二,正大光明地耍赖吗?
临薇却瞧出若若心中所想,一把探出了掌心止住她道:“……我懂。这样,你与谢淮共乘一匹马,岂不两全其美?”
若若神色凝顿,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就少了一匹马,不由问道::“……两什么全?其什么美?”
一直沉默不语,作壁上观的谢淮却忽然低笑一声,语气难辨道:“好啊。”
若若抬眸望他:“……”
表哥是不是犯蠢了,明明少了一匹马还应下?
谢淮淡淡呵了一声,垂眸瞧着她望来的那“你不要太吃亏”的眼神,心中讽笑——
蠢笨至极,共乘一匹马,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