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亲眼瞧见安王世子对谢淮步步紧逼, 欲置之于死地后, 若若再没说过谢淮半句不好。
谢淮待别人冷淡也罢,言语不忌也罢,只要他安然无恙, 若若便通通不管了。
只是有时还会忧心忡忡。
虽然那日安王世子回宫被宣铧帝训了一番, 并未再寻谢淮的麻烦, 但谢淮如今在晋安仍是无权无势, 若若甚怕, 有朝一日他会惹来祸端, 无法保全自己。
夜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若若想了很久。
最终却想到——
不如将谢淮送去镇北好了!
镇北乃兵家重地, 素来以刀剑论对错, 不似晋安这般重繁文礼节,更适合谢淮。而谢淮若去了镇北,拜师在镇北王门下,学上几招剑术与兵法,再过几年回来,便再也不会被欺负。
正好谢淮在鹿鸣书院也快结业了。
若若心中有所定夺,翌日, 便去寻了阮连臣。
“若是表哥愿意去镇北,能否拜师在外祖父门下呢?”
阮连臣闻言,面上不显,沉吟一声:“让谢淮去镇北啊……”
心中却掀起波澜:他怎么没想到呢?
以拜师之名, 送谢淮去镇北,既全了情分,又能让他离自家女儿远远的,真是一举两得。镇北千里迢迢,到时谢淮远走,少不得去个七八年……再会晋安时,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瑾王带不走谢淮,让镇北王试试不就好了?
阮连臣悠悠地笑了笑,对若若道:“你且宽心,待我寄信问一问你外祖父,九成是可以的。”
若若眉眼弯了弯,盈盈笑道:“谢谢爹!”
“不过……”阮连臣虚咳一声,试探道:“你表哥会愿意去镇北?”
若若也是顿了顿,心虚道:“且待我问一问他……”
阮连臣若有所思地颌了颌首,待若若走后,却吩咐随从研墨,略一思索,提笔疾书、才思泉涌道——
“岳丈亲启,府中外甥才识过人,箭术绝双,胸怀平定乱土大志,正义凛然,实乃平生所见绝世之才。望能托付岳丈门下,他日成一方忠义之臣,英勇将士,为我大临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想想谢淮就不大可能这么做。
但阮连臣敛了敛眸,提起信笺轻轻闲雅地吹了吹。
只要镇北王能收下谢淮,费些笔墨与词藻修饰又有何妨?不过说实话,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盛赞一个人。
一切都是为了小女儿。
……
是日,鹿鸣书院,清溪畔,竹林青青。
散了学,若若便去寻谢淮,试探道:“表哥,听闻镇北自古出英雄,你想不想去看看啊?”
谢淮睨了她一眼,想起近日在安国侯府听到的传言来。
安国侯府这几日盛传——安国侯要将他送到镇北去,拜镇北王为师,此事一出,引来无数人羡慕不已。
谢淮却冷笑一声,镇北千里迢迢,安国侯匆匆想送他去镇北,还不知安的哪门子心思。
一去镇北,少不得便是七八年。
思及此处,谢淮冷冷道:“不想。”
推拒来得猝不及防,若若顿了顿,道:“镇北多好啊,大临的英雄将军们都在镇北呢。你若是去了,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将军呢?”
谢淮沉默一瞬,却冷笑一声,道:“没心没肺,蠢笨。”
若若:“……你突然骂我做什么?”
谢淮仍恶语相向:“因为你愚钝至极。”
“……好,好,算你狠。”
好心被如此对待,若若心中涌起一股气来,余光瞧见身侧的清溪,一时赌气道:“你不去镇北是吧,你不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说罢,一脚踏到溪畔的那颗青石上。
“……”
谢淮敛眸,瞥了瞥那只及若若腰高的溪水。
若若见他望来,以为威胁有用,顿时气势凛凛地直了直腰,作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谢淮却冷咧一笑:“好啊,你跳。”
若若:“……”
等等,她说笑的啊。
谢淮却朝前一步,捏住若若的手腕,俯身逼近,语气清清冽冽:“……跳,赶紧跳。”
不曾想他会如此,若若惊得一仰,脚下滑了滑,眼见真要掉进溪水里,便慌乱地抱住了谢淮的腰。
谢淮神色微变,冷冷侧开了目光:“松开。”
若若抱得愈发紧:“不松!”
谢淮心中浮起几分异动,气极反笑道:“方才说了要跳,如今应该言而有信才是。”
说罢,提起若若的脖颈,作势要推她到溪水里。但若细看,却知他另一只手是紧紧攥着若若手腕的。
只是落在外人眼中,便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五皇子临徽正好途径溪畔,瞧得眼前这一幕,便以为谢淮要推若若下溪水,瞬间变了神色,急道:“住,住手!”
话落,还不待谢淮与若若反应,便朝前急走,将若若从谢淮手中一把拉到自己身侧。
若若恍了恍:“……五皇子?”
谢淮却凝了凝眸,眉峰低敛地望着临徽执着若若的那只手。
临徽神色严肃,护着若若道:“她是你……表妹。纵有什么,不对之处,你也不能推她。”
若若知他误解了,正欲解释一二,谢淮却忽然淡淡道:“五皇子也知她是我表妹,这便是我安国侯府的家事,你操什么心?”
临徽顿了顿,回眸望了若若一眼,道:“先皇后若在,我也算她……兄长。”
说罢,却是挥袖命身侧的宫人向前,隔开谢淮。这几年临徽得宣铧帝看重,亦有了不少的随行侍卫。
谢淮眉间凝顿,瞧了眼他身侧的宫人,心中想起什么,不待若若多说,竟拂袖走了。
若若:“表哥!”
临徽垂眸,轻声道:“他走了,你不用怕了。”
“多谢五皇子一番好意,但事情并非如你所见的那样。我与谢淮表哥只是在玩闹……”
若若惭愧地给临徽解释了一番,便匆匆行礼谢过他,追谢淮去了。
临徽怔在溪畔旁,遥望她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几分黯然。
原来如此,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
溪水潺潺,栽着几片细长竹叶悠悠飘去。沿着溪侧的青石道一路追寻,水雾便染湿了轻纱裙,几缕芳草也粘了上来。
寻了片刻,终于瞧见了倚坐在溪畔旁,神色难辨的谢淮。
竹林幽幽,谢淮垂眸瞧着流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若顿了顿,却以为他不愿去镇北。毕竟镇北千里迢迢,又是大漠边境,虽有机会成为一方将士,但其中艰辛,又有谁知呢?
想了想,若若走到谢淮身侧,云袖交叠在身后道:“表哥,若你不想去就别……”
“镇北。”
谢淮却忽然开口,回眸望她:“我去。”
若若恍了恍:“……”
谢淮望着她清丽的容色,心中却想起五皇子临徽。晋安的人太多了,如今的他根本不能将小表妹带走。去了镇北,他日执剑回晋安,才有与安国侯相谈的余地。
至于瑾王……
谢淮确实有几分怪他,怪他当初让谢小姐孤苦死去。
眼见谢淮应下了去镇北一事,若若安下心来,后知后觉间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想着从此便不能日日与谢淮相见了,心中惆怅,不免垂下了双眸,小声地叹了口气。
谢淮察觉,眼睑微抬,睨了她一眼。
若若便蜷起指头数数,期盼道:“……也就去个三四年,你就回来了吧?”
谢淮闻言讽笑一声:“做什么春秋大梦,安国侯至少也要让我去个七八年。”
“……这么久?!”
若若惊了一惊,本以为谢淮只要去个三四年……不曾想此去便是七八年,如此漫长。
谢淮敛眸,似笑非笑地道:“或许,一辈子也不回来了。”
闻言,若若陷入低落之中,郁郁道:“……你别这么说,我会舍不得你的。”
话语轻轻,本应该像鸿毛般落在心间,不留痕迹。却莫名重如泰山,积重而下,令少年欲语凝顿。
谢淮沉默很久。
良久,他探出了手,犹豫几许,却捏了捏若若的鼻翼,微不可闻地哼道:“……假惺惺。”
若若温声温气:“没有哦。”
“……”
得知安国侯要将谢淮送去镇北,而谢淮竟应下了一事时,瑾王执笔的手重重一顿。
他神色停滞一瞬,忽然幽幽道:“怎么我带他走,他就不走呢?”
夜初咳了咳,正想宽慰他几句:“主上……”
瑾王却长叹一声,重重地搁下了墨笔,拢袖沉思道:“不过去镇北也好。”
他多年前曾在镇北掌军,镇北盘旋着不少他的势力。比起重重禁锢的晋安城,在乱地镇北才能更好接近谢淮。
毕竟安国侯那个小气鬼,只允许他放一个夜初去安国侯府。而镇北王胸襟广阔,与安国侯可不同。
不过为了谢淮,还是修书一封给镇北王为好。
思及此处,瑾王折下信笺,提笔写道——
“镇北王亲启,我有一儿名为谢淮,其中多有曲折,暂且不提……今托付贵府,望多有海涵。惭愧说来,我儿谢淮,孤僻冷傲,乃淡漠无情之人。然于我而言,视若珍宝,望阁下宽容一二……”
鸿雁传书,越过山海。
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北王府中,镇北王将阮连臣与瑾王的寄来的两封书信摆开,细细对照过后,陷入迷惑,问身侧的裴远——
“你说这个谢淮,他到底是忠义之士,还是无情之人?”
裴远今十六,乃镇北王府上的幕僚。
听得此话,裴远轻轻一笑:“是好是坏,您何必担忧,待那谢淮来了镇北一试便知……难道我镇北,还镇不住区区一个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