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狼逐入深湖

华灯初上, 安国侯府宴会始开。

碧衣侍女们捧着珍馐美馔行过, 玉盘里香气四溢。堂中珠帘泠泠,累累花树旁,阮青令, 阮青瑜及阮青煦俱已来到, 为安小公子接风洗尘。

若若也立在帘前, 却微微出神, 时不时地望一望珠帘外的廊道。

阮老夫人与安小公子和蔼道:“这是府中大郎青令, 这是二姑娘青瑜, 三郎青煦……”

安小公子一一见过,并将从镇北带来的礼赠与阮青令等人。他虽年少,但平日里还是稳重妥当的——赠了阮青令宣州砚台, 赠了阮青瑜湖光山色画, 又赠了阮青煦碧落棋盘。

几人一一谢过。

待礼节完毕,却见手中还剩一柄玄铁长剑。

安小公子思量一瞬,回过神道:“听闻府中还有一位谢淮表哥,不知他如今可在,我想将这柄宝剑赠予他。”

提及素来孤傲的谢淮,堂中寂静几许。

阮老夫人对谢淮颇有微词,朝安小公子叹声道:“那孩子是个不懂事的, 不劳你如此挂念。”

若若唇畔微张,终是道:“兴许表哥是病了,才不曾来见。这柄剑我便先替他收下吧,多谢了。”

才欲接过玄铁长剑, 却闻得珠帘相撞,泠泠作响,青莲灯盏闻风摇晃,烛影憧憧,一瞬后,灯色复明。

瑶光之处,谢淮拂帘而入,正好行到了若若与安小公子身前。

安国侯府的众人皆是一恍,不曾想向来孤僻不与人来往的谢淮,有朝一日竟会入晟安堂,去迎一个远客。

莫不是……谢淮喜欢这安小公子?

“……”

唯有安小公子不知其中玄机,见着谢淮,便知他乃府中的表少爷,扬笑道:“这位便是谢淮表哥了吧?我乃镇北安白轩,此次多有叨扰,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说罢,将那柄长剑递过。

众人一言不发,目光却紧盯着谢淮。

只见谢淮垂眸一瞥,清冷道:“不需要。”

安小公子愣了愣:“……”

其余人神色缓了缓,移开目光:“……”

看来谢淮还是那个谢淮,不曾变的。

然眼见着谢淮朝安小公子冷言相对,着实有伤情面,阮老夫人心中不悦,便欲斥责他几句。

若若察言观色,瞬间道:“人家赠礼给你,是一番好心,你便不能收下吗?”

这是谢淮回府十日以来,若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曾想,竟是为了维护他人。

谢淮敛了敛眸,心中如寒渊沉雪,愈发地冷,连着眉梢也沉了沉,幽幽地凝望着若若。

如此一望,若若瞬间心生寒气,但仍道:“怎么了,我又没有说错。”

人家安小公子千里迢迢而来,以宝剑相赠,便是不喜,收下不看也就罢了,当面拂了人家的情意,着实没礼貌。

见小表妹如此维护自己,安小公子顿时感动不已,正欲挺身而出,为小表妹说话——

却见谢淮怒极反笑,扬眉斜望了小表妹一眼。

小表妹雪容微凝,忽然改口:“就,就算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安小公子:“……什么?”

谢淮却冷哼一声,忽然探手将宝剑接走。然后便提步回身,拂动珠帘,冷冷离开了堂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一言半语。

珠帘晃动,轻轻敲打在若若的面上。

若若眯一眯眼:“……”

府中众人早已习以为常,但笑不语——别看谢淮不曾理会若若,但最终不是听了话,拿走了剑吗?

有的人啊,就是面冷心热。

唯有安小公子又不知其中玄机,错愕地看着谢淮拂袖而去,心中震惊之余暗暗气恼——

这家伙,怎么能给小表妹脸色瞧!

……

翌日,晨光始出。

安小公子早早去了朔雪院,唤若若湖畔旁一见。

不知他大清早的故作什么玄虚,若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路困倦地行到湖畔旁,忽然瞧见一只银黑二色,利齿森森的狼被拴在树旁。

大狼目光锐利,凶狠恶气,直勾勾地望来,若不是那只绳索牵绊住了它,恐怕它下一瞬便会扑过来。

若若彻底清醒,退避三舍:“……”

神色凝滞几许,若若凝重地折了枝细枝,在地上画了一道线,一笔一划写下——

“内有恶狼,切勿靠近。”

“你在做什么呢?”

安小公子忽然从身侧行来,好奇道。

若若回首,捏着树枝告诫他:“表哥,前边有狼!”

安小公子扬扬眉,面不改色:“是啊,我牵来的。”

若若:“……什么?”

安小公子露齿一笑,拉着她往狼狗前走:“这是我从镇北千里迢迢运来的雪中厉狼,生性凶猛,一口便能咬断鹿喉……送你了。”

若若神色错愕,怔怔望了望那狼。

厉狼目露精光,朝她咧开幽幽狼口。利爪嚯嚯地擦了擦地,仿佛已按捺不住,要大开杀戒了。

“……”

若若全然忘了“当面推拒人家很没礼貌”一事,果断拒绝:“我不要。”

安小公子却叹了口气,恨其不争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被那谢淮表哥欺负成什么样了……在我们镇北,别人打你一巴掌,你是要还三巴掌的,知不知道?”

他重重拍了拍若若的肩:“我送你这只狼,日后谁还敢欺负你啊!你就牵着它,天天耀武扬威去。”

若若眉头一皱,持疑道:“在我耀武扬威之前,不会被这只狼咬死吗?”

“怎么会!”安小公子拍胸脯道:“此狼经过训练,不会咬人的,不信你看……”

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厉狼面前晃了晃。

厉狼低鸣一声,猛地就张口咬下。

安小公子如雷电敏捷地收回了收手。

若若:“……”

安小公子:“……”

说真的,方才若不是他收手敏捷,又有绳索拴着厉狼,这根手指便没了。

“意,意外!这只是意外!”

安小公子重重一咳,仍不服输,便又伸出了手,厉狼又一口咬下。安小公子又又伸出了手,厉狼又又一口咬下……

“……”

“表哥。”

若若不安地扶住了安小公子的手,凝重道:“别玩了,要是它把绳索挣断了怎么办呢?”

安小公子望她:“怎么会,这绳索结实得很。”

话才落,便听得“啪——”的一声。

二人纷纷回头,见厉狼身后的绳索……被挣断了。

厉狼呼哧着热气,磨牙嚯嚯,利爪在地上扬起尘土,高亢嚎叫:“嗷——”

若若与安小公子相望两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绝望二字。

“跑、快跑!”

安小公子面如土色,拽着若若就往湖中狂奔:“它不会水!我们往水里去!它便追不上了!”

说罢,不待若若作答,拉着她就一步踩到了半浅的湖泊里,而后毫不犹豫地往更深的湖心汲去。

湖水漫来,若若惊道:“等,等!我也不会水!”

然而为时已晚,她一时慌神,脚下踩到一方湿滑的青石,瞬间便往更深的湖心中滑去,被滔滔湖水吞没。

安小公子在湖中惊慌呼唤:“表妹!”

然湖面上已没有了若若的影子。

湖面下,若若往下沉去,青蒙蒙的水波涌来,重重压迫在身上,胸中的气息渐渐不足,闷得她眼前发黑。

说实话,这些年,若若其实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

诸如嫁入五皇子府被权谋蹉跎而死,一着不慎染了风寒病死,被冷若冰霜的谢淮给活活冻死……

但没有哪一种死法,是被狼追着掉进湖里淹死的!

若若心中苦笑,勉强掀起一线眼眸。

眼前灰蒙蒙一片,暗沉无光。

或许,这就是命吧……

如是想时,一道清瘦的身影却忽然破水而来,朝她伸出了手。茫茫水波中若隐若现的,是少年冷峻的眉眼。